第106節
她有他公寓的鑰匙,猶豫幾秒,走上樓。 周津塬在上班去醫院前,顯然匆匆回來這里一趟。他把兩人的婚照,擺放在沙發上。趙想容抱著臂,默不出聲地在他公寓里轉了一圈,又在他鋼琴前坐著呆了會。 她下樓的時候,才發現沒叫車。她握著手機,走到小區門口,卻看到三,四輛黑色的轎車正停在路旁邊。 趙想容定定地站著。 她掏出手機,給趙奉陽打了個電話,眼尖地看到路邊那輛車的深處有手機屏幕在閃。 她毫不猶豫地走上前,用中指和食指敲打車窗。而后車廂內,后座上的趙奉陽平靜地把手機按了,他伸手拉開車門:“怎么,剛從周津塬的家出來,就急著給我打電話?” 趙想容心微微一沉,這么晚了,趙奉陽來周津塬小區門口做什么? “現在不叫我‘大哥’?”趙奉陽一臉淡漠看著她,“嘖,有事喊大哥,沒事趙奉陽。還真是爸的親生女兒?!?/br> 趙想容彎腰坐進車里。車里除了司機,就趙奉陽一人。炎熱夏天里,他依舊穿著深灰色高領毛衣,脖子到腳踝,捂得嚴嚴實實。 自從年初的車禍,趙奉陽的身體依舊沒休養好,rou眼可見地衰敗了很多。趙想容卻無動于衷,她繼續問:“你來這里做什么?” 趙奉陽不發一言,先從旁邊把一個硬紙盒遞給她,紙盒放在膝蓋沉甸甸的,她掀開蓋子,車里光線晦暗,只模模糊糊照出里面的輪廓。 她伸臂把車內側燈打開,終于看清楚,盒子里居然躺著一具貓的尸體。 貓已經死了一段時間。皮毛凌亂,身體僵硬,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也不知道這是趙奉陽兩只寵物里的哪一只。 驚懼與怒氣同時在她眸子里升起,趙想容直接將盒子回掀到趙奉陽的臉上。 趙奉陽一動不動地坐著,任憑貓的尸體滾落到皮鞋的腳面。他輕聲說:“當初養貓,因為搬到小樓怕爸媽給我飯餐下毒。養久了,真的有感情。但是,寵物總歸是寵物,別人好吃好喝對它們,都是主人對寵物的情分?!?/br> 趙想容聽懂趙奉陽的弦外之音。 趙父當初決定收養趙奉陽,和醫生商量過,趙奉陽從小的用藥和手術都經過計算。他后期如云的女朋友,除了許晗,一個憑懷孕上位的都沒有。 趙父把這件事瞞得很嚴,沒告訴妻子。但趙父沒料到,科學進步太快,男人每個月排出的幾千jingzi,只要挑出一個健康的就能受孕。趙父歲數也大了,對養子有幾分真感情,想順其自然,直到最近和陳南鬧矛盾,把以前的事順藤摸瓜一遍,才又把陳年舊事抖出來。 “不用這么防我。我早跟你說過,孩子對于我可有可無。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在你們趙家打工,自始至終是為了你。我愛你,這句話,我真的已經說膩了?!壁w奉陽最后一句有點嘶啞。襯著車窗外漆黑的夜晚,像一滴墨融到水里,毫無漣漪。 趙想容已經知道這些事,她只是問:“你今晚找周津塬做什么?” 趙奉陽直直地看著她片刻:“既然你好奇,就在這里等著看吧?!?/br> 他的話突然停住,趙想容從她隨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锃亮的剪刀。 周津塬曾經往家里帶來一把手術剪,不知道屬于手術里的什么工具,前面有弧度,鋒口極快,拆快遞簡直一絕??上?,兩人離婚時被她扔掉,趙想容心心念念總想買把類似的,今晚在周津塬家正好看到,順手拿走了。 黑暗中,趙想容小心翼翼地調轉剪刀尖,對準了她自己的眼珠。 刀鋒壓在她眼皮上,離她的眼珠不過幾厘米。長長的假睫毛就像陰影蓋下來,在僵持中,趙想容睜著另一只眼睛,她好奇地問:“你現在什么感覺?” 趙奉陽平靜地說:“周津塬還真是好這一口的女人?!?/br> 趙想容往前湊了一下。兩人近在咫尺,趙奉陽看到她的眼皮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就好像是……血。 片刻的沉默,趙奉陽用從未對趙想容有過的譏嘲語氣問:“你想干什么?通過傷害自己,保護周津塬?” 趙奉陽曾經交往過很多模特和藝人小女友,他膩煩分手時,有一小部分女孩會割腕,甚至拍短視頻發給他。 弱者自殘有一種別樣的美感。因為一無所有,只能用自己做籌碼,把別人的憐憫解讀為無法抗拒的愛。