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蘇遙只能不問,徑直關上門,又將傅陵請至柜臺前。 新文初稿的大綱,蘇遙原是看過的,是一樁武俠傳奇。 全家被滅門的周氏子隱姓埋名十五載,歸來復仇,成長為新一代武林盟主的故事。 點家龍傲天大男主升級虐菜流。 古往今來的口味還真一致。 如今各地有監管刊物的校對司,這文案書綱早就報備過,并無不妥之處。 傅先生是想討論什么? 蘇遙正要問,卻順著傅陵的目光,瞧見了身后的飲品簽子。 傅陵瞧向蘇遙:“蘇老板這里的牛乳茶,還分兩種口兒?” 吃貨還真是,第一眼關注吃食。 蘇遙只好笑道:“甜牛乳茶是加了焦糖,另一種沒有?!?/br> 傅陵挑眉:“焦糖?”又十分自然地點餐:“那先來一盞甜牛乳茶嘗嘗吧?!?/br> 蘇遙一頓:“這是今兒掛上的簽子,店里還沒有呢?!?/br> 傅陵點個頭,又十分自然:“現下能做嗎?” 蘇遙覺得,每次他遇見傅陵,都好像開錯了頻道。 明明是文墨生意,該走《百家講壇》的畫風,但次次都是《舌尖上的中國》。 從餛飩到牛rou面到牛乳茶。 鶴臺先生這一正經吃家子,怎么不寫美食文呢? 他認命地將爐子上的茶壺取下,換上小砂鍋,又倒入細砂糖,開始用小火煨焦糖。 傅陵似乎挺感興趣。 蘇遙便與他解釋:“焦糖就是用細砂糖炒制得來,以小火慢慢加熱,一會兒就能炒成焦糖色。再倒上牛乳并茶葉熬制,牛乳茶就好了。我用紅茶做,傅先生喝紅茶嗎?” 傅陵點頭。 微薄天光自窗外落入,雨聲瀟瀟,伴著細雨扶枝椏的沙沙聲響。 翠鳥啼鳴,偌大的書鋪極其安靜,只彌漫著焦糖醇厚的甜苦味。 瑩白砂糖已在蘇遙的攪動下,化作細密濃稠的焦糖,蘇遙接著倒入兩盞牛乳,又添上一小撮紅茶,香醇氣味混合甜苦厚重的糖味,并清新的茶葉味道,霎時撲鼻而來。 挺好,沒糊。 焦糖奶茶極容易糊,蘇遙只敢用小火,不斷地攪動。他今日著一件松青長衫,握著紅木長柄勺,衣袖挽起,襯得露出的一截手腕愈發地白。 傅陵靜靜地瞧著他的一舉一動,心頭只現出四個字:賞心悅目。 他自幼從大家方拱之學畫,一手畫技出類拔萃,他又是極自矜自傲之輩,少年成名后,再不肯與旁人描上一筆。 此時此刻,他卻只想將這幅情景畫出來。 畫完要好好收起來。 一眼也不給旁人看。 傅相心頭還存著些對小白臉的悶火,這廂甜牛乳茶卻已然熬好。蘇遙另取一小砂鍋,上覆一層紗布,準備篩濾。 他正要去端小鍋子,卻聽到傅陵低聲道:“燙?!?/br> 蘇遙一愣,只見傅陵起身:“我來吧?!?/br> 蘇遙頓住。 這傅鴿子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物,蘇遙還真擔心他給打翻了鍋。 打翻了鍋再燙著,不又得拖稿? 蘇遙立時要上前阻攔,傅陵卻抬眸,靜靜瞧了他一眼。 傅陵生就一雙標致的丹鳳眼,細而不小,眼尾微微挑起,雙眸明如墨玉寒星,定睛瞧人一眼,除卻高冷威儀之外,竟還流出三分風流意味。 蘇遙一時愣怔,不由收了手。 風雨飄飄灑灑,他對上傅陵的目光時,只覺得心頭莫名跳了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竟有些微微的局促。 他讓傅陵這一眼看得心亂一拍,不自覺地錯開,待平復心緒,細滑甘甜的牛乳茶已然濾好。 香香甜甜的一小鍋。 