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盡管有準備,她還是吃了一驚。 藝人是神奇的物種。涂霆短短時間, 瘦了至少得有兩圈,整個人恢復到出國前的巔峰狀態。他剛剪短了頭, 兩側頭發刮薄, 劉海倒梳,在頭頂扎了一個沖天小辮兒。 涂霆剛取下面膜,臉濕漉漉的,越發顯出劍眉英目本人?;瘖y師在旁邊打開各種粉底和眼影。四目相對, 涂霆目光就和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很平靜。 “嘿?!彼f。 趙想容笑吟吟地欣賞著他, 隨后用舌頭在嘴里一轉,輕輕“嘚噠”了聲, 當為回應。 棚內拍攝需要都至少四個多小時,他們今天拍得是外景,天黑得早,更需要抓緊時間。 涂霆穿著很薄的夏裝, 擺出各種姿勢, 但耳朵被凍得通紅。 他確實如傳聞所說,拍照時不愛笑,對著鏡頭時都把嘴巴緊緊合上。這讓涂霆顯得比他實際年齡更老成,不太像個年輕愛豆。但是出片效果好。 休息的時候,助理跑過去用羽絨服捂住涂霆,遞來暖水袋?;瘖y師拿著陰影刷這里掃一下, 眉毛那里補一下,來來回回。林大姨全程虎視眈眈地看著四周,防止有人拿手機偷拍。 涂霆不經意往人群里掃了一眼。 趙想容今天帶了兩個助理小編,一個專門看守裝有貴重手表的小箱子,另一個留在屋里。但她自己敬業地站在寒冷戶外,全程陪同拍攝。只要涂霆目光偶爾和她對視,趙想容就拉下口罩,對他露出一個熱情兼鼓勵的笑。 那笑容嫵媚,甚至可以形容為極其可愛。 涂霆移開目光。他知道,這個大齡豆豆很兩面派。 涂霆原本感激趙想容在異國他鄉的幫助,有心結交成為朋友,沒料到,趙想容回國后迅速露出一副愛答不理模樣。如此巨大的反差,讓習慣聚光燈總是對準自己,幾乎萬事有求必應的愛豆感到非常不快。 涂霆換第三套衣服后,有十分鐘的休息。 門外傳來敲門聲。趙想容走進來:“霆帥,今天你覺得拍攝效果怎么樣?這幾套西裝都屬于亞洲首穿哦?!?/br> 林大姨笑瞇瞇地跟她打了招呼,涂霆卻依舊低頭玩手機,嘴里習慣性地哼著歌。 趙想容把涂霆的棒球帽,裝在一個精美的禮品紙盒里,順手交給涂霆助理。她耐心地等了一會,涂霆依舊沒有抬頭的跡象。 趙想容若無其事地跟林大姨打了招呼,轉身就要走。反正,這不是第一個冷落她的明星。 “嘿?!蓖况K于出聲叫住她。 趙想容回頭,涂霆懶洋洋地指了一下桌面,這是她借給他的備用手機,他還給她。 “謝謝?!蓖况唵握f,在鏡子里又看她一眼,繼續戴著耳機哼歌。 屋子后面悶頭坐著的文字編輯,和正在往手上擠粉底的化妝師,互相間交換了個眼神。 不是說,趙想容和涂霆私交很好,她才能約得到他來拍攝么。怎么現在感覺,這倆人一點也不熟,“嘿,嘿,謝謝”,這不是rap,這是涂霆對趙想容說話的全部內容。 趙想容心里知道,涂霆在惱火她什么。 但是隨著patrol的空降,她暫時失去升職的可能。冷落或巴結一個愛豆,都不影響自己在雜志社的前途。再說了,她就是單純懶得回涂霆的微信,不行嗎? 要怎么對一個二十出頭,這輩子唯一的職業是少女偶像的小孩子解釋,有人剛剛離婚,對分離很惆悵?娛樂圈和時尚圈都奉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設計師不停地結婚,明星不停地離婚,好像這一點也不痛苦。 >>> 趙想容再次見到前夫,她調整好心態,把另一張離婚證甩到他膝蓋上。 “我的律師說,咱倆的婚前協議有些條款細則要確認。他會聯系你?!壁w想容托著腮,她當初請的律師,別號叫“建國后第一吸血鬼”,專做婚姻和繼承,號稱能剝下別人的一層皮。 周津塬啟動了車,他問:“律師?” 