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傅陵笑笑,卻又念起,“昨日裴儀說,泡溫泉對你的身體有好處。我家在東山有湯泉池,正好這幾日熱,咱們去避兩日暑么?” 這三位情敵不過一時受打擊,待反應過來,八成會加倍反撲。 正好避兩日,讓他們撲個空。 傅相打得一手好算盤,蘇遙卻記著另一樁事:“是傅家的湯泉池么?” 傅陵略一頓:“湯泉池是,但宅子是我的?!?/br> 蘇遙瞧見傅陵神色,便將話頭又咽下去了。 傅先生似乎并不是很想見家人的樣子。 還是身份的原因么? 是身份的原因,但并非蘇遙想的樣子。 傅家對外一直稱傅陵在江南休養,家中許多人都不知他在舊京。 舊京本就沒有幾個人認得他的模樣,大張旗鼓地出現終究不妥。 蘇遙一默,方記起客氣:“倒是麻煩傅先生……” “不麻煩?!?/br> 傅陵最不喜歡聽場面話,索性直接截住蘇遙,又一挑眉,“反正裴儀也惦記我家湯泉池子許久了,都要去,不如蘇老板一起去?!?/br> 又補一句:“把阿言帶上?!?/br> 蘇遙再客氣幾句,都被傅陵截住,便直接點頭,又道:“成安對店鋪生意不熟,那只能讓齊伯留下看店了?!?/br> 齊伯于身后聽得一急,回至家中,忙忙地翻箱倒柜,包成個小包裹,抱住去找蘇遙。 裴儀又給蘇遙行一遍針,蘇遙躺在榻上,額上尚有微微一層薄汗。 燭火明亮,與蘇遙面上投下淺淺淡淡的搖曳光影。 齊伯從蘇遙眼角一滴淚痣,瞧到白皙的脖頸,再到中衣微松,露出的一截精巧鎖骨,心下再度抖上三抖。 白菜尚不自知,只于榻上轉身:“齊伯有什么事?” 一縷烏發搭在蘇遙頸間,襯得他格外白皙。 齊伯撂下包裹,抬手把頭發撥開,又給蘇遙系上衣襟,直接把薄被拉到下巴,握住蘇遙的手,惆悵嘆一口氣:“公子,這回我不跟著你,你得照顧好自己啊……” 蘇遙不明所以,只把被子拉開點:“怎么了?” 又撫慰道:“齊伯不必擔心,成安還跟著。更何況還有阿言,裴老先生也在的。再說,還有傅先生?!?/br> 就是姓傅的最危險了! 齊伯再度于心內嘆口氣,拍拍蘇遙的手,將包裹拎給蘇遙看看:“公子……有的事吧,就……你多少得懂一點。我……我不跟著你,公子千萬小心。你不愿意,千萬別答應!不行你遣人來找我,老奴一定立刻就到,拼命護著公子!” 蘇遙讓他這聊出一頭霧水,只笑著應下:“我會仔細的?!?/br> 又瞧一眼:“這是什么?” 齊伯微一躊躇,終究不好意思:“公子今兒累了,去湯泉之前看一眼就行哈?!?/br> 又囑咐:“一定得記著看?!?/br> 蘇遙點頭,但即將出發,連日收拾行裝,并大點店中,費去不少時辰。 直到坐上出發的馬車,才念起此事。 蘇遙于大馬車中,打開包裹一看。 竟然全都是書。 阿言好奇:“公子,這是什么書?” 第64章 東山別院(一)竹隱小院 蘇遙也不知是什么書。 大約有五六冊子的書,工工整整地疊起來也是厚厚一沓。只是深藍封面上皆無書名,瞧著嶄新嶄新,著實奇怪。 但齊伯會與他帶書,本身就很奇怪。 蘇遙拿起一本,翻開瞅上一眼,猛然愣住。 阿言依舊探頭:“是什么書?公子也給我看看?!?/br> 他一湊近,蘇遙“啪”得一聲將書闔上。 阿言疑惑蹙眉,蘇遙只勉強扯出個笑意:“……閑書來著,你別看?!?/br> 又頗為手忙腳亂地再把書包好。 阿言疑惑更甚。 因為蘇遙瞧上去極為局促,耳尖都微微泛紅。 但阿言是個好孩子,蘇遙不肯說,他也就不再追問。 寬敞的車廂內默上一會子,車輪軋過道路的聲音轱轆轱轆。 阿言瞧蘇遙一眼:“公子……” 蘇遙一怔,才稍稍回神:“???” 阿言頓一下:“公子一直抱著那包書,不累嗎?” 