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她想,母親當年將她保住,不是為了讓她在這樣的地方喪命的。 她還想,山難發生的突然,以母親的作風,定會緊著別人先救。所以她得撐住,給自己爭取時間,也給母親爭取時間,她活著時不曾讓母親高興過,萬不能這樣死了,讓她傷心。 三日之后,她被救出,傷的很重,待見到母親時,卻是來罰她的——急于求勝,貪功冒進,自食惡果。 她努力作出的堅強模樣,終是一擊即潰。 充斥藥味的房里,她忽然像剛到侯府時一樣茫然,帶著傷跪在母親面前,輕輕扯住她的衣角:“我只是……想讓母親以我為榮,做母親的驕傲?!?/br> 面前的人慢慢蹲下,伸手將衣角一點點扯走,出語如冰:“這話聽著,真是叫人失望又好笑。你到底是在為誰做這一切?!?/br> 她雙手撐地,顫聲道:“……為了母親?!?/br> 下頜被狠狠捏住,頭揚起時,她見到一雙冷厲的鳳眼,透著涼薄的笑意:“為了母親?為什么?” 她啞聲道:“因為我與母親……是彼此唯一的牽絆,血濃于水,應當相互依靠?!?/br> 手掌的力道,沒有半□□為母親的憐愛和溫柔,她下頜生疼。 “依靠?牽絆?我何時教你這些了?你在哪里學來這些東西?” “還是你想說,你是為了我才這樣愚蠢冒進,意外來時,連自己的身份和責任都忘了?我是不是該跟你賠個不是?” “就因你的沖動冒進,讓他們來不及撤退受傷,對得起他們對你的信任嗎!今日你讓我看不起,來日,你會讓所有人都看不起!” “你知不知跟隨你的山部精兵,損耗了多少精力才訓練出來?又知不知道他們以一敵十,勝過長安皇帝兵馬十倍!” “這樣的精銳撥給你,你配用嗎!” “養出你這樣糊涂蠢笨的東西,是我之過;若是可以,我真希 望用你一條命,換他們安然無損!” 這話似被無限回響,震得她耳蝸悶疼,傷筋動骨,頭暈目眩。 她看著女侯,慢慢抬手將下頜的手掰開,抽出下巴,皺眉揉了揉被捏疼的地方:“原來你這么想讓我死啊。那又何必救我,讓我直接死在那里,豈不是更好交代?還是……以為我早該死了,不過是當著精兵悍將的面,做個慈母的樣子?” 她忽然笑了,連眸光都瑩亮起來,話鋒陡然一轉:“可我活下來了,很氣吧?” 她輕輕捂嘴,露出驚訝的樣子,自虛弱中撐出一份輕松嬌俏:“方才說的話,母親不會當真了吧?你是女侯,是我母親沒錯,可你算哪門子的母親,心里沒點數嗎?我怎會將你當做牽絆和依靠?” 她渾身的劇痛,露出乖戾的笑容:“都這樣了,我便坦白說吧。你不僅是祁族首領,還因趕巧完成漳州大計最后一役,得了個便宜爵位,手握山、水兩部精銳;在我眼里,你這個便宜母親,是活出尊榮的機會,是站的更高的踏板!” “你費盡心力,無非是要告訴我,人得為自己活著;不被無聊的情緒牽絆,便不會做出蠢笨的選擇。這可不巧了嗎,母女同心,不謀而合呢。要么今日殺了我,否則,他日若遇上不得已的選擇,我可能會殺了你喔?!?/br> 她一直笑著,竟引得女侯第一次認真打量她。 仿佛她終于完成了什么神奇的蛻變,讓她常年冰冷的眼神,有了一絲激賞與滿意。 “我不殺你,祁族在這,爵位在這,你盡管來?!?/br> 那一日,她忽然明白,縱然摒棄稚心,掩藏情緒,廢寢忘食的學,全力以赴的改,卻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是為了心中重要的人變得更強,而完成這份塑造的最后一步,是要硬生生將心挖空,一件不留。 如此,才是真正心無牽絆,進入堅硬的殼子,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才是她希望看到的女兒。 一如她當年。 但這些,全不是她想要的。 …… 傷一養就是一年半,她再沒與女侯見過面,一年半后,侯府來了個俊俏的年輕人。 恪姑姑說,是女侯養在軍中的小孤兒,將女侯視為神明,如今年紀大了,準備正式收入侯府做義子。算算時間,她被丟在旁支的十年里,他已經被女侯養在身邊。 她聞得此事,連那青年一眼都沒看,第二日便踏著晨曦離開漳州。 本就一無所有的來,自該一無所有的走。 剛到城門口,一隊人馬追上來。 為首竟是那青年。 他看著她時,眼里帶著年輕氣盛的敵意,拜女侯多年教導之功,她一眼就看的很明白。 “聽聞少主欲出門遠行,女侯派出水部精銳一隊護衛,恪姑姑同行照顧?!鳖D了頓,他努力沉下氣,用一 副勸導的口吻道:“山水二部本該鎮守湍河厲山之間,如今卻要隨少主離開,還望少主以大局為重,莫要縱著玩心忘了歸期?!?