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鄭蕓菡事先算過,拿出的木料最多打幾個匣子,雕幾個筆掛,若是出自名師之手的成品,價格成千上萬自有分別,但眼下只是原料,所以定二百兩的底價不算高,有角逐的余地。 甫一開賣,竟是永陽伯府先叫價:“三百兩?!?/br> 永陽伯爺高無相,正是忠烈侯的那位對頭。 自忠烈侯有了女兒打的檀木床之后,在衙署簡直上了天,高無相那把脆弱的小椅子根本沒有看頭,這口氣憋了許久,今日必要扳回一局,哪怕是買回去當柴燒,也要叫鄭守輝這老貨知道永陽伯府不可輕視。 “五百兩!”屈思遠端坐座中,眼神沉沉的盯著站在義賣臺邊上的鄭煜堂。 近來鄭煜堂的名聲太響亮,他憋屈已久,一塊破木頭而已,誰買不起似的,他買回去就當柴火燒! 鄭蕓菡察覺有異,疑惑看向二哥。 鄭煜澄溫柔一笑:“東西出手就是旁人的,重要的是救災錢,其他的不必在意?!?/br> 她輕輕點頭,對,救災錢最重要。 “一千兩!”氛圍逐漸熱烈的席間,舒易恒悠悠然喊出一個高價,他摔了腿,坐姿不羈,眼神飄向忠烈侯府的位置時,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渾然不覺自己被三雙眼神同時盯上。 鄭蕓菡認出舒易恒,正欲與二哥說起曹府之事,扭頭間陡然撞上一張似笑非笑的冷臉,心尖一顫,小心翼翼問:“二哥和他有過節?” 立在太子身邊的鄭煜星忽然揚聲:“一千零一兩?!?/br> 太子詫然看向鄭煜星,但見他笑的隨意,眼底卻藏了防備與敵意,了然之余,亦無奈一笑。 屈思遠:? 高無相:? 鄭蕓菡撓頭:難道是三哥和他有過節? 舒易恒遙遙的看鄭煜星一眼,低笑一聲,再添狂放:“兩千兩?!?/br> 同在太子身側的舒宜邱見鄭煜星有死磕之勢,搶先道:“舍弟真心喜愛此物,還請鄭衛率成全?!?/br> 因他這一句話,鄭煜星錯過了喊價的時機,又見太子也豎耳聽著,悶悶“嗯”了一聲。 “兩千零一兩?!编嶌铣螕P聲喊價,淡定飲茶。 席間的一顆顆腦袋似設定好的機括,齊刷刷從太子這一頭轉向忠烈侯府那一頭。 鄭蕓菡扯住他袖子:“二哥,東西出手就是旁人的,重要的是救災錢,其他的不要在意!” 鄭煜澄輕拂她的手,語氣如鐵:“你不要管?!?/br> 屈思遠和高無相察覺異樣,緘口放棄,陛下還在上頭看著呢。 舒老將軍察覺孫兒異常,擰眉瞪他:“又犯的什么渾?!?/br> 舒易恒討好笑道:“祖父,您就寵孫兒這一回吧,孫兒真的想要?!?/br> 舒清桐暗笑,你想要木,還是想要人? 舒老將軍對孩子們向來是放養,舒易恒開朗又嘴甜,時常哄得二老開心,此刻見他面上嘻嘻哈哈,語氣卻融著幾分真切,冷哼一聲:“自己喊的,自己出錢?!?/br> 舒易恒見祖父態度松動,更來勁:“兩千五百兩!” 鄭蕓菡手里杯盞咣當一滑,極其無措。 忠烈侯沖著鄭煜澄低吼:“胡鬧,不許再喊!” 劉氏皺眉附和:“這點東西哪里需要那么多錢?搭錢又搭東西,快別喊了?!?/br> 鄭蕓菡見二哥難得有此不悅較真之態,小聲道:“你再喊我就捂你的嘴哦!” 鄭煜澄轉眼看她,忽問:“你與舒家公子相熟?” 鄭蕓菡搖頭:“不熟啊。上回在曹府舒jiejie幫過我,他也在,我便贈了他一瓶藥油?!?/br> 鄭煜澄的眉頭稍稍松動,還未說什么,義賣臺邊一直沒有做聲的鄭煜堂突然揚聲:“一萬兩?!?/br> 席間sao動驟起。 安陰看著身旁的男人,興趣更濃。 座上的盛武帝輕笑一聲,看著這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似激起了什么回憶,并未打斷他們夸張的喊價。 鄭煜星環胸抱著刀,笑得沒心沒肺:“這我就幫不了了,我大哥什么脾氣,舒衛率也清楚,恐怕貴府公子今日難以如愿?!?/br> 舒宜邱抿唇不語,侯府這幾位公子明顯針對老六,陛下看著,他并不贊成老六繼續加價。 舒易恒感受到來自侯府nongnong的惡意,內心十分復雜。 先前兩位鄭家公子攔價,他還沒放在心上,然此刻發話的是鄭煜堂,舒易恒不得不重視起來。 這是鄭蕓菡的長兄,是鄭家兄弟中名聲最響本事最大,前途最好的長子嫡孫。 他打聽過關于鄭煜堂從前照顧meimei的事情,旁人當做笑談與他說,他卻覺得一點都不好笑。 鄭煜堂哪里是笑話,分明是直入云霄,魏然聳立在前路的大山。 他既阻攔,莫非是看自己不順眼? 舒清桐看出舒易恒的猶豫,輕聲打趣他:“喊啊,怎么不喊了?” 舒易恒忽然渾身不自在,清清嗓子問meimei:“我方才……是不是顯得很失禮?” 舒清桐反問:“你自己覺得呢?!?