趙奉陽這一生都在證明自己和健全的人沒區別,他最恨弱者和要挾,沒想到,趙想容也會做這種既下賤又不上道的事情。 趙想容被他的話逗樂了:“少跟我來這一套,我告訴你,這世界上只有我數落別人的份,永遠都輪不著別人教育我?!?/br> 她半嗔半惱的樣子很迷人。隨后,趙想容手腕一抖,以自戕的方式往眼睛里猛扎。 刀尖差一厘米不到就要入眼,趙奉陽終于色變,他牢握住趙想容的手腕。爭奪幾下,趙奉陽很快搶來,將剪刀擲到車窗外。 趙想容彎腰,居然又從自己包里掏出一把更鋒利的剪刀。 依舊是她從周津塬家里順來的剪刀。 這一次,趙想容將她的刀鋒對準了趙奉陽,不等趙奉陽反應,一個反手,扎向趙奉陽的胸口。 趙奉陽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坐直——但沒有預想中的疼痛。 原來,剪刀的側刃處,套有一層透明的醫療塑料保護套。所有屬于周津塬的東西,他會習慣性地收好。而她用手指蹭了下眼皮,之前的陰影,也不過是一道假睫毛落下的痕跡。 車廂里的呼吸聲起伏,趙想容抬起手,她打量著趙奉陽驚訝和憤怒的表情:“你今晚想怎么對周津塬?廢他的手,斷他一條腿,還是直接弄死他?再怎么說,周津塬都是周家的寶貝兒子,你表面也是我們趙家的人,你就那么想讓我爸和他爸徹底鬧翻臉?” 趙奉陽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沉沉說:“心疼了?” “你做這些事,不就是想讓我心疼嗎?”她輕松地說,“做不了別人心里最愛的人,就做別人心里最恨的人……但是,我愛你?!?/br> 趙奉陽聽到最后一句,一下子愣住。 “嘿,我不清楚。我的意思是,當我很小的時候,我基本就是靠欺負別人來證明喜歡某人?!壁w想容直直地看著他,“但我永遠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永遠!永永遠遠!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死都不可能。除非,你現在就把我的耳朵治好,或者,你讓許晗活過來。你要是可以做到,我現在就和你結婚?!?/br> “豆豆……”趙奉陽詫異地看著她,難掩驚訝。趙想容說過無數次前面的話,但“我愛你”這句,他卻從不敢企及。 車里的燈光落下來,在趙想容手機屏幕上打下道黑色影子。就像愛情里,最大的殘忍之一是越不把一個人放在心上,越能輕而易舉,信心百倍地吸引著對方。 趙想容很早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趙想容覺得自己倒霉地碰到了周津塬,他恐怕連這個道理都比自己理解得更早且更透徹。 ……那就像她的老朋友許晗學習,說謊吧。 讓謊言遮掩一切,遮掩無限拖累人的現實。如果兩個人無法在一起,永遠別說真實的理由,只需要找一個純粹的謊言,說她也對趙奉陽動心,只是世事不盡如人意。就像當初的婚姻走到末路,她可能也只是想聽周津塬說謊,說他只愛許晗,所以無法永遠忍受和另外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說她的存在讓他不快樂。 趙想容說:“明天早上十點,我就要一個人飛去巴黎當個打工妹……” 前方轉角突然開來幾輛軍用卡車。 周父怒氣沖沖地跳下來,他猛地拉開車門。 >>> 周津塬做交班ppt時,手機又在旁邊響。 他看了眼“蘇昕”的名字,點了接聽鍵,再把手機扔到抽屜里。等走的時候,外面刮著帶著潮濕的風,正準備下暴雨。 蘇昕等在停車場的電梯口。她一開口就說:“我不是來纏著你,我來警告你?!?/br> 她有點語無倫次,周津塬聽到什么蘇秦被孟家打了一頓,孟家威脅說如果不離孟黃黃遠一點,他的小命不要了,又聽到什么趙奉陽讓人來找她之類的。 他后面沒細聽,低頭把她的所有短信和電話號碼拉黑,目光最終落在她身上。 蘇昕昨天從老家回來。她說:“我一直有問題想問你。不知道答案,這輩子,我都會存在心里——我和許晗具體哪里像?她以前侮辱我的時候,反復說,我和許晗的長相根本不像?!?/br> 蘇昕嘴里那個她,自然指趙想容。 周津塬的目光終于落在蘇昕身上,天已經黑了,醫院里24小時燈火通明。