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怎么說,看這種東西,就是緊張。 蘇遙躺在榻上,來來回回把房內看上好幾遍,才稍稍安心。 他捧起其中一本,悄悄地翻開一頁,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窗外忽現出個高挺的身影,緊接著就是叩門聲:“蘇老板,睡了嗎?” 蘇遙手一抖,慌忙闔上,起身塞在褥子下:“還沒睡,傅先生怎么了?” “給你送一點宵夜?!?/br> 蘇遙方坐起身,這廂傅陵已推門進來。 蘇遙一站,褥子下的書突然一松,嘩啦啦鋪展開來,落了一地。 蘇遙一驚,手忙腳亂地拾起來,正胡亂塞回去,一轉頭,便瞧見傅陵正站在暖閣外,端著個紅木漆盤。 蟬翼紗的帷帳上以銀線遍勾灼灼桃花,影影綽綽,朦朦朧朧。 隔著這樣一層,傅先生應當沒瞧見吧。 蘇遙心虛不已,只強行壓下,緩和語氣,挑開帷帳:“傅先生,這是送的什么好吃的?” 傅陵未說話,只淡淡挑一下眉。 蘇遙登時心內打鼓。 正慌里慌張地尋接口,傅陵卻并未提起此話。 他不過頓了下,便徑直走入,坐在小桌案處:“是烤鵪鶉。午后從莊子送來些小鵪鶉,沒成想有兩只死了,孟管事說,只怕放到明日便不新鮮了,趕著晚上烤了出來?!?/br> 傅陵微笑:“我想著,蘇老板許是不常吃,只當嘗個新鮮?!?/br> 木盤上擺著一小只拆開的烤鵪鶉,小小的,卻是挺肥,rou質細嫩,外皮焦黃流油,香味誘人。 旁邊還有兩只小碗,清白細膩的湯底,飄著鮮翠的香菜碎,只鵪鶉蛋并薄薄的rou片浮于湯內。 蘇遙瞧一眼:“羊rou湯?” “灶房說打算明早吃的。我聽著挺饞,便要上兩碗?!?/br> 傅陵只給蘇遙遞筷子,“今兒不吃,就得等到明天了?!?/br> 傅陵笑吟吟的,似乎并沒有察覺那些書。 蘇遙默默松一口氣,坐下夾一筷子鵪鶉rou,微微一怔:“好鮮?!?/br> 傅陵給他夾一根腿子:“孟管事也這樣說,怕放到明日再做,便不會那么新鮮了?!?/br> 蘇遙將小鵪鶉腿啃個干干凈凈,小腿子皮酥rou爛,入口細滑,滿齒留香,蘇遙連酥脆的骨頭都吮個遍,倒把傅陵看樂了:“早知道你喜歡吃,就該早帶你來?!?/br> 蘇遙略為不好意思,又低頭喝一小勺湯。 并不是喜歡吃,實在是很久沒在大晚上吃過燒烤了。 他今歲身體才好些,齊伯又看著他,一向不許胡吃海喝,再加上在家中,最多煮個面做宵夜,也沒功夫收拾這些。 傅先生的別院倒有好東西。 廚子也很不錯。 蘇遙將奶白鮮香的羊rou湯喝盡,又與傅陵笑笑:“改日再吃燒烤,讓灶房來找我。時蔬鮮rou我都會做,我們吃個痛快?!?/br> 燭火盈盈,蘇遙一雙清澈明凈的眼眸蘊著歡喜的笑意,瞧得傅陵心潮浮動。 雨珠子叮叮當當地落在檐角廊下,傅鴿子一時浮想聯翩。 這別院吃得也好住得也好,瞧著蘇遙特別喜歡,要不改日成婚后搬過來住個把月? 傅鴿子的心思直飄到八百里地外,美滋滋一夜,翌日就讓裴儀罵了個狗血淋頭。 原因是,蘇遙昨夜吃上火了。 裴儀氣得把傅陵從頭到腳罵一番,旁邊院子的仆從都聽見了。 “又是發物又是油水,你就一并給人吃,還挑個半夜的時辰?顯擺你家有好東西嗎?剛給你一天,就給我把人吃成這樣了,我前日交代你的話全白說,我看你就……” 裴儀氣性大得很,恨不得拍著桌子罵傅陵。 蘇遙躺在榻上,聽得特別委屈,只開口:“裴大夫,是我要吃的,不是……” 裴儀忿忿地飲口茶,只瞧傅陵,“人家人生地不熟的,會在你家院子找吃的嗎?必然是你哄人吃的?!?/br> 又望一眼蘇遙:“你不用說好話護著他,我罵他兩句又不會掉塊rou?!?/br> 裴儀這語氣,像訓小兩口一樣。 蘇遙一默,瞬間面上guntang。 傅陵聽裴儀又嘮叨數句,才無奈笑笑:“您老出氣了嗎?要不您再出去罵我兩句,別打擾蘇老板休息?!?/br> 裴儀抬手將一盞茶喝盡,只囑咐蘇遙:“我剛行完針,你睡一會兒,不然晚間會累?!?/br> 蘇遙應一聲,傅陵便將裴儀扯出來,小聲道:“你什么時候能把他治好?” 裴儀一愣,憤憤不平地白他一眼:“傅相還是盡早去天上請神仙得好?!?/br> 傅陵只好道:“我錯了還不行嗎?你上回又沒說他不能吃?!?/br> 裴儀再度惱火:“適量地吃,知道什么是適量嗎?” 喜歡喂人吃飯的傅相不太知道。 傅相默了默,想了一圈:“那你早點把人治好,不就能隨便吃了嗎?” 