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身邊不似往日活潑的少女,睜著一雙沒 有光彩的眼睛盯著他:“三哥,秦博士不是這樣的人,我們幫忙澄清一下吧?!?/br> 這話,除了開頭兩個字,剩下的都讓鄭煜星想要嚴詞反駁。 秦博士不是這樣的人,可你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樣的人。 澄清?澄清那晚是你做了噩夢鬼哭狼嚎? 最重要的是,之前流言在她身上,她淡定的恍入佛門渾身圣光,現在轉了矛頭針對秦蓁,她倒想幫忙澄清了。 他問:“為什么要幫?” 鄭蕓菡想了想,低聲說:“秦表姐一定是斬斷了很多雜念,意志堅定才走到今日這一步。我如今才知道,斬斷雜念是個不容易的事情,她一路走來,有多善良堅韌,就有多辛苦艱難,若到了這一步,被流言輕易搗毀,太可惜了?!?/br> 鄭煜星差點想扶額表演當場去世。 她善良,善良到一言不合讓你哥背鍋。 他一點不懷疑鄭蕓菡在得到女官職位后琢磨過,若有一官半職傍身,一生不嫁也不錯啊。 所以才會在這個微不足道助教之職上盡心盡力發光發熱,磨煉意志。 她如今被男女之情和母親一事同時困擾,很多事情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帶入進去。 在她眼里,秦蓁溫柔善良,忍痛斬斷陳、秦兩家的雜念,在男女之情上大度讓步,委曲求全,還上進勤奮。 于是自動自發牽起一絲微妙的惺惺相惜。 愁人孩子。 鄭煜星決定跟她擺事實講道理:“可這件事情,和你的那個不同,如果是秦博士,就要復雜許多?!?/br> 至少針對秦蓁的人,和針對鄭蕓菡的,不是一個段位,也不是一個目的。 見鄭煜星不答,鄭蕓菡試著問:“那……你要幫幫秦博士嗎?” 鄭煜星看著她眼中無言的期待,終是笑了:“不要擔心,有我在,秦博士不會有事?!?/br> …… 鄭煜星想的沒錯。 鄭蕓菡在這個小小的職位上越是遭遇風波,就越是佩服秦蓁。 她不同于二嫂。 縱然與女侯有再多誤會,她也是女侯悉心教導扶持起來的,有祁族本領傍身,更得女侯爵位,在起步上就高出秦蓁許多。 秦蓁是自己一步一步走來的。 沒有顯赫家世,沒有能倚仗的親眷,即便是敬安伯府,也保持 著不給對方帶來困擾的距離。 鄭蕓菡做了她的助教,更覺得她心性沉穩耐心仔細,換了別人,一份教案被太子幾番點評刪改,早已怨念叢生,可她一句話都沒說,太子有任何意見,她都會拿回來刪改,重新遞交,一次又一次,直至太子和陛下都滿意為止。 教案編完,又是學生的學案,鄭蕓菡裝訂冊子時,都怕把它們弄疼了,這都是秦博士的心血啊。 這樣一個女子,竟然有人要在男女私德上污蔑她。 過分。 存了這樣的氣,鄭蕓菡越發下決心要做秦博士的小幫手。忙碌使她忘記感情糾葛,終于在開課的前一日,看著面前一摞整齊漂亮的隨堂課業時,笑得兩眼彎彎。 彼時,鄭煜星剛好來找她,陡然見她這樣笑,差點心酸的哭出來。 多少日了,他都懷疑她不會笑了。 他忽然又覺得,當助教挺好的。 …… 首次授課這日,位置設在太子的明熹園,園中劈出一塊空地,置桌椅屏風,十二座面朝博士書案,一排三人,共置四排。 而講學課堂之外,另置桌椅屏風,是留來供人旁聽的,首次授課,更像是試驗教學,得看看效果如何,講師水平如何。 不多時,盛武帝攜皇后,太子攜太子妃抵達旁聽席,一同而來的,還有衛元洲及一眾朝臣家眷,除了盛武帝和太子是真的對這場課期待已久,其他人多多少少是帶著私心來的。 畢竟自家孩子第一日上課,也不曉得表現的怎么樣。 衛元洲坐在盛武帝邊上,有些心緒不寧。 他覺得,他和鄭蕓菡的關系好像出了問題,可他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直覺告訴他,是那日在園外遇到趙爾嵐之后開始,可他與趙爾嵐半點關系都沒有,她莫不是醋了? 想到這里,他又自嘲的笑起來,她會醋倒好了。 在心動情動之后,衛元洲再次強化了對牽腸掛肚的理解。 這和他離開長安時對她的牽掛不同。 那時是分離,地里距離上的分離,他牽掛是正常,可如今他們近在咫尺,他反而覺得距離更遠,從前那種淡淡的思念,在心中發酵濃郁,時時刻刻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想知道她喜怒哀樂因何而來,恨不能出門就 巧遇。 隨著搖鈴聲響,入學的公子姑娘們仿佛開始了一場表演,戰戰兢兢走進來,也不挑位置,先向旁聽席行了禮,然后依次落座。 