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趙想容沉默片刻。他倆已經離婚了,離婚時間不長,但中間發生那么多事,以至于周津塬說的話都好像無法再輕易傷害到自己。 她就是簡簡單單地好奇:“可是,你不想下輩子再碰到許晗,再遇到她,再娶了她之類的?” “我不去想這些形而上的問題。我覺得,人沒有下輩子?!彼⒉荒蜔?。 趙想容默默無語,低頭玩著手里的易拉罐。 周津塬卻也為趙想容的平靜微感吃驚,這么安靜,哪里是一言不合就跳腳的粉紅豹?他是他們科唯一不怕醫鬧的醫生,因為沒遇到過比趙想容更不講理,更胡攪蠻纏的人。她是真的很用力,明知道別人會拒絕,還湊上來。見面的時候,她會說,老公,我是不是你最愛的女人。就這么執著地磨人。 許晗祖母臨去世前掐住趙想容的脖子,周津塬同樣頭痛,他以為這事夠趙家鬧個不休。他甚至不指望,她今天會出現。 但是,他倆現在和平共處。這在兩人的婚姻里,都是頭一次出現。 大概周津塬打量她得太久了,趙想容警覺地抬起頭來。她下意識地捋了下頭發,往后挪了挪。 周津塬不動聲色地說:“我雖然不信下輩子。但我知道,如果有下輩子,你一定不希望再遇到我?!?/br> 風很靜,山間很靜。中午的時候,太陽透出一點光,落在趙想容的頭發上。 趙想容居然搖了搖頭,她認真地說:“周津塬,你很下賤,但我一點都不后悔嫁給你。和你結婚的這幾年,我絕對過得比你開心。如果有下輩子,咱倆有緣就當朋友,但別當夫妻了?!?/br> 周津塬也不禁微微笑了,他說:“趙想容,你是把我折磨得夠戧?!?/br> 伴隨著這句話,他的手機響了。祖母的骨灰已經被送過來。 >>> 周津塬和趙想容隨后在墓園里,待了好幾個小時。 為許晗祖母落墓碑時,趙想容總嫌工人把墓擺歪了。她確實很挑剔,甚至親自下場,用手機比劃出中軸線。周津塬就在旁邊,抱著花,無聲地看著。 這大概是兩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平共處了。他淡淡地想,誰能想到,許晗祖母居然也成為他們分割的婚后財產? 等到下午五點多,兩人準備離開。 下山走著走著,周津塬感覺身后又沒人了。原來,趙想容剛才跟工人比劃地說施工流程,道路狹窄,她往后退了步,差點踩到許晗的墓碑,閃身一躲時腳崴了下。 趙想容不動聲色,還堅持往下走,卻越走越慢。 周津塬問幾句情況,想要扶她一把,趙想容不領情,拿起挎包狠狠地打落他的手,僵著聲音說:“別碰我?!?/br> 他皺了皺眉,放慢了腳步跟著她。 趙想容如今心境變了,覺得和周津塬獨處一會還可以,但相處久了,簡直如坐針氈的煎熬和想吐。這算什么心理?估計是離婚后徹底想開了,兩人再無關系。她腳踝鈍痛,偏偏強撐著如常走路,因為想周津塬肯定詛咒自己,趙家要出兩個瘸子了。 她邊走便罵他,竟然走下來。 山間天氣變幻非???,兩人走到停車場,下起傾盆大雨。 最初幾個雨滴滴到肩頭,趙想容想快跑幾步,腳踝鉆心地疼,額頭微微有冷汗。她一低頭就發現,腳踝處腫成饅頭。 周津塬一聲不吭,終于彎腰檢查了一下她。他力道極大,趙想容被他捏得一疼,看著他后頸就想打下去。周津塬已經直起腰,他不說廢話,就說:“我背你?!?/br> 趙想容冷冷地看他一眼,她突然轉身,踉蹌地往停車場外面走。 周津塬攔住她,他挑起眉毛,因為感到那個他所熟悉的,不講理且鬧騰的趙想容又回來了。他冷冷問:“你又要去哪兒?” 周津塬寒著臉,站在女公廁的窄門前。 眼前是雨幕,男女廁所坐落在停車場的南北兩端,遠遠分開。而門外的門沿很窄,他不得不緊靠著墻壁,才能避免被大雨淋到。 半個小時后,他衣服全部濕透。趙想容一瘸一拐地從廁所走出來,她吃的兩個冰激凌,很快鬧了肚子。如果不是周津塬從加油站買來的,懷疑他要毒死前妻。 她一股子脾氣上來,寧可打車也不和他共處。周津塬也不攔著她,任趙想容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避雨的公交車站下面。 趙想容坐在公交車站下面,拿起手機想約車,發現方圓幾里沒車。她恍然地回頭看站牌,要再走500米才能到始發站。這時候,她的衣服也已經都濕了,濕漉漉的長發貼著臉頰。 周津塬好整以暇地站在旁邊,他終于感覺冷,不耐煩地把趙想容拉起來,不顧她的掙扎,背著她上車。 