趙想容冷淡嗆他:“離婚律師,協商不成就打官司的那種?!?/br> 周津塬捏捏鼻梁,他冷淡地說:“你讓他直接聯系我的律師?!?/br> 趙想容繼續逼問:“好,那把你律師的聯系方式告訴我?!?/br> 他冷臉開車,沒再搭理她。 趙想容頓了頓,她說:“我打算給許晗祖母辦理轉院手續,她不會住在那個敬老院了。我不準蘇昕去探望她……” “你究竟有什么資格做這件事?”周津塬突然將車剎在路邊。他終于被激怒,“趙想容,那是許晗的祖母,并不是你的!我現在娶的是你,你已經搶了這個死人的男友,你還要把她在世的親人也奪走?” 周津塬等了一會,他以為趙想容又要像往常一樣,開始更激烈地爆發。 但車廂里很靜。 趙想容沒有哭,也沒有冷笑,更沒有大吵撒潑。她就是陌生地看著他,隨后說:“我不會再和你吵架了?!?/br> 車胎重新開始摩擦著馬路,旁邊是蕭瑟的樹木。周津塬重新啟動了車。 他平靜地說:“那么,我也還是那句話,我從來沒想做傷害你的事情?!鳖D了頓,他說,“容容,因為我從沒愛過你。我對你,總是問心有愧的?!?/br> 周津塬把車停到趙家的車庫,兩人一前一后地往家門口走。 趙想容看到她母親穿著身旗袍款款地下樓,她拉長聲音:“這位陌生的小姐是誰?我媽呢?” 陳南知道是恭維自己年輕,心中高興,但嘴上說:“又鬧!” 趙想容一笑,坐在方桌子的主位前,這原本是趙父的位置。 周津塬多看了她一眼,趙想容每次和他吵架后,她的狀況都很好,仿佛是靠著怒氣滋養。但這一回,她仿佛特別安靜似的。 “你倆先等會,董事會來了幾個人,我待會也要過去?!壁w母看了看女兒女婿,覺得這倆相處還可以,仿佛又是和好的樣子,“這年頭,生意難做?!?/br> 趙想容笑著點頭。 晚餐拖到八點多,趙父趙母才算把事情忙完。 趙奉陽也從醫院里被接出來,坐在輪椅上。他瘦得像個樹皮,但還是堅持換了病號服,穿了身毛衣,唯獨那雙眼睛依舊氤氳著狠勁。 趙奉陽見了周津塬,他也沒打招呼,就直接示意助理把自己推過去。 這頓飯吃得非常靜,趙想容不再承擔活躍席間氣氛的職能,她低頭吃東西。而對面的趙奉陽有兩名護工照顧,他試著舉一下筷子,便大汗淋漓地咳嗽。 到了敬酒的時候,趙奉陽堅持致辭,“生死線上真正走了一遭,我算是把什么都看明白了。人生得意須盡歡,我們都需要珍惜眼前?!?/br> 趙父呵斥他:“年紀輕輕,悲觀的話要少說?!?/br> 趙奉陽從喉嚨里發出幾聲笑,那并不愉快,總帶著一股老謀深算:“這么多年,感謝爸媽照顧,養育之恩大過天,你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彼难劬呦蜈w想容,“豆豆也辛苦,每天來醫院看我。我會把一切恩情,全部記在心里?!?/br> 話里話外,唯獨沒提到周津塬。 趙奉陽狀態很差,每說幾句話,就需要休息。隨后,他招了招手,助理拿來了一個牛皮信封。 趙想容握著筷子的手一停。她記得,她寄去蘇昕和周津塬的照片快遞,就是用這種牛皮紙袋裝的。 在幾次探望中,趙想容多次問過趙奉陽,他出車禍那天晚上,到底為什么拐去周津塬的醫院。趙奉陽只是高深莫測地挑眉,并不肯回答。 “這是什么?”趙想容稍微斜身,她撐著餐桌,想隔空打開那牛皮紙袋。 趙奉陽卻攔住她,輕斥道:“我想先給爸媽看?!?/br> 趙想容一揚眉:“我想先看啦,這里面裝著什么?” 趙奉陽不動聲色,趙想容的心一沉,趙奉陽是不是也知道周津塬和蘇昕的事情,那么,他知道他倆離婚了嗎? 她下意識看了眼周津塬,他依舊表情平淡,即使目光微有變化,也不過是輕度的傲慢和不屑。 趙父也說:“豆豆先坐下,讓你大哥把他的話說完?!?/br> 陳南卻隱約覺得三個年輕人的神色都不對:“奉陽,把你手上的東西?!