/br> 舒易恒竟真拘謹起來,一條傷腿無處安放,眼神是分明還想再爭一爭的倔強,身體卻誠實的收斂姿態。 安陰見舒家沒了聲音,冷道:“鄭大人的偏愛,果然因人而異……” “兩萬兩?!?/br> 安陰話沒說完,猛地轉頭看向席間一隅,牙根緊咬。 又是她。 鄭煜堂已然看了過去,眼底升起一絲并不意外的笑意。 舒易恒詫然盯著meimei:“你怎么喊了!” 舒清桐淺呷香茶:“若非你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我也不至于再得罪人家一次?!?/br> 舒易恒臉紅:“胡說!哪個要哭了?!?/br> 舒清桐干脆道:“行,我撤價?!?/br> “別!”舒易恒攔住她,訕笑道:“喊都喊了,此刻撤回丟的是將軍府的臉面,你放心,東西歸我,錢都補給你?!?/br> 舒清桐:“你倒是大方,能一口氣拿出兩萬兩?” 舒易恒不屑:“你六哥這么多年,娶媳婦的本錢還是有的?!?/br> 他似乎自己都沒意識到說了什么,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舒清桐卻愣住——娶媳婦? 兩萬兩,已經超出太多。 安陰見鄭煜堂遲遲沒有再喊,其他人皆望而卻步,幽幽道:“舒姑娘真是巾幗不讓須眉,若是上了戰場,霸道之氣必不輸男子?!?/br> 鄭煜堂眼簾微垂,并不表態。 眼下的情勢,鎮遠將軍府勢在必得。 安陰款款走出兩步,感慨道:“舒姑娘真是應了陛下所言,有憐憫天下蒼生之心……” 話語過半,又轉為調侃:“此物既出自忠烈侯府,舒姑娘仗義疏財,鄭大人該親手奉上,替天下蒼生以表謝意才是?!?/br> 舒清桐捏著茶盞的指尖一緊,抬眼望去,被點名的鄭煜堂神色淡然,未置可否,看不出情緒好壞。 “就由臣女代勞吧?!编嶌咸蒙形椿貞?,鄭蕓菡已起身。 她快步出席,對盛武帝一拜,“陛下,這紫檀木其實是家兄送給臣女之物。今日舒家jiejie為災地百姓慷慨解囊,臣女感動之余又十分欽佩,便是公主不說,臣女也要親手奉上的?!?/br> 事實上,盛武帝也覺得讓鄭煜堂向舒清桐遞交并不合適,安陰胡鬧慣了,他做舅舅的不好直言;鄭煜堂寶貝meimei,盛武帝早有耳聞,此番越發覺得小姑娘長得眉目溫順,越看越惹眼,遂笑道:“這是忠烈侯的女兒?” 忠烈侯慌忙起身:“臣教女無方,叫她在這樣的地方也敢肆意妄言……” 盛武帝擺擺手,示意自己并非此意:“有女如此,乃是福氣?!?/br> 陛下親口贊譽過的姑娘,今夜之后名聲能再上三個臺階! 一雙雙好奇的目光投向鄭蕓菡,竟有些移不開;十五六歲的少女,一身打扮素麗清貴,頷首之間藏盡嬌姿。 忽而,一道冷清低沉的男聲響起:“四萬兩?!?/br> 鄭蕓菡感到一陣寒涼自天靈蓋洶涌襲至尾椎骨。 衛元洲金冠紫袍端坐席間,坐姿筆挺,既有武將的硬朗,亦有王孫貴胄的風流明艷。 再沒人看鄭蕓菡,盡數望向衛元洲,席間有著比剛才更熱烈的sao動,彼此暗含深意的神色,似在傳遞什么心照不宣的秘聞。 早聞懷章王府有意與將軍府結親,如今看來頗有幾分屬實,否則怎么會誰都不搭理,唯獨舒清桐出聲時跟著喊價? 座上的盛武帝也驚了一下,低聲與一旁的皇后道:“元洲一整晚不開口,朕當他對此局無意,沒想竟是等在此刻?!?/br> 皇后笑:“臣妾觀舒家姑娘雖在叫價,但已顯疲態,王爺終歸是貼心人?!?/br> 盛武帝笑著,想起太子近日為這位皇叔的婚事前后張羅毫無進展,又長長嘆了一口氣。 …… 衛元洲不理旁人態度,淺笑望向舒清桐,和氣的仿佛在商量:“舒姑娘不介意吧?!?/br> 舒清桐心道,她就是介意,還能和一個王爺爭相競逐不成? 四萬兩的價位極高,內官敲定紫檀木由懷章王購得。 衛元洲對舒清桐頷首一笑,舒清桐亦點頭回應,兩人眼神全無糾纏,干脆錯開。 鄭蕓菡看到鄭煜堂沖她輕輕點頭,趕緊命宮人抬著紫檀木送往懷章王那處。 衛元洲看著走近的人,豎手笑道:“且慢?!?/br> 鄭蕓菡面露疑惑:你又作甚。 衛元洲:“此物于本王來說并無大用,不過是想為災地百姓略盡綿力。四萬兩銀錢本王分文不會少,但此物,便贈給舒姑娘吧?!?/br> 舒清桐當即起身:“臣女當不得?!?/br> 衛元洲絲毫不在意舒清桐的推拒,對面前的鄭蕓菡微微一笑:“本王是個粗人,不擅長擺弄這些精細玩意兒,有勞鄭姑娘轉交?!?/br> 鄭蕓菡輕輕抬眼,猛然撞上一雙漆黑深沉的眼,眼底似藏了個囂張的人影,一手叉腰一手提劍,指著她質問:老不老套,俗不俗氣,無不無趣? 鄭蕓菡趕緊垂眼,麻溜把東西往鎮遠將軍府那里送,剛走過去,面前忽然橫進個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