這一男一女濕淋淋地坐在車里,暖氣開到最大。 “你高興了?”周津塬譏嘲地問。 他倆暗自都生著氣,吃著狼狽的苦頭,心想果然和眼前這位湊在一起,剛開始勉強容忍,最后絕對沒有好下場。 車開到半山腰又出了別的狀態。 前方設置了禁忌路障,有幾個人穿著橘紅色的雨衣,遠遠地搖著小黃旗子和熒光棒。原來因為暴雨,前方山體出現的滑坡的征兆,地質災害群防員為了安全,讓車輛等兩個小時再通過。 周津塬聽聞后往前方望了一眼,審視著路況,再多問了幾句對方身份。趙想容則是希望趕緊回城,她蹙眉問:“真有那么嚴重嗎?我看那山還好好的,我們開快點,很快就開過去了。應該沒問題?!?/br> 周津塬也問:”除了這條道,還有什么辦法下山?“ “上山下山就這一條車道。要不然你們把車停在應急道,沿著行人的小道走下山,讓你們親戚朋友到下面的車道來接你。但這么大雨,就不如坐在車里等?!?/br> 趙想容立刻說:“那我叫我家里開車來接?!?/br> 周津塬以前煩她總有事沒事抱著手機,風水輪流轉,趙想容如今在這里發脾氣,周津塬跟沒事人似的也在擺弄手機,她氣得不得了,周津塬說:”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也是,周津塬以前不愛管閑事,只是她的事他不得不管,如今離婚了,他丁點兒都不拿主意了。 趙想容心里冷嘲廢物男人,肚子響了幾聲,是她餓了。周津塬還在查天氣和路況,不咸不淡地說:“車里有牛rou干?!?/br> 趙想容坐在后排,費力地往前一翻前面的抽屜,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堆牛rou干,心里“咣當”一聲。 趙想容以前也坐周津塬的車,她是周太太么,她也知道,周津塬車里只有證件和油卡,牛rou干是誰買的?蘇昕嗎?她可真體貼。那個女孩在他身邊是什么樣的相處模式,賢惠?溫柔?反正哪種都不是粉紅豹愿意做出來的。 趙想容把抽屜咣當合上:“不吃辣!” “你以前不是很愛吃辣?”周津塬的語氣也是淡淡的,但突然預料到,趙想容會怎么回答自己。 果不其然,趙想容用一種陰險但甜蜜的聲音說:“我的新男友不吃辣,我如今和他戀愛,現在也就不吃辣了?!?/br> 車窗外還在下雨,雨勢小了很多。他們后面又停了幾輛車,不耐煩地亮著大燈,也是堵在半山腰,除了前方路障的燈,和幾個走來走去的路政局人員,整個山間幾乎漆黑的。 周津塬車上只有一件備用襯衫,趙想容穿在身上。這時候,涂霆開始給她發微信,她低頭回復,也不理睬人。 過了會,前方有冷風傳來,周津塬居然要下車。 趙想容抬頭,她忙問:“你要去哪兒?” 周津塬說:“廁所?!?/br> 趙想容又一愣:“廁所,那你不是還要跑到山上?”說完知道錯了,男人這種生物,可以說毫無廉恥,褲子一脫,隨便在野地里就能拉撒。 周津塬消失在不知哪個方向的雨幕里,趙想容放下手機,讓自己坐得更舒服。她今天只化了淡妝,結婚后,他倆都是分房睡的,并沒有見識彼此的吃喝排泄。 等周津塬再坐進來,她冷不丁地問:“你見過我卸妝的樣子嗎?” 周津塬點頭,趙想容倒是愣了:“什么時候?”她記不起來了。 “很久之前了?!彼S口說。 “蘇昕到底有什么好?”話一脫口,趙想容就后悔了,她原本不想問這個問題。干嘛呢,她不需要這個答案,趙想容拒絕聽到任何“你做的不好”,“你不值得被愛”,“你是一個糟糕女人”,“我就是無法和你過日子”這種負面信息。 周津塬剛剛找前方的車主,要了一個化瘀的藥油。但是現在,改變了主意,他直接地說:“你是不是耳朵有問題?” 趙想容笑靨如花:“別咒我?!?/br> “你不回答無所謂,我只要產生疑問,就能自己找到答案?!敝芙蜍膊簧鷼?,他閉目養神,“其實,和你當朋友比當夫妻要舒服一點?!?/br> 趙想容眼睛有點熱,不是因為還在愛,而是懷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委屈。她總是告訴自己,被人誤會無所謂,可是,心底確實帶著委屈,這委屈讓她感到氣急敗壞,一定也要在婚姻里惹得周津塬失控。但荒謬的是,她很討厭周津塬失控。 沉默片刻,趙想容遲疑地說:“你是有個香港獎學金嗎,你去不成……” 周津塬截斷她:“聽說你大哥最近想生孩子?!?