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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不能OOC的大家閨秀在線閱讀 -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自黑漆漆的竹林小道中穿過,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間獨棟的屋子。

    你被阮籍帶著七彎八拐了好幾道院門,早已分不清自己現在的方位,這一路行來所見都是些蒼勁的松柏與耐寒的低矮灌叢,但此方庭院卻圍著圈郁郁蔥蔥的翠竹,應該已近天亮,便只能瞧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咕隆咚,風將周圍的竹葉吹得刷刷作響,仿佛有潛藏在林間的精怪趴在院墻上窸窸窣窣的低語,使你也不由打了個寒顫,將衣服更加的裹緊了些。

    這房大院并不似尋常亭閣有廂廡游廊的布局,只獨獨的一座威正古宅,尖塔型斜頂,屋頂上的瓦片壓得密如魚鱗,宅后也隱著一片竹林,鞭子似的多節竹根從墻垣間垂下來,掛在檐下的大紅燈籠被風吹得打轉,那燈籠里的火光忽明忽暗,一眼望去也不見什么假山池館,只能模模糊糊的瞧見竹下偏僻處有個遮沃落葉的枯井,此情此景,只讓人看一眼便覺著脊背發涼,你正心下嘀咕,阮籍便已拉著你駕輕就熟的推門進了屋,霎時一股濃烈的焦苦藥味混著香燭的灼熱便撲了滿懷,只見整個屋內空空如也,只屋中央設了張花梨大案,一尊數米高的金尊塑像正供于其上,案上還壘著各種刻墨竹簡,另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還插著滿滿一捧白梅,西墻正中掛著一大幅《道人訪仙圖》,那紫檀架上的大觀窯瓷盤上還盛著數十個焦黃玲瓏的佛手,東邊角落倒單獨辟出了一角來,居然還設著臥榻,拔步床上懸的紗卻只素灰不起眼,床邊還擺著個圓圓的蒲團,布置得竟有些像寺廟里的僧侶那雪洞洞的廂房。你還未來得及開口,阮籍卻已停步回看你,屋內點著燭火,那塑像前的供香飄著裊裊青煙,沒關緊的木門被風一吹吱呀作響,陡生出一室光怪陸離的縹緲之感,偏他此刻又這樣壓低了聲音和你說話,那雙細長上挑的鳳眼半闔,唇色青灰但兩頰卻浮起層似微醺的酒暈,襯著頸間白絨絨的一圈兒簡直像那噬人心肝兒的狐妖從話本里活生生鉆出來了一般,他邊說邊專注的看著你,還不忘伸手來將你有些散落的鬢發別到耳后:

    “乖乖瞧著上面供的金像了沒?那可是我們這一行的祖師爺,若得了亨通的運勢,便必得為他起個香火供拜的,大概就跟那開鋪子的酒樓得在大堂里供上財神爺一個道理,我上前個月才著人將這塑像重新裹了裹漿,你瞧著是不是氣派了不少?”

    你順著他的手看去,只附和的點了點頭,心里也不由生出疑惑,似懵懵懂懂的向他發問:

    “這里便是戒堂么?”

    這便是讓喜順那般害怕的地方?就這??

    阮籍聞言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撫了撫自己脖間的毛領,語氣有些不陰不陽的譏諷:

    “那狗東西倒是說得不少,只可惜這聰明勁兒用錯了地方······”

    說著也并未答你的話,只拽著你繼續往那東角的臥榻走去,這次的步子居然有了些急切,叁兩步并作一步的到了跟前,回頭看了眼似明顯還不在狀態的你,松開手跪上床在里頭摸索了半天,也不知是扳動了什么機關,只聽得安靜的屋內響起了機闊相扣的聲音,隨即便是低低的齒輪轉動,這聲音不知從何而來,但那腳邊的蒲團下居然頂起個兩指寬的木嵌裝置,阮籍只蹲下身按合,那床板便突的緩緩移開了來,你自瞠目結舌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多時那床板下居然便已露出個可容納一人通過的階梯暗道來,

    這竟還有個密室!