他曾經真實地對這個年輕姑娘心動過,因為她像許晗。后來,他不再喜歡蘇昕,因為像許晗的人都是騙子。 他已經揪出了更大的騙子。 但周津塬不想跟蘇昕說這些話,他說:“……動動腦子?!?/br> “我怎么不動腦子?”她眼睛紅紅的,莫名有點氣勢,“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我,我不會再傷害自己,我會繼續回大學讀書,一直讀到讀到像你這樣的博?!?/br> 她的話被輕微的譏笑聲打斷。 蘇昕吃驚地回過頭,一個年長的穿著女士西服的貴婦走過來,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鼻眼和周津塬很像。 周津塬坐在他母親的專車里,時間過了十幾分鐘,周母重新坐上車。 她淡淡地說:“那女孩,有點討厭?!?/br> 第85章 85 (上) 遠遠地, 周母單獨跟蘇昕交談著。 隔著幾根柱子,停車場空曠無人, 周津塬從坐進他母親車里起就一句話也沒說,低頭看著手機。前方的司機也沉默不語。 沒過幾分鐘, 車門重新拉開。周母坐上車, 而在她們原本站的位置,蘇昕已經不見蹤影。 周母淡淡說:“那個女孩子……有一點令人討厭?!?/br> 周津塬沒答這句話,也沒抬頭。他只是說:“謝謝?!?/br> 原來,周母收到兒子電話, 匆匆趕來, 親自出手幫他解決這風流韻事。 她看著兒子:“津塬, 你只有惹出這種花邊,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媽?”周母自降身份做這事, 但那女孩見到自己出現也一臉備受侮辱和倔強的臉,口氣難免不好,周津塬卻正正好望向她。她微嘆了下,“你找我是對的。這事由我來處理, 我肯定無法允許別人纏上自己的寶貝兒子……” 周津塬卻說:“她纏著我她不纏著我, 我根本不在乎?!闭Z氣毫無意味。 周母不由微微慍怒:“怎么?你既然不在乎,找我來干什么?” “因為我在乎你做過什么?!?/br> 周母一怔,周津塬也不等母親回答。微微不耐煩地收起手機,就像小的時候一樣,他伸腳輕踢了一下前面司機的椅背:“開車?!?/br> >>> 周老爺子不在,周母和兒子單獨吃飯。 周母坐在周津塬旁邊, 先問了兒子的職稱。 她倒不如何擔心周津塬的副高,以他的能力是探囊取物。只是,她早聽說,那所嚴苛的公立醫院有一項不明文的傳統,再往上升正高,得有支邊半年的經驗。 周母實在覺得,以他們家的條件,兒子當醫生到這地步簡直自討苦吃。 她勸說他,可以調動到部隊醫院或市內其他三甲醫院,畢竟,職稱晉升得快慢和醫院管控得松緊也有關系。另外,周津塬也可以放棄臨床,專門負責科研或參與幾個衛生部響亮的縱向課題,補行政的職位。 唇舌半天,兒子依舊淡著臉色甩出一句,不考慮。末了覺得語氣重,加了句,媽。 周母白皙的臉龐維持著平靜神色,知道兒子的意志無法被改變。周津塬不像他父親熱衷于牢握權力,但從小就完全將自尊建立在自己所能取得成就上。只是,周津塬最近松口向他父親求助職稱,周母以為他會略微松動。 說話間,周津塬又垂眸看了一眼手機:“容容說她今晚也會回來吃飯,等會她?!?/br> 周母沉默半分鐘,問:“你們約的幾點?” “沒約那么詳細?!?/br> 周母便淡淡一笑:“那就不用等,她肯定不會來。津塬,你還不了解那位的性子?所有不承諾到具體幾點的事情,她都是隨口應付。我以前最受不了豆豆這一點,有時候讓她幫家里做點事,口頭答應好,但掉頭就忘,不催著不行,一丁點的責任心都沒有?!?/br> 周津塬一怔,腦海里瞬間就有什么飛快滑過。 周母又催幾句,周津塬便拿起餐具,他手腕一抬,周母留意到多出來的戒指:“以前沒見過你戴戒指?!?/br> “以前沒有這個必要?!敝芙蜍唵蔚卣f,他低頭,也看著連續幾日主動戴著的戒圈,“以前我為別人買過一次戒指?!?/br> 周母想到蘇昕:“是今天停車場里的那個小女人?” 周津塬突然間看了母親一眼,周母心頭一突,沒再說話。他卻平淡說:“蘇昕今天問我,她有什么地方最像我初戀?就是許晗,很早因為車禍去世的女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