/br> 趙想容一愣,沒吭聲。 周津塬把暖氣調大點,他回過頭淡淡說:“你大哥的歲數,也就比我大三歲?這么好好養著,估計能活到六十歲。他之前有那么多女人,為什么不要孩子。又為什么在今年,你的二哥有了孩子后,才準備做試管嬰兒?我和你離婚,你大哥應該最舒心,希望我趕緊消失,為什么要阻礙我去香港?他行事向來謹慎,但車禍后做事為什么高調?容容,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br> 趙想容腦中急速地轉動,她說:“你怎么知道那么多閑事?!?/br> 周津塬敲了敲方向盤,他說:“困在這里,隨便聊聊。其實換任何人在你大哥的位子,都不會太好過的。經過車禍,趙奉陽肯定感覺他的起起落落,就是你爸一句話的事,你家對他有恩也有仇……恩情再厚,也沒有人命厚。我如果是他,想生孩子就先找你借卵子?!?/br> 趙想容汗毛倒豎,但盡量保持鎮靜。 周津塬仔細看了眼她臉色,又說:“看來你不樂意。那么,試管嬰兒也可以。趙奉陽生性多疑,他為什么要送到美國找代孕,這距離太遠了,試管嬰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術。就算大陸不支持,最近的地方是香港或泰國?!?/br> 趙想容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說什么?” “培養信任很難,毀了卻很簡單。趙奉陽在你家,也不那么自由,你父親很器重他,但同時也是很防范他的。他在趙家只信你,但是,他也不敢把底牌全都賭你身上,因為你是我老婆?!?/br> 趙想容立刻糾正:“離婚了?!?/br> 周津塬瞥了她一眼,他說:“幸虧離婚了。平常我跟你說過這些,你愿意聽嗎?你總覺得我在害你?!?/br> 趙想容身體僵硬片刻,她煩躁地說:“你就是想害我大哥?!?/br> 他微笑說:“你們以為,我在乎他這條爛命?我讀過書的,我是覺得那樣很沒意思?!?/br> 趙想容感覺有點冷,她說:“你先說,我大哥為什么不讓你去香港?” 周津塬沒答這句話,他挑了挑眉,問:“容容,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不考慮做生意,或者走我爸的道路?因為我明白,做生意或在官場混,就要學會妥協。權力面前,沒有人是永遠的朋友,也沒有人是永遠的敵人。但是,做醫生不一樣?!?/br> 趙想容插嘴:“有什么不一樣?” 周津塬聳聳肩:“我每次和趙奉陽見面,都會告訴他一些信息。我會說認識多少其他國家的醫生,世界上第一流的醫院都會和我院有交流。我還會刻意說醫生行業里很陰暗的東西,畢竟,哪個行業都有敗類?!?/br> 趙想容隔了半晌才想起來,他好像確實如此。但那時候,她以為周津塬只是在冷冷地閑談。 周津塬繼續說:“趙奉陽因為身體,注定后半輩子都與醫生打交道。他原本就多疑,隨著身體變差,只會越來越疑神疑鬼。我猜,他這半年同時也想在香港秘密地做試管,怎么會讓我也在香港最好的醫院里交流?至于他說送去美國的jingzi,我猜,那是煙霧彈。他會在美國會生個孩子,但那孩子的作用是安你父母的心。與此同時,他希望有個孩子能脫離你們趙家。他不想再讓自己的孩子姓趙?!?/br> 趙想容冷冷地說:“都是你猜的?!?/br> 周津塬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他扭過頭,突然說:“前方放行了?!?/br> 剩下的一路,趙想容沒有說話。 趙奉陽是什么人? 她被他關了三天,后來,又是趙奉陽領著她父母來找她。他一直說他愛她,但是趙想容一點兒都不相信,她總覺得,內心深處有什么不對勁。那么,她父母也這么想嗎?趙奉陽又怎么想? 趙想容感覺,自己雖然投胎好,但也有一種學渣活在學霸班當中的瑟瑟發抖。周津塬又是什么人?從懷疑,到推測,說得井井有條。她以前拼命刺激他,到現在她還能活著,真是仁慈。 她微微地發起愣。 第47章 47 周津塬的車平穩地從郊區開進市內, 趙想容讓他停在一條繁華的路邊。 周津塬抬腕看了下表,回頭說:“我還有時間能送你回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