    阮籍只讓你先下去,你心中已隱有預感,但此時也別無他法,便依從的先進了那暗道去,階梯并不太長,往下走了沒幾步便踩上了一道窄窄的甬道,但那甬道居然也是往下的,兩邊墻上都嵌著夜明珠,倒也不至于看不見路,越往里那甬道便修得越寬,漸漸的能兩個人并排著也不覺得擁擠了,阮籍似乎興奮異常,握著你的手心都有些潮濕,空氣也漸漸的越來越流通,居然還有微微的風迎面吹來,想必里面的某處應該設置有通風的裝置才對,你腦中不停的涌出各種可能的畫面,但直到拐過一道彎,再往前走了幾步路,一個巨大的正正方方的空間便映入了眼簾:眼前的與其說是個密室,倒不如說是間位置隱秘的囚房要來得貼切,便像那羈押囚犯的木柵欄似的門,只是換成了鐵鑄,門上還掛著條粗沉的烏紅銅鎖,門的正上方有個顯眼的浮雕銅圖,你仔細辨了一下,有些像那神獸狴犴的模樣,兩個面生的內侍站在門口,瞧著人來了便忙不迭的開鎖推門,還不忘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個大禮:

    “督主,都已準備妥當了,人也帶來了?!?/br>
    人?

    你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正思忖間便已被阮籍拉進了這間“囚室”,這個地方空間頗大,叁面的墻上都燃著防風的火把,奇異的是有一面墻居然還開了個小小的窗口,墻面似乎涂有什么吸光的材質,呈一種烏紅的暗色,不管是墻面的火把還是圓桌上的燭臺都照不遠,有光從那扇窗透了進來,在昏暗的室內鋪成個亮格,而那窗外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洗耳聽居然還有潺潺的流水聲傳來,房間的頂上嵌著幾顆大小不一的黯淡夜明珠,你瞇著眼望去,竟是排列的北斗七星圖,這房間并不空洞,因為光線昏暗,你只能盡量的睜大眼去看仔細,但也只能瞧見些形狀古怪的影子,有大有小頗為規整的一一陳列開來,這些看不清的東西只使你覺著詭異,倒是那叁面墻上整整齊齊掛著的古怪物件令你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其中大多都未見過,你只能勉強認出一些鞭器,還有樣式各異的刀具在跳躍的火光中熠著寒芒,因此便也能讓你舉一反叁的猜測其他那些你未見過的多半也都是些用以折磨人的刑具······

    “這才是乖乖說的那戒堂,瞧,可是個令人稱奇的好地方?”

    你還未完全的從眼前的震懾中回過神,便只聽阮籍貼在耳邊極輕的問你,你這才發覺他不知何時已挨近了過來,幾乎是從身后虛虛的抱住你,那只冰涼的手也鉆入你寬大的垂袖中順勢捉住,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死死的按在了你的肩膀上,冰涼的鼻尖輕輕的蹭著你耳垂,好像在嗅著什么,低頭間拿起你的手指含入他口中,那冰冷潮濕的軟體便裹住指縫糾纏,像那孩童舔吃冰糖般吮得仔細,動作間已不自覺的將你整個人往他懷里壓去,那按在肩膀的手也逐漸往下,你外頭穿的是內侍的那種長袍,因而他便只將腰間的扣結一松手就輕而易舉的探了進去,他的手指靈活,嵌在主腰上的細扣便是你自個兒也得低著頭搗什半天才能解開,他卻瞧也不瞧的便松了綁,那件素蘭勾金線的里裙沒了束縛便順著滑了下去,你只猝不及防的睜圓了眼,下意識伸手去攔,這個羞赧的動作卻不知哪兒觸動了阮籍,他竟突的俯身將你攔腰抱起,環顧了一圈,便大步朝著房內唯一的那張紅木圓桌走去,他步子很急,幾乎將桌前的軟椅都踢翻的程度,才將你放到桌上,手便急不可耐的來解你的外衫,你正猶豫著要不要掙扎,畢竟這樣突如其來的狀況,即便宋清許有些癡傻也應該會害怕得抗拒才對,你才伸出手去推他,余光一瞥間卻突然的發現,在你的面前————也就是屋子一角的那個陰影里,竟有個東西在動?。?!