标惸险f完后,她甚至親自起身,從趙奉陽手里拿起牛皮紙袋就要拆開。 就在這時候,趙想容突然搶先開口?!鞍?,媽,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我和津塬離婚了?!?/br> 房間里像驚堂木落下后的死寂,一根針墜地,仿佛都能聽得“砰”的一聲。 所有人都在望著她,周津塬卻慢慢地后靠在椅背。 趙想容原本想維持冷艷,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噗嗤就笑了。 好像她宣布了這消息一說,之前郁結在胸口的煩躁就此消散,趙想容就只想一吐為快:“我倆已經辦完所有手續。本來想等過完年后告訴你們,但怕影響你們心情。就沒說?!?/br> 趙父率先反應過來。他和陳南換了個目光,把酒杯放回桌面,并沒有先開口。 陳南手中繼續撕著牛皮紙袋,口中對周津塬道:“讓津塬來說,你倆怎么回事,吵架了吧?” 趙想容再次輕快地強調:“沒有吵架,我們離婚了,我說的還不夠清楚?” 趙父終于略微動怒:“你媽現在問你話了嗎?閉嘴,讓津塬先說!” 就仿佛一列向來平穩運行的火車,半秒內失控地沖出軌道。 周津塬定定地望著趙想容,她的長發垂在胳膊旁,閃閃發亮。他就像看一名愚蠢的陌生人,但是,她在玩真的,對嗎?那離婚證是真的,對嗎? 趙想容再次搶在周津塬面前開口。她以當初在兩人婚禮上,說“我愿意”的平靜語氣說:“津塬當然不好意思告訴你們。因為,是我出軌了,是我先提出要離婚,而且,我倆現在已經離了?!?/br> 陳南已經在對面,撕開了牛皮紙袋,她抖了抖,卻發現是空的。 趙奉陽依舊無力地癱坐在輪椅,他很虛弱,但眸中震驚欣喜的光芒在交錯閃耀。隨后,他對著周津塬,露出一個非常具有惡意的微笑。 >>> 幾分鐘后,周津塬獨自站在客廳。 即使是他,依然需要時間才能消化剛才的尷尬和驚訝,還有一個擺在眼前的事實:他和趙想容確實離婚了。 原來這不是狼來了的玩笑,趙想容就這么堂而皇之的說了。但至于什么友好分手,體面的夫妻關系,這在粉紅豹幼稚的人生觀里,根本不存在。她做任何事情,必定要把全世界都攪和得天翻地覆才對。 周津塬試圖在自己的情緒中,找到對趙想容的歉意、憐惜乃至挽回。 都沒有。 他只有一種巨大的解脫感。 護工把趙奉陽的輪椅推出來,準備送他回醫院。車就停在門口,但出了別墅大門,依舊有冷意傳來。趙奉陽畏縮了一下,護工連忙在他的膝蓋上,披上一層皮草保暖。 他剛推上車,聽到后面有動靜。 周津塬取了外套,他居然也跟著趙奉陽上了車,淡淡地說:“搭個便車,我也要回醫院?!?/br> 一路上,兩個男人都無話,旁邊的護工卻覺得如坐針氈。 周津塬在腦海里思索了一圈,他想,父親猜對了。 趙奉陽那晚,確實看到了自己和蘇昕的照片,他就是趕去醫院找自己麻煩的。但是,趙奉陽知道他車禍的真相了嗎?他今晚拿出這個信封,要干什么?趙奉陽對蘇昕的存在,又是否有威脅? 從最開始的無謂,周津塬突然發現,他好像慢慢地對蘇昕小姑娘開始上心了。 片刻后,周津塬在黑暗中無聲笑了一下:“我把她還給你了?!?/br> 趙奉陽睜開眼,更為寒冷地笑了:“你也配?” 黑暗中,他模模糊糊地說:“我是殘廢,卻不是孬種。你以為,我不對趙想容下手,原因是什么?我很早就想強迫她,周津塬,你不會以為我顧忌著親情倫理?但我告訴你,趙想容很小的開始,她就比我更懂怎么在社會上生存,她只是……她只是不想表現出來?!?/br> 周津塬察覺不對,他一個翻身,就讓趙奉陽在自己腿上平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