蘇遙像是剛意識到,猛然把小包裹丟開。 蘇遙這心神慌亂都寫在臉上了。 阿言微微瞇眼,只好尋個話題,先分開他的心思:“公子,我上回的那件衣裳,補不好了嗎?” 那日去大慈安寺的廟會,把阿言放在祝娘子家中吃飯,阿言的袖口不小心被勾破了,好長一條口子。 蘇遙道:“送去咱們坊中的鋪子了,但裁縫師傅說,勾得太爛,怕是補上也不好再穿,就算了?!?/br> 又瞧見阿言默默:“你喜歡那件衣裳?” 阿言搖搖頭:“倒算不上,只覺得可惜了?!?/br> 蘇遙笑笑:“還是我的舊衣裳,可惜什么?不小心掛破了,也沒辦法。我改日帶你做新的?!?/br> 阿言微有躊躇:“我覺得不是不小心?!鳖D一下,又抬頭:“我覺得是華娘故意給我勾破的?!?/br> 蘇遙笑了:“這是什么話。人好端端地,壞你衣裳做什么?” 阿言再次沉默,半晌,卻只挽起袖口:“她是為了看這個?!?/br> 阿言的右手小臂上,有三處很顯眼的疤痕。 蘇遙一向知道,此時只疑惑:“為什么?” 阿言望著蘇遙:“我告訴公子,公子不能與旁人說?!?/br> 蘇遙瞧他鄭重,一時也莫名緊張些許。 雖然趕車之人是成安,他也聽不見,但阿言終究沒說實話。 他只抿抿唇:“從前家中之事,其實我還記得一點。我先前是騙人牙子,我爹娘并非病故。他們……得罪了人,是被仇家殺死的。我逃了出來,就被人牙子撿走了?!?/br> 蘇遙愣一下,便瞧見阿言摸著袖口的疤痕,低聲道:“我這里,原是塊梅花狀的紅色胎記。我怕仇家再找到我,就自己劃開了。我怕太刻意,又劃開另外兩處遮掩?!?/br> 蘇遙默了默,只聽阿言繼續道:“我背后也有一塊。我原也想劃破,但人牙子帶我們許多小孩子行路,暑熱天氣,我手臂上流血化膿,發起高燒,險些被人牙子扔了,就再沒敢動?!?/br> “后來賣過許多主家,背上帶著傷口不好做活,我便也一直沒再劃?!?/br> 阿言小小年紀,身世卻頗為可憐。 蘇遙嘆口氣,攬住他,阿言靠在蘇遙肩上,卻扯扯蘇遙衣袖:“公子,我以后不想再去祝娘子家了,行嗎?” “你覺得,華娘是來找你尋仇?” 蘇遙回味一遭,仍是覺得頗為奇怪,“可你當時還很小,即便你爹娘得罪人,也不至于如此。是有何深仇大怨,要過上這么多年,還來與你尋仇?” 阿言閉了閉眼。 骨rou至親,血海深仇。 他不便解釋,只道:“我害怕。公子就當我多想,我不愿意再見她?!?/br> 蘇遙一時心疼,只接口應下。 撫慰般地拍拍他肩頭,又見他抬頭,輕聲道:“這次去傅先生的別院,我問過齊伯,說與咱……與公子家的土地莊子不遠,公子讓我在那里玩兩天行嗎?” 蘇遙滿心憐愛,點點頭,又糾正:“就是咱們家的土地,你叫蘇言,是我弟弟?!?/br> 阿言靠在蘇遙懷中,摟住蘇遙的腰,只眼眶泛酸。 他默默閉上眼,把臉埋在蘇遙肩上。 這是最后一次了。 可惜他并不是蘇言。 他就要走了。 阿言自幼東躲西藏,心下的直覺敏銳異常。 華娘一定知道些什么,趁尚未被發現,趁他還沒有給蘇遙惹上禍事,趁著來東山人煙稀少,趕緊離開舊京。 這一走,以后就再也見不到蘇遙了。 阿言想哭。 只拼命壓住一腔難過。 阿言情緒不大好,蘇遙只覺得車廂內悶悶的,掀開車簾,卻見天色黯淡,積云層層疊疊,堆在枝影樹梢之上,四下之余枯燥的聲聲蟬鳴。 他掀著簾子透風,卻自后頭快步趕來一匹紅鬃馬。 車行得并不快,傅陵扯住韁繩,悠哉悠哉地騎在馬上:“我還以為蘇老板睡著了?!?/br> 傅陵雖頗具威儀,但平日總持把扇子,慢慢踱步,是個清傲的文士作派。 蘇遙先時,只以為他不會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