    這張桌子恰好在屋中央的位置,你此刻正面向的是屋子朝里的方向,光線昏暗,因而離得這個距離你才能看到那個狀似人形的俑,靠著墻也瞧不真切,你起初掃到時只以為是個什么特制的古怪刑具,但就在剛剛阮籍將你壓到桌上撕扯衣裳時,你卻突然瞧見那人俑的頭動了一下?。?!

    那竟是個活的?。?!

    你瞬間毛發倒豎,渾身都起了層雞皮疙瘩,只下意識驚呼出聲,一把拽住阮籍的胳膊,指著那個人俑的方向哭出聲來:

    “那·····那里有東西·····”

    阮籍正埋在你頸間舔吻,聞言也抬頭看過去,皺著眉瞧了半晌,突然不輕不重的敲了敲桌面,那兩個一直背對著低頭守在門邊的內侍便連滾帶爬的到了跟前,其中一個瞧著機靈點的小太監瞟了眼旁邊已嚇得說不出話的同伴,只對著阮籍連連磕著頭討饒,頭也不敢抬的哭求解釋道:

    “都····都怪奴才們莽撞,以為督主來了便要審人,這才將那頭一個給押了上來,怕他亂動便鎖在了“神仙樂”里,不····不曾想···督主還未要先····先審,都是奴才們的錯!奴才這便將那狗東西搬出去??!”

    阮籍只皺著眉一副十分掃興的模樣,背著只手似乎在考慮應該如何定奪,你還未搞清楚狀況自然只抓著自己散落的衣襟故作一副懵懵懂懂的看著他,他卻反而被你這個表情激起了點惱怒,也不管那兩個將額頭都磕出血來的小太監還在,只一把捏住你的后頸往前按,俯身便含住了你的唇,吻得有些惡狠狠的解氣,你睜著眼木木的看著他,也不反抗,但眼淚卻怔怔的往下掉,一副被欺負了也不知道告狀的抗拒模樣,這個吻很短,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自己會這么吻下去,表情有一瞬的驚愕,只下意識離遠了一步,旋即從袖中掏出個素色的手帕仔細將自己的嘴擦了擦,也不看你,睨了眼兩個還如臨大敵般驚慌的小太監,拂袖示意起身:

    “也罷,是咱家一時起了興,這才誤了正事,瞧你們這沒出息的樣兒,行了都起來吧,先去將那風燈點上——————”

    兩個小太監只感激涕零的磕頭謝恩,連頭也不敢抬起來多看一眼,起身到昏洞洞的屋角捧來盞十分精致的琉璃風燈,又從懷中掏出個火折子點上,便行了禮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其中一個因著過于緊張還險些踩到了你方才落在地上的絲綢里裙,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沒立時厥過去,另一個機靈點的同伴見狀忙一把攙住,勉強架著往外拖去。阮籍自然也將這一出瞧在眼里,只有些不屑的嗤了聲,俯身來將你方才被他扯亂的衣帶一一束好,還走了幾步將你那遮羞的里裙撿來,正欲給你穿好,卻不知怎的又頓住了,抬頭瞧著你懵懂乖順的模樣,忽的扯起個意味不明的笑來,俯身貼到你耳邊輕聲問你:

    “干脆不穿了吧······索性外人也瞧不出來,誰能想得到小姐這外衫下竟是赤條條的連個褻衣也未穿呢?小姐想要穿著嗎?依我看便還是不穿的好,這樣也好叫如意方便些摸呢······”

