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銅鏡
南城知道殷越澤一直在醫院,今天去卻沒有見到。 病房里只有玉恒清和宋凌。 宋凌是剛趕過來沒多久,身上還帶著寒氣,對南城沒有好臉色,冷的掉冰渣子。 南城默默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果斷轉身走了。 打殷越澤的手機沒人接,他在醫院大門口停了片刻,決定先去蘭恒公館看看。 來到蘭恒公館,門鈴按了很久都沒動靜。 南城看二樓書房拉著簾子,直覺里面肯定有人。 殷越澤不會出什么意外吧。 傷心過度,借酒消愁,酒精中毒,重度胃出血…… 一個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南城頓時急了。 想也不想,他抓著面前的雕花鐵門三兩下翻進去,無比慶幸自己以前練過兩手,不然現在只能對著大門干著急。 別墅門看上去是鎖著的,走近發現,其實是虛掩,留下一條細縫。 拉開門進去,反手關上。 客廳飄著濃郁的煙味兒,茶幾擺著幾個空酒瓶子和煙灰缸里滿滿的煙頭,不見殷越澤。 南城咳了幾聲,繞到窗戶前把窗戶打開通風,去了樓上。 臥室沒有。 書房的門緊緊關閉著。 南城停在門口,遲疑敲響門,“殷總,您在里面嗎?” 門后沒聲音。 他又敲兩下,聲音高了幾分,“殷總,您在里面嗎?” 依然沒聲音。 南城輕輕按下門把推開門。 厚重的窗簾遮擋住光亮,只余一絲絲微光透進來,射在書架上。 光亮與黑暗交匯的地方,一個人影隱在暗處,嘴邊叼著一根香煙,冒著若隱若現的火星,他一下一下擦拭手里的物件。 突然從光線充足的地方走進陰暗的空間,南城適應了幾秒鐘才看清殷越澤,以及他手里拿著的東西。 那是一把槍。 他一點一點擦拭手槍的槍身,拿起子彈,一顆一顆安裝,耳邊盡是冰冷機械碰撞的細微聲響。 “殷總?!蹦铣切÷晢镜?。 這個時候的殷越澤,令他感覺莫名危險,明明人還是那個人,一舉一動深沉優雅,卻平白無故壓抑的很。 殷越澤做完手上的工作,眸子輕輕掃視槍身,頭也不抬地問道:“有事嗎?” “沒事,我去醫院找您,見您不在,有些擔心?!蹦铣遣挥勺灾鞴Ь磶追?。 殷越澤把擦拭好的槍擱在桌面上,瞳孔底部一片幽深,“主使抓到了嗎?” “抓到了,兩天前紀明柔去荒山的廢棄工廠,本是想用太太換樓鈞,被警方設局當場擒獲?!蹦铣俏⑽⒋怪^,“眼下并未判刑,已被拘留?!?/br> “悠然至今未醒,我希望看見罪魁禍首立馬判刑?!币笤綕沙谅暤?,眸光從一塵不染的槍身上掃過,“并且,不再有出來的一天?!?/br> 南城正斟酌著他的意思,猶疑不定,就見他又重復一遍,頗有些涼薄狠厲的味道,“你聽明白了,是沒有出來的一天?!?/br> 重點在后面一句。 沒有出來的一天。 放眼目前的監獄制度,大部分犯人進行勞動改造,即便是死緩,表現好也能慢慢往下減,減成無期徒刑,然后減成有期徒刑,最后出獄。 無期徒刑看似絕望折磨人,也不可能真的讓人老死在監獄里,熬著總有出獄的一天,只不過是時間問題,一年兩年,和十年二十年。 沒有出來的一天,概念就深了去了。 這個年頭,悄無聲息在監獄中死了的還少嗎。 “明白了,殷總?!蹦铣菓?。 知道殷越澤沒事,南城放心離開了。 殷越澤在書房呆了片刻,熄掉煙起身,拉開窗簾。 刺眼的光亮照進書房,瞬間大亮。 殷越澤瞇了瞇眸子,逐漸適應。 從落地窗看下去,有個女人正在他家門口隔著鐵門往里面看,懷里抱著個灰色的東西。 兔子? 他一下子想起宋悠然養的那只野兔。 王思齊正在門口思忖。 不知道今天悠然家里有沒有人,懷里這只兔子,是她前天在別墅旁邊草地上發現的,她一眼就認出來是宋悠然養的那一只。 這兩天她按門鈴不下五六遍了,始終沒有人出來。 玉恒清一直沒回家,她這個心理輔導師跟玩兒一樣。 王思齊不由納悶,自己不就是離開去師父那里兩天嗎,怎么回來一切都變了模樣。 紀雙同意離婚,帶著玉寧安搬走了,玉恒清連續徹夜不歸,悠然也好幾天不在家,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正想著,別墅門忽然打開,高大的人影從里面走出來。 “有事?”殷越澤冷沉的視線落在她懷里的兔子上,不怒自威。 他在醫院陪了三天,壓根兒就把兔子給忘了,看這情況,怕是它自己打洞從前院跑出去,被別人逮住了。 