秦蓁換上一身雙層交領直裰,內里露著雪白整潔的領子,外層是沉沉的墨綠色,寬松的外袍遮了窈窕身段,腰間墜著青灰的墨玉穗子。 她身后,跟著小助教鄭蕓菡。 她頭上的傷終于淡了痕跡,竟也舍了華麗的衣裙,只著一身純白色雙層交領直裰,腰間一條紅色腰帶,繞過纖細腰肢,軟軟垂下兩段,于行步時輕輕翻飛。最簡單的少女發式,別一支雕芍藥花白玉簪,與秦蓁一前一后入內時,竟令所有人都晃了眼。 最珍貴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法。 鄭蕓菡這一身素的不能再素的裝扮,反倒將她本身的美凸顯出來。 未施粉黛,卻精神飽滿,許是因為跟著秦蓁一起進來,她背脊挺得筆直,脖頸細白纖長,托出一份渾然天成的純凈高貴,每一步仿佛都精準的量過一般,始終與秦蓁保持著一步的距離,不多不少,走的端正從容,目不斜視。 衛元洲恍神間,不由想到安陰的瓊花玉苑上,她與舒清桐一同前來的場景。 那時他第一次見她張揚外放,和今日的氣息,有些相似。 但真論起來,又與那次很不同,至少這次,她幾乎沒有任何裝扮。 少女帶著莫名的堅定,這份堅定令她眸中生光,勝過萬千艷色。 兩人只在路過旁聽席時停下施禮,然后再也沒有往這邊看過。 秦蓁落座后,鄭蕓菡站在她身側,手持絹冊,宣讀這門學科所涉內容,考核方式,規矩忌諱。 少女用輕軟的聲音,讀出了一種稚嫩的嚴肅感,待宣讀完畢,她輕輕抬眼,掃過眾人,忽道:“若諸生對旁聽席更有興趣,此刻便可以起身離席,入座旁聽席,這里偷看旁聽席,對脖子不好?!?/br> 幾個時刻關注旁聽席的學生聞言,當即面紅耳赤,偷看衛元洲的趙爾嵐看了鄭蕓菡一眼,低下頭。 盛武帝和太子愣了一瞬,竟笑出聲來。 盛武帝:“這丫頭,有那味兒了?!?/br> 太子:“回頭挑幾個得力的御史教教她,這課上就不怕亂了規矩?!?/br> 眾 臣面面相覷,跟著:哈哈哈哈。 衛元洲借飲茶動作掩去唇邊笑意。 池晗雙坐在離她很近的位置,忍著笑與她擠眼,是個稱贊。 接下來,再沒有人敢偷看旁聽席,秦蓁更是當旁聽席不存在,淡定從容的講了第一課。 她的第一課,是地理與氣候的概論,不單講馬駒,而是從氣候與地理位置不同,分別羅列了各地不同的畜牧種類。 她講課風格大氣,所述內容信手拈來,她分明也給自己準備了教案,可是從頭到尾,她翻都沒翻過。 鄭蕓菡知道為什么,以她修改教案的次數,都能倒背如流。 一堂課很快結束,沒有出任何意外,反倒讓人聽得入了迷,仿佛跟著秦蓁平緩清冽的嗓音一并遨游諸州。 忽的,秦蓁敲敲桌子,抬手指向鄭蕓菡:“以后我的課,莫要穿的花哨,裝扮就按照鄭助教的樣子來,你們這樣,晃眼?!?/br> 旁聽席這才有了動靜。她這番舉動,倒像刻意在叫醒人似的。 秦蓁這話說得并不客氣,但盛武帝一點意見都沒有,只是笑著說了句:“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就按秦博士的意思來?!?/br> 太子妃范氏看著太子眼中不加掩飾的欣賞與喜愛,遙遙的看了秦蓁一眼,眼底晦暗不明。 鄭煜星因為有事,所以沒能去第一堂課旁聽。 但他剛回來,遠遠就看見一身素白,腰帶鮮紅翻飛的少女朝他飛奔而來,臉上載著興奮與激動,遙遙喊他。 “跑什么?!彼幼∷?,將她打量一番:“這么高興?” 她重重點頭,將第一堂課仔仔細細與他說了一遍,末了又好奇:“你為何不去?” 鄭煜星笑笑:“有事要去回稟殿下,你回去歇著吧,又不是只上一日?!?/br> 鄭蕓菡興奮完了,很快靜下來,與他揮手作別。她準備去看看大哥大嫂,不想剛走幾步,就被樊刃禮貌的攔住了。 “鄭姑娘,方不方便與王爺說幾句話?” 鄭蕓菡瞬間怔?。骸巴鯛斢惺隆?/br> 樊刃笑笑:“屬下也不知,王爺就在前邊等著姑娘,姑娘自己問吧?!?/br> 鄭蕓菡輕輕嘆息,點頭。 衛元洲選了一處僻靜之地,捧著一個錦盒,面上寧靜,心中卻躁。 鄭蕓菡來時,他即刻 站定,不敢讓眼神太直白。 “王爺?!彼驹谌街?,向他見禮。 衛元洲笑起來,溫和道:“今日的表現,很好?!?/br> 她盯著他的鞋尖,并不敢多想他是不是一直在看她,扯了個笑:“多謝王爺夸贊?!?/br> 衛元洲垂頭看了看手里,將盒子遞給她:“你應該用得到?!?/br> 鄭蕓菡猶豫著接過,輕輕打開,然后愣住。 里面是一整套香膏。 她見鬼似的看著衛元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