    他這話自是欺你是個半傻的癡人,瞧著你依舊眼淚汪汪的抓著裙子不撒手,到底還是替你穿上了,邊穿還邊遺憾咋舌的嘆兩句:“這變傻了也沒好騙到哪里去······”。

    你的心思卻已不在此處,你只是在見到這間“秘密囚室”的瞬間,突然想通了很多事。

    阮籍是你遇到過最為棘手的人了,沒有之一。事實上,如今的局面雖看起來你并未絕對劣勢,但也是處于被動居多,這種被動便來自于阮籍。要猜測一個人,便往往得根據此人的性格與行事作風來預估他有可能的動機,而有了動機也便不難揣測行為,從而才能達到你未雨綢繆的目的,

    但阮籍不是,

    在對上他時,很多時候你甚至得憑著直覺去賭,這種方法風險太大明顯不是長久之計,但眼下也只能先如此。

    他對你懷有惡意,從你見到他的第一眼便確定了這個事實;

    他還在之前,至少是新婚之夜前,便清楚“宿淮安”一事的真相卻隱而不發,甚至還有點趁勢拱火的意味;

    他似乎并不想你活,畢竟按他原本的篤定你新婚之夜后便是個死人了才對,但在衛秀反悔后,他居然也就仿佛無事發生般盡心職守的當一個為君王遮丑的愚忠臣子,仿佛之前種種帶有惡意的莫名其妙都從未有過;

    如今的局面是在你見招拆招的盡力斡旋中才達成的,但細算下來,你對于事情關鍵點的把控,卻依舊是云山霧罩。你在賜婚的一開始便陷入了被動,這場局的第一個轉機甚至并不是你自己爭取得來,而是因著衛秀的不忍,也就是說,若沒有新婚之夜后衛秀的出爾反爾,你可能連斡旋的余地都沒有便已經輸了。

    雖然你賭阮籍對你另有圖謀這招棋下對了,但達成目的的過程卻也并非你預想中的“愿者上鉤”,他不是沒沉住氣,反而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你的底牌,情況危急之下你亡羊補牢的假借“癔癥”脫身,這才誤打誤撞引得他漏了意圖,換言之,他是輸給了他的自負,而不是被你逼得自亂陣腳。

    你甚至有時候在想,若是當初他沒有發現,一切按照你期望的走,如今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他又真的能如你所愿的上鉤嗎?

    一個半瘋的閨中小姐能翻起多大的水花來,他自認已穩cao勝券將你死死拿捏在掌心,這才肆無忌憚的動了手,那些越想越糊涂的前情姑且不提,畢竟對你來說怎么贏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一致便好,如今衛秀已開大選,且許久沒再來棲梧院,你的“失寵”在阮籍看來已是板上釘釘,但即便是失了寵宋清許也是皇帝的女人,只要衛秀在一日,他對宋清許下手便是悖逆的大罪,因而他會有所行動便也是必然的事情,

    但直到你見到眼前這間深藏地底的戒堂時,你才突然驚覺,阮籍的起意,這一切的時間線,恐怕比你預想的還要更早,更早······

    剛剛下來的一路上你都有留心觀察,若是你猜的不錯,這囚室并不是早就有的,畢竟那階梯與密道的轉銜處還能瞧出些開鑿的痕跡,且內部石室鋪的青磚也新得很,在這樣一個通風通氧又透水汽的地下建筑,若是用歷久彌新來解釋未免也太牽強了些。因而即便你瞧著滿墻的刑具,心中也并未有太多將被虐殺的恐懼,畢竟這殺人不過頭點地,他若當真只是想找個地方將你凌虐一番再殺死,這天底下還有比東廠更好的地方?且還省了搬運的麻煩,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宋清許的尸體與那些死刑犯一道處理干凈了豈不更為簡便?

    雖然阮籍在知道你發了癔癥腦子已經不太清醒后便對你有些非分舉動,但你并不敢妄斷他對你有幾分上心,畢竟意圖染指是真,但他曾想殺你時的毫不猶豫亦是真,可當這間大費周章的囚室出現的一瞬,你卻如福靈心至的想通了一件事:

    若這整件事的關鍵點并不在衛秀,而是阮籍呢?