王思齊被他的氣場壓的有些喘不過氣,結巴了一下,“這,這個,你是殷越澤吧,悠然呢,在家嗎?” “不在?!币笤綕呻[下眸中的黯淡,“你找她有事嗎?” “呃,也沒有,我是王思齊,你們隔壁請的心理輔導師,這只兔子,是你們家的嗎,自己打洞跑出來了,我這兩天來你們家,一直沒有人?!彼褢牙锏耐米颖饋?。 殷越澤看了眼,點頭,“是,給我就行?!?/br> 王思齊一自我介紹,他就想起這一號人物了,悠然經常在他耳朵旁邊叨叨的。 一只手把兔子抱過來,正欲轉身,王思齊又把他喊住。 “等等,你知道悠然……什么時候回來嗎,她去哪兒了?” 她一個人在屋子里憋了快三天,人都快長毛了。 殷越澤動作一頓。 王思齊是催眠師,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喚醒悠然。 “悠然出事了,在醫院?!彼?。 王思齊驚住了,“嚴重嗎,現在怎么樣了?” “嚴重,昏迷不醒,玉恒清也在醫院?!币笤綕缮ひ粲行﹩?,“你有辦法,喚醒她嗎?” 這把王思齊難住了。 她是催眠師沒錯,但都是讓人從清醒狀態變成沉睡狀態,還從來沒試過把一個昏迷的人喚醒,若是完完全全在昏迷,一點兒外界聲音都聽不見,自己肯定是沒有辦法的。 “這個,我不太清楚,這樣吧,我問問我師父,然后去醫院看悠然,行嗎?” 殷越澤頷首。 抱著兔子回屋,安置好兔子,窩里放了足夠它吃兩天的草料。 回房去浴室沖澡,換了干凈的衣裳,把自己整理整齊,又把床上的兩只枕頭擺好,像平時宋悠然在的時候整理的一樣。 整棟別墅,只有這個房間聚集她的味道最濃。 殷越澤抖了抖枕頭,忽然一個黃色的東西從枕下露出一角。 他盯著那一個角,把整個枕頭拿開。 兩枚三角符露出全貌,安靜躺在那里。 這兩枚符他知道,宋悠然前段時間一直做噩夢,后來放了這兩個符就好了,神奇的很。 殷越澤拆開兩枚符,看著上面一模一樣的筆畫符痕,拇指在上面摩挲著,只覺得這符的樣子有些莫名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 …… 下午一點,邁巴赫停在老宅門口,殷管家有些詫異于殷越澤這個時候回來,笑著迎上前,“三少,你這時候回來有什么事嗎,老爺子在后院那邊……” 他話音未落,殷越澤抬手把車鑰匙扔進他懷里,人大步往樓上走。 “哎?!币蠊芗毅读算?,隨即搖頭笑。 真是鮮少見他有這么魯莽的時候了。 殷越澤一路來到老宅的書房,他來的這個書房,不是平時辦公的那個書房,而是整個殷家收藏藏書的地方,其中不泛有古籍一類重要歷史文物。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最喜歡泡在這里面,這里面大部分書都是被他讀過的。 有一本書,一本古籍…… 在哪兒呢。 殷越澤一排排書架找過去,奈何印象實在太過模糊,根本想不起那本書被扔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越澤?” 殷老爺子聽殷管家說他來了,心中很高興,等不及就上樓找人,找到了卻見他穿梭在一排排書架中找什么。 殷越澤并沒有停下尋找的動作,頭也不回道,“爺爺?!?/br> 殷老爺子走到他跟前,“找什么呢?爺爺和你一起找?” “不用了,爺爺在一旁休息吧?!币笤綕傻?。 殷管家這時端著托盤進來,上面放著兩杯茶。 “老爺子,您在一邊坐著,三少想找哪本書,我來幫他找?!彼劝淹斜P放在一邊陳舊的紅木桌上,又把殷老爺子扶過去坐著。 殷越澤本來還想拒絕,但想到這么大一個書房,這么多書,自己一個人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時候去,書房里的書籍平時都是殷管家安排人打理的,他應該比自己了解,便同意了。 “一本古籍,我記得是我十歲左右看過的,上面記著一些……類似符的畫法,我記不太清了,好像整本書也寫了別的東西,大部分是鬼神怪誕之類的?!?/br> 他仔細回想。 殷管家聽了面露疑惑,他從來沒聽說有過這么一本書。 倒是殷老爺子,擱下手里剛喝一口的茶,詫異極了,“越澤,你找那本書干什么?” 殷越澤說的這本書他知道,還收起來了。 因為這本書是殷家一直傳遞下來的,有關那條奇怪荒唐的祖訓——凡殷家后代小輩,無條件相信鬼神之說。 “爺爺知道?”殷越澤正色幾分,“那本書在哪里,我想再看看?!?/br> 殷老爺子沉思,“你等著?!?