裴儀瞪他一眼:“我治好人,只為著以后好給你糟蹋嗎?” 裴儀對他有誤解。 為啥總覺得我想糟蹋人家呢? 傅鴿子委委屈屈:“那您再給我說一遍,我全聽您的成了吧?!?/br> 裴儀又連數落帶叮囑地交代一番,事無巨細全講個遍,最后卻松了一嘴:“有個好事告訴你,他如今能喝酒,只要不是冷酒便不打緊?!?/br> 傅陵被他教訓得沒脾氣:“那我也不敢,省得您老罵我?!?/br> 裴儀不理會他,收拾起藥箱就走了。 外頭仍在滴答滴答地落著雨,美人又睡著,傅相百無聊賴,抱住桂皮揉捏一會兒,只喚吳叔:“南松在哪兒?我去見他?!?/br> “公子跟我來?!?/br> 吳叔恭恭敬敬地帶路,直走到一偏僻院落,推開房門,榻上鎖著一人,正是那日畫舫之上,攀附蘇遙的綠衣小倌。 天光自窗外透過,襯得他面色蒼白,整個人雖虛弱不堪,眼角眉梢卻仍掛著一抹勾人的媚態。 并非不經意的風流,而是風塵中待久后,洗不掉的魅惑作派。 只是,不管神態如何變化,臉還是那張臉。傅陵于畫舫瞧見他,一眼便認出了。 吳叔點起燭火,傅陵于案側坐下:“南松?” 那人張張口,使勁清下嗓子,才勾起嘴角:“見過傅相?!?/br> 傅陵淡淡一笑:“京中一別,許久不見?!?/br> 南松似乎并無敘舊的意思,即便先前訓練有素,一個大活人被餓上許多天,也要發狂。 他只開門見山:“那日于舫上動了傅相的人,是我有眼無珠,傅相要殺要剮盡管來。我已離開太子府多年,您想知道的事,恐怕我答不上來?!?/br> 傅陵聞言,只抬了下眼皮:“餓上兩天,就是好說話?!?/br> 南松一滯,又露出一絲苦笑:“我早已不是暗衛,藏于煙花柳巷,也只為保命。傅相早該知道,我是軟骨頭?!?/br> “好?!?/br> 傅陵點個頭,“我長話短說。第一件事,你離開前太子府后,有沒有說出過前太子的任何事?” 南松默了下,低低地垂下頭:“傅相如今,連一句太子也不肯喊么?” 傅陵瞧著他,卻緩和了語氣:“如今的太子另有其人。終究已成定局?!?/br> 南松冷笑一聲:“果然……” 他抬眸,眼眶中卻滾落一大滴眼淚:“傅相不必問了。我就是死,也不會害我的心上人。我雖因此被趕出府,卻從未記恨過他。他是國儲,是未來的天子,本就是我癡心妄想,從小陪著他還不夠,還貪心,想要陪他一輩子……” 傅陵不由心灰:“看來當年之事,終究查不明白?!?/br> 事發多年,幾家世族暗地查訪,卻到如今也未弄清事實如何。 南松抬手抹把臉,又帶起嘩啦啦的鎖鏈響:“傅相疑心我也是自然。當年我被趕出府不久,太子就……早知如此,當年我死在府中,也斷斷不會出來?!?/br> 南松曾是前太子的暗衛,因魅惑主上而獲罪。暗衛本就是見不得光的存在,更何況起這等心思。 前太子心軟,只把他趕出府。 可誰料,后腳便遇今上奪位,南松也自此下落不明。 風月場所最是魚龍混雜,他大約也是自暴自棄,一時傷情,竟做起這等事。 傅陵瞧他一眼,南松仍在低語:“……是我逾越,太子他對誰都好,也并非于我有意??伤壑袥]我,卻整日念著那個姓朱的賤人!月前我聽聞她遭禍了,可見惡人自有天收,這樣貪慕虛榮的賤人……” 傅陵頓一下:“朱氏有無出賣前太子,并無實據?!?/br> 南松一停,卻依舊唾罵一句:“即便是沒有,太子對她如何情深,她怎能辜負,轉頭就嫁于旁人?她知道太子的事,可并不比我少……” 這昔年的恩怨,著實分說不清。 傅陵由著他哭了一會子,平復些許,才提起第二樁事:“永王的小兒子,也是永王妃所出第二子,先帝最小的小皇孫,在京中時,你有沒有見過?” “永王?” 南松一疑,“不是今上登基時,便在進京途中,被流寇所劫殺嗎?” 傅陵平靜道:“堂堂一位王爺,天子手足,在自家封地被匪寇所害。這等荒唐說辭,史官都不敢落筆?!?/br> “逆賊掩人耳目,我自然不信?!?/br> 南松頓了頓,“傅相如此問,是這位小皇孫,可能還活著?” 傅陵只道:“我是外臣,永王在京中時,這孩子尚小,我并沒見過。你跟著太子,可曾見過?” 南松細細回想一遭,輕輕蹙眉:“我應該見過……兩回,一回宮宴,一回永王家宴。永王妃的孩子……這小皇孫右手臂上,有一處梅花狀胎記,紅色的?!?/br> 傅陵皺眉:“你確定?” “確定。當時是端陽節,太子抱著他掂了兩下,這小皇孫突然吐奶,還弄壞太子一件衣裳。乳娘給小皇孫擦拭,許多人都瞧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