/br> 她玩味的看著青年,覺得他這幅對女侯忠誠又崇拜的樣子真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她嬌俏一笑,逗他:“你命令她們別跟著啊?!?/br> 青年臉色發沉:“她們怎會聽我的?!?/br> 她挑著嘴角一笑,轉身離開:“那你加把勁,爭取讓她們都聽你的啊?!?/br> 隨著她動身,恪姑姑與水部精銳立刻跟上。 青年羞憤帶怒,忽然大喊:“你果真是個任性妄為之人,難怪女侯對你失望!” 她半步未停,漸行漸遠,一走就是半年。 很長一段日子里,她每日都做噩夢,然后在黑暗中驚醒,但其實,她怕的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而是黑暗撤去后見到的母親。 每當夢境至此,她便拼命地想要醒來。 哪怕徹夜無眠日日干耗,她也不欲再回夢中,讓頭頂的磚瓦被揭開,讓夢境順著現實繼續走下去,她不想夢見那張臉。 月亮隱入云中,溫幼蓉從身上摸出一個香包握在手里。 香包上繡著芍藥花,香包里放著甘松香。 她笑了笑,低頭輕嗅。 她已經恢復好眠,不再被噩夢攪擾,就連曾經空蕩蕩的心,也重新被填滿。 真想去長安啊。 作者有話要說:有的人因為仇恨變得強大,有的人因為愛變得強大。 我還是很喜歡我的二嫂的,她缺愛,又想因愛強大,卻遇上一個專注培養渣女的麻麻,變成了現在的小祖宗。 小祖宗:不愛就不愛,勇敢說拜拜。 雖然走得瀟灑,但并不是全放得下,她不是沒有責任感的人。 后來,遇上嬌滴綿軟好欺負,又總能讓人意外的菡菡。她為哥哥努力的樣子,像極了她為母親做努力的樣子。 讓她康康是誰教出這樣的菡菡,哦,原來是他。 羨慕,想那樣。 然后真的那樣了。 就,兩個都很重要,都很喜歡。 然后就是最后的**啦!~~~大家要一起長安見啦~~~~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小李哦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是小李哦 50瓶;gougou 2瓶;27369270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2章 溫幼蓉睡得晚,醒來時不見鄭蕓菡,妝臺上擺著一只盒子,盒子下壓著一張箋紙,邊上立著只下盤不穩的兔子。 紙上寫,贈阿呦。 盒子里,是一把嵌了寶石的匕首,精美華麗,一看就價值不菲。 拔開見到鈍鈍的刃口,她笑出來。 禮如其人。 她將匕首收好,剛出門就撞上心神不寧的鄭蕓菡。 “怎么了?” 鄭蕓菡一見她,憂愁都快溢出來了:“阿呦,玢郡王帶著他的人馬去山里了!” 溫幼蓉一愣:“玢郡王?他去山里做什么?” “探寶??!他偷走你給二哥的山道圖,今日天不亮就整頓軍馬出發了,最糟糕的是,還用陛下御賜的金牌把關在牢里的賈桓和費繞帶走了!” 溫幼蓉瞇眼:“山道圖?” 昨日在前廳,她把圖給了鄭煜澄,他看到一半就開始和她沉迷折紙游戲,然后去了后院,一玩就到晚上。 鄭煜澄不會直接將山道圖擱在桌子上,讓人給撿走了吧? 鄭蕓菡扶著腦袋:“這個玢郡王,一來就要探山挖寶,好不容易攔下,又去整粽山,粽山出事,留旁人收拾爛攤子,一句交代頭沒有,又轉頭回來繼續探山尋寶,還帶走了兩個犯人!哪怕人是他帶走的,一旦出了事情,二哥身在其位豈能摘得干凈!” 溫幼蓉:“你二哥怎么說?” 鄭蕓菡垂頭:“郡王人馬剛走,兵曹許如知便來稟報,現在二哥正和其他官員在前廳議事?!?/br> 溫幼蓉抱住她的胳膊:“走,去看看?!?/br> …… 慕容充來時浩浩蕩蕩人馬充足,刺史府里只留了親信和護衛,剩下的兵馬,則留在城中專供軍馬休整的驛站。 今日一早全走光了。 定是怕粽山之事擔責,便想再尋出路,以功抵過。 眾人無言以對,并州因這平白插一腳的郡王生了多少亂子? 說的難聽些,走了也好,省的壞事,可他偏還帶走并州的重犯,這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許如知:“是否需要屬下即刻追回?” 鄭煜澄負手立于桌前,神色淡然:“郡王決心既定,便是本官親自出面也拉不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