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旁聽生（四）

    午后的陽光格外晴朗, 襯得傅陵一雙眼眸越發烏沉沉。

    蘇遙先是一怔：“傅先生如何得知？”

    傅陵蹙眉：“我剛剛回了店中?！?/br>
    原是齊伯說的。

    蘇遙收起疑惑，只點個頭：“沒什么大事，傅先生不必掛心?！?/br>
    傅陵仔細打量一番, 目光掠過阿言袖口的塵泥，頓了下, 卻只淡淡道：“沒事就好。我們回家?！?/br>
    白憫方才便是一愣, 如今更是訝異：“回什么家？”

    傅相心情不大好，便沒有理他。

    蘇遙略笑笑：“傅先生家的房子突然住不得了，在我家暫住一段時間?！?/br>
    “暫??？”

    白憫抬眸, 皺了好大一會子眉，才勉強問出一句，“什么叫突然住不得了？”

    “就是……塌了來著?！碧K遙頗為無奈。

    雖然仍不知道為什么塌了, 但確實塌了。

    白憫一臉震驚。

    傅陵只喚蘇遙：“外頭起風，我們先回家?！?/br>
    蘇遙卻有些為難：傅先生與白憫的脾氣素來不對付, 沒想到傅先生早早便回來了, 可還想要白憫幫阿言瞧一瞧……

    蘇遙默一下, 只對傅陵笑笑：“傅先生，我還想麻煩白大夫給阿言仔細看一……”

    話方說出口, 便猛然覺出不好。

    果然白憫眉心微蹙：“傅先生不過是暫時的住客, 我去不去的，還要向他解釋？”

    傅陵勉強壓住火氣：“我找了人, 用不著白大夫?！?/br>
    白憫靜靜挑眉：“傅先生找了誰？裴儀么？”

    蘇遙微微一愣。

    那自然不可能是裴儀的。

    裴儀還沒能綁來。

    念及此處, 傅陵愈發不悅, 蘇遙卻連忙推辭：“不必麻煩傅先生了, 不是什么大事，請大夫看看就好?！?/br>
    知道傅鴿子有錢也有門路，但裴儀也能隨口提，這當真出乎蘇遙意料了。

    書院中事出突然，卻又算不得小事，恐怕舊京立時便會有些風言風語。

    萬一傅先生給請了位家喻戶曉的有名大夫，怕是更惹眼了。

    阿言已是很委屈，若是再讓滿舊京的人茶余飯后地議論此事和他的出身……

    還是先避避風頭吧。

    傅陵從暗衛處知曉事情始末，自然也想到此層，并沒有從外請人，而是著一名暗衛扮成大夫。

    他身邊之人也精通藥理，小孩子打架也不會多嚴重。

    此刻聽蘇遙這般說，便只默了默，略一點頭：“那就麻煩白大夫吧?！?/br>
    給阿言看診要緊。

    許是數人心中都惦記阿言，一路上倒平靜，并無人說話。

    傅陵瞧見蘇遙身上那件披風，也只眼眸沉了沉，沒有開口。

    回至店中，白憫帶阿言進房間，傅陵吩咐假扮大夫的暗衛離開，才順手給解下來，又瞧一眼成安：“外面起風，你家公子出門，不記得給帶件披風么？”

    成安：……果然大公子每次和我說話，都是從罵我開始的。

    成安立時認了句錯。

    蘇遙便替他分辯一二：“剛才是我走得急，突然來人說阿言有……”

    說著又反應過來：“傅先生如何知道阿言或許受傷，還提前尋了大夫？”

    “我猜的?！备盗昝娌桓纳?，“書院喊你去，還能出什么事，左不過同窗拌嘴打架?！?/br>
    蘇遙不由嘆口氣，又簡單與傅陵說上兩句。

    傅陵愈發蹙眉。

    蘇遙正憂心，白憫便出來了，瞧見搭在一旁的披風，終究咽下，只對蘇遙道：“阿言一點事也沒有，皮都沒擦破?！?/br>
    又頓了下：“只是瞧著難過，說想睡一會兒?！?/br>
    傅陵面色越發不善。

    蘇遙只道：“我還是去陪陪他?！?/br>
    蘇遙明顯更在意阿言。

    留下這兩個人于店中，互相對視一眼，白憫先拎起披風，對齊伯道：“濟仁堂忙，我先走一步。若再有什么事，齊伯喊我一聲便是?！?/br>
    齊伯自然送他，再回頭時，傅陵也回房間了。

    傅陵面色陰沉地于房中坐上片刻，吳叔就回來：“公子，弄清楚了，是萬域他們家。這位萬小公子的父親萬讀，現任長州司馬?！?/br>
    傅陵稍一皺眉：“原是萬域的孫子。萬域倒是個規矩人，怎么養出這樣不成體統的小輩？”