/br> 他起身走過一排排書架,在最后面的角落停住,角落擺著一堆雜物箱子。 殷越澤見他想彎腰,便走上前,“爺爺,你和我說是哪個箱子,我來找?!?/br> “就最下邊那個?!币罄蠣斪犹种钢?。 最下面是一個黑皮箱,很有年代感,箱子上連密碼都沒有,可以直接打開。 殷越澤把上面的箱子全部搬走,才如愿以償把黑皮箱翻出來。 “你接手殷氏集團后,我的生活就清凈下來了,左右閑著沒什么事,就整理了下以前老祖宗留下的東西,都在這個箱子里,你說的那本書,應該也在里面?!?/br> 殷老爺子年輕時對這些東西也好奇過,但現在都提倡相信科學,那些不切實際的鬼神之說,天地玄黃,就被他拋在腦后了,也一直不明白祖上為什么會留下這樣一條引人遐思的祖訓。 殷越澤打開箱子,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一摞古籍,三四本的樣子,每一本都書頁泛黃,邊角殘缺,甚至內容不完整,旁邊還有一個手掌大小的古樸盒子。 他拿起盒子,緩緩打開。 一面精致的銅鏡映入眼簾。 似曾相識。 拿著那面銅鏡,輕輕舉起,鏡中映入并不是那么清晰的黃銅倒影。 殷越澤眉心微蹙,他想起在什么地方見過這面鏡子了。 那一場催眠,前世體驗的催眠。 提著黑皮箱走進自己在老宅的書房,手里摩挲著那面銅鏡。 把箱子放在書桌上,殷越澤走到書桌后面,舉高鏡子,三百六十度環繞一圈,鏡子依舊是鏡子,什么異常都沒有。 他記得很清楚,就是這個位置。 琢磨半晌,什么都沒琢磨出來,他干脆不想了,隨手把鏡子放進抽屜里,開始看那幾本古籍。 并沒有時間細看,他快速掠過一頁頁紙張,尋找記載符的一部分,又拿出那張拆開的三角符作比較,翻了半個小時,終于找到。 養魂符。 有利于安定心神,滋養魂魄。 反面一大堆有關介紹,都是對人體各種好的說辭。 殷越澤看到最后,在那一頁最底下發現一行小字。 ——魂被滋養好,更方便抽魂,不容易分散。 抽魂…… 一個詞,頓時令殷越澤從頭冷到腳底。 他的頭腦陷入無比冷靜的思考。 悠然是重生的。 靈魂重生。 會不會有那么一種可能,她的重生是違背世間常理的,就像太陽必須東升西落,水必須往低處流一樣,違背常理不被允許,這個時候,就需要一些人,來將常理扳正。 比如,這兩張黃符的主人。 —— 下午四點,殷越澤回到蘭恒公館,敲響了玉恒清的家門。 王思齊打開門,見到來人很是意外,“是你啊,你來干什么?” “王小姐,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br> 王思齊愣了愣,回頭看看客廳,想起這不是自己家,不過玉恒清不在,殷越澤又是他女婿,進來應該沒事吧。 “你進來吧?!?/br> “不用了,我們在外面走走?!惫履泄雅谝粭澐孔?,總要避嫌。 王思齊同意了,反正在哪兒都一樣的。 她回頭鎖上門,和殷越澤繞著周圍散步。 “我有什么忙可以幫你?” “在催眠中,有一種療法,叫做前世今生療法,王小姐知道這種療法嗎?” 殷越澤想再被催眠一次,看看能不能回憶起前世更多的東西,有關那面銅鏡,有關自己,或者有關那個時候的宋悠然。 前世的自己,絕對比現在的自己知道的多,說不定對悠然昏迷不醒有什么好辦法。 催眠界中,論催眠技術,林衍教授當之無愧第一。 但他年紀大了,這次悠然出事,所有人都下意識隱瞞著他,怕他受驚動怒,他也確確實實被隱瞞住了,幾天過去什么都不知道。 就連白御溪,也短時間沒人通知他,紙包不住火,知道是早晚的事。 “知道啊,這種療法挺好玩的?!蓖跛箭R想起這個,第一念頭就是好玩,不由彎起眉毛。 殷越澤沒什么其他表情,“我能請王小姐幫我催眠一次嗎,我想知道我的前世發生過什么,悠然在我面前施展過一回,并沒有堅持多久,挺遺憾的?!?/br> 王思齊輕輕啊了一聲,“現在嗎?” “現在?!币笤綕煽隙ǖ?。 “可是……”王思齊支吾,“我練習這種療法,一直是抱著好玩的心態,并不適合治療,我主要擅長的方面也不是這個療法,你如果實在想用,可以去找白御溪問問,他的技術應該比我好多了?!?/br> 殷越澤一言不發。 不去找白御溪,除了對方并不知道悠然此時的情況,還有另一個原因。 白御溪出手,勢必要問清楚他為什么突然要看自己的前世,牽一發而動全身,悠然重生的秘密,很可能就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