齊伯給傅陵盛出一盞,笑道:“年節下做的蜜紅豆沒了,不然放進去,定然好喝?!?/br> 奶茶加紅豆。 齊伯越來越會吃了。 蘇遙讓過傅陵,自己也盛一盞嘗了嘗。 嗯,茶放少了,有點甜。 蘇遙不愛甜口,但瞧著傅鴿子倒挺喜歡。 雨聲叮當作響,傅鴿子端著瓷盞,硬是把牛乳茶吃出了高貴冷艷感。 文化人就是不一樣。 有氣質。 蘇遙正感嘆,外頭卻響起了叩門聲。 齊伯打開門,見是周先生家的小書童。 小書童利落地收了傘,自懷中掏出整整齊齊的一疊書稿:“蘇老板安好。我家周先生給您送下月的書稿?!?/br> 周先生也是與蘇遙簽合約的話本先生之一,每月交兩次稿,一次在二十六,一次在十二。 今日風雨如晦,蘇遙原以為不來了,沒想到還是準點送到了。 周先生是個勤快人,從來不拖更。 蘇遙又腹誹鴿子一遭兒,接過書稿,卻見小書童探頭向鋪子內望了一眼。 他嘿嘿笑笑:“蘇老板家做的什么?好香?!?/br> 剛出鍋的熱牛乳茶香味最濃郁甘甜,難怪小孩子家喜歡。 蘇遙邀他:“進來嘗嘗?” 小書童咽著口水,行動卻規矩得很:“謝謝蘇老板。蘇老板正招待客人,我不方便進去,還是算了?!?/br> “不是客人,是相熟之人?!?/br> 蘇遙笑笑,又望向傅陵,“傅先生,不介意吧?” 傅陵原本挺介意的。 但讓蘇遙一句“熟人”瞬間順了毛。 他心情大好,便也不在乎外頭的小孩子家吃兩口蘇遙給他做的東西了。 蘇遙盛出一小碗,這小書童吹兩口熱氣,咕咚咕咚地一飲而盡。 又笑呵呵地摸摸肚子:“蘇老板家的牛乳茶真好,比??蛠淼倪€好吃?!?/br> 蘇遙笑笑:“喜歡就多來吃?!?/br> 小書童瞧一眼茶飲簽子,一臉為難:“沒有那么多月錢?!?/br> 蘇遙揉揉他腦袋:“不收你錢?!?/br> 又笑道:“你和這位先生一樣,都是我們家相熟之人,不用這樣規矩客氣?!?/br> “真的?”小書童頓時驚喜。 傅陵頓時沉下眼眸。 原是批發的“熟人”。 轉眼就不值錢了。 雨聲甚重,蘇遙送了小書童出門,回頭就瞧見傅鴿子的面色明顯變黑了。 這是……? 剛才不是吃得挺好的嗎? 蘇遙摸不準這人心思,見似乎不吃了,便試探道:“傅先生說,是來聊書稿,這書稿有何不妥?” 傅陵默了默:“沒有不妥,成書后給我看一眼?!?/br> “好?!?/br> 蘇遙不知他為何又不聊了,但沒有不妥就是最好的。 趕快印出來賺錢。 書鋪內靜了一瞬,蘇遙又道:“那傅先生,明兒還來吃飯嗎?” “先前說給您做薺菜豬rou的餛飩嘗鮮,您要是來,明兒一早我去西市買新鮮薺菜?!?/br> 傅陵再度默了默,卻挑起眉稍:“蘇老板人緣好,也常答應其他‘相熟之人’來吃飯嗎?” 蘇遙一怔,不解他這話的意思,只好笑道:“我先前一直病著,倒極少請人來家里?!?/br> 傅陵卻突然一頓:“蘇老板病了?” 蘇遙笑笑:“已大好了?!?/br> 傅陵一默,卻淡淡道:“蘇老板既身上不好,自然多休養才是。我這一頓餛飩也罷了,不吃也不打緊,別為此勞累,還要起早?!?/br> 傅鴿子突然的客氣,蘇遙倒有些意外。 看不出來,這居高臨下的高冷鴿子還會體貼旁人。 蘇遙只好也和他客套:“無妨無妨,做個飯能累著哪兒?更何況我已然好了?!?/br> “傅先生與其他話本先生一樣,都是我們書鋪的熟人朋友,想來吃頓飯我哪兒能不招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