    “萬讀大人長年外任，子弟未養于身邊，祖輩未免疼愛幾分?！?/br>
    吳叔低聲道，“萬家從萬域大人才稍有起勢，孫輩便如此不成器……”

    “他家怎么教養子孫我管不著，左右敗得是自家根基?！备盗牾久?，“這家的下人，又怎么回事？”

    “仗著自己年高，從前略有幾分功勞，萬家又一時得勢，作威作福的刁奴罷了?！?/br>
    吳叔低聲細語地說到此處，卻不由提醒：“公子，萬讀大人的夫人姓朱。您若是動手，萬一驚動京中……”

    “你以為今上不知道我在舊京么？”傅陵冷笑一聲。

    吳叔低頭：“知道是一回事，公子做不做事，是另一回事?！?/br>
    傅陵只挑眉：“吳叔多慮了。這種子孫與下人，還不值得我動手。萬家既縱容，自然自食其果?！?/br>
    又緩緩瞧吳叔一眼：“不是仗勢欺人么？萬家才是個什么門戶，在舊京又算什么東西？如今也不過敢欺負白身，換一戶人家，再讓萬家長長見識？”

    吳叔心領神會：“明白了?！?/br>
    眼見高樓起，眼見樓塌了，萬家之事尚是后話，眼下這半日，傅陵都未見蘇遙出來。

    臨近晚膳，蘇遙才出門，一眼瞧見坐在院中的傅陵。

    還有一位眼生的小廝。

    那小廝捧著一個板正的布包裹，行了個極規矩的禮：“蘇老板有禮，我是徐品徐夫子的書童。我家夫子交代我，把此物交給蘇言公子?！?/br>
    蘇遙微微一愣：“這是？”

    “這是我家夫子正在講的書?！毙P道，“夫子說，蘇小公子不能來聽學，可也不要忘了課業?！?/br>
    蘇遙再度一愣，那小廝略笑笑，低聲道：“我家夫子看重蘇小公子，這書只給了您家?！?/br>
    蘇遙忙連聲道謝，又客氣接過。

    小廝回禮：“蘇老板不必如此。蘇家的子弟出挑，是您教養得好。我家夫子還有句話囑咐我捎給蘇小公子，當今大家季源先生亦出身微末，勿因他人，妄自菲薄?！?/br>
    蘇遙應一聲，卻心道，從前只覺得徐品剛正板直，不想卻如此細心。

    那小廝如此送完東西，臨走卻又補一句：“謝瑯謝夫子也有個條子，讓我順道遞給您?！?/br>
    蘇遙接過，展開字條。

    原是謝瑯特地致歉。

    他今日一直于藏書閣中與數位夫子修書，傍晚才聽聞阿言之事。

    萬家也不好惹，謝瑯沒摻和才是對的，何必來道歉。

    蘇遙隨手回個信，便瞧見傅陵盯著他看。

    蘇遙不由頓了下：“傅先生怎么了？”

    某人看見蘇老板與別的豬傳遞書信，有些咕嘟咕嘟地冒酸泡泡。

    傅鴿子此人，越酸越不自在，便越不想問出口；然后就更酸，更不自在，更……

    醋溜鴿子向來是自我制作完成，蘇遙甚至沒張口。

    蘇遙瞧著傅陵神色不明，試探道：“傅先生餓了？”

    傅陵只垂眸：“阿言想吃什么？”

    “我哄了阿言兩句，他便睡下了，還沒醒?！碧K遙笑笑，“傅先生也不必過于擔心?！?/br>
    “嗯?！备盗陞s不知想到什么，略一點頭，“蘇老板今日累了，隨便做些便好?！?/br>
    蘇遙確實有些累了，但晚飯卻不能隨便做。

    阿言雖然瞧著心情好多了，但平白無故受一遭委屈，蘇遙還想哄哄他。

    蘇遙煮過白粥，簡單炒了菠菜雞蛋與熘rou段，幾人吃罷，卻又專給阿言做了碗蝦仁西芹水蒸蛋，配上豬rou鮮蝦餡的灌湯小包子，還炸上兩段油條，又用香油炒個榨菜rou絲。

    雖然瞧著不像個晚飯，但都是阿言喜歡的吃食。

    蘇遙只笑笑：“用料還有，明日我再給你們做?！?/br>
    家中唯有阿言一個小孩子，也無人整日惦記吃食。

    只是傅陵忽然攔道：“讓我與阿言送去吧?！?/br>
    又笑笑：“他與你親近，可正因親近，有些話他不好說與你，白白讓你擔心?！?/br>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