    賜婚的圣旨只能是衛秀來發,這東廠自然也只能是皇帝才支使得動,你雖然也懷疑過原本計劃里“jian辱泄憤再殺人滅口”的狠毒手段不像衛秀的作風,且阮籍對你的叵測態度又實在可疑,因而也有猜測這賜婚的背后恐怕有阮籍公報私仇的成分在,但如今這“囚室”就大喇喇的擺在眼前,另一個更為驚悚的真相便也隨之浮出了水面:

    若阮籍才是那個一開始便沖著你來的人呢?

    排除掉他就是有在自家地底下挖監獄挖著玩兒的特殊癖好之類的原因,他甚至在這一切還未發生前便已修好了這間戒堂,從你還未接到賜婚圣旨的時候,他便已開始為宋清許量身打造了這樣的一間囚室,你十分有理由相信,便是沒有衛秀的賜婚,他阮籍也遲早能將宋清許弄進這戒堂來!

    之前關于阮籍的云山霧罩登時便撥開了來,你心中幾乎都要笑出了聲,這可不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抗旨,先不論他這樣做的原因,若他阮籍真有這樣的膽子,敢想人之所不敢想,為人之所不敢為,把天子都戲耍在手心當自己的工具來達成私欲,單憑著這一點,即便他阮籍是衛秀多么離不得的左膀右臂,恐怕也容不得他在這世上多活一日!

    你之前還謀劃著用鈍刀子割rou來一點點離間這對君臣,但眼前阮籍卻親手將自己永世不得翻身的“罪證”送到了你面前,阮籍只以為你在害怕得顫抖,但其實你已幾乎快要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你預想過種種,但這樣一間讓老練匠工一驗便能曉得工期長短的密室,這樣一個一朝暴露在衛秀眼前便無可辯駁的鐵證如山,

    自古君為臣綱,不可逾越分毫,所謂伴君如伴虎的難處其實便在于此,這揣測圣意多一分便是存虎狼之心,少一分便是愚鈍不達,對于宋清許一事,阮籍作為寵臣可順水推舟落井下石,卻不可處心積慮未雨綢繆,便是一昧只知吃齋念佛的皇帝,也曉得“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的道理,更遑論是衛秀這般本就疑心重重的新帝,你只消拿捏住這個把柄,待適時的時機給捅出去,在這樣的利害關系下,宋清許的事又算得了什么,他阮籍目無君威藐奪圣意才是絕無回旋的死罪······

    “刺啦——————————”

    突然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刺耳刮擦使你下意識往聲源處看去,卻是方才角落里那個頭在動的人俑晃了幾晃,束縛在墻上的鐵環扣便被拉直得在俑身上摩擦出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你頓時被嚇了一跳,側頭去看阮籍,卻見他置若罔聞般連頭也不抬一下,只專注的瞧著桌上風燈里跳躍的燭火,指尖還時不時的點一點那竄出頂孔的火苗,一副靜心等待的模樣,正疑惑間,便瞧見方才離開的兩個小太監又折返了回來,還抬著個像屏風一樣的東西,這兩個內侍手腳十分麻利,不多時便搭好了一個皮影戲一般的幕臺,那屏風只撐著層薄薄的白紗,被懸在四角的小燈籠一照,其后的投影便能令人瞧得分明。這戒堂里很有些古怪,光都是照不遠的,你和阮籍所在的位置是屋子的正中央,那薄薄的屏風卻整整好好的將你與他圍了起來,你環顧的數了數,共有八扇,卻只有正對的一扇四角掛了那種小燈籠,擺開的距離也很巧,圓桌上的風燈照出去的范圍和那屏風處的燈籠之間恰好隔出了一道誰也照不到的陰影鴻溝,再加之那些古怪的刑具影子投射到屏風上,再被燈籠跳動的火光拉長扭曲,這樣詭異的場景布置使你有種被關在走馬燈里的窒息感。

    阮籍卻似乎自在得很,倚靠在軟椅上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你的反應,還有閑心將那圓桌上的茶倒來喝了一杯,邊晃著杯里的茶葉邊慢條斯理的喚你:

    “杵那兒作什么?且有好戲要開場了呢,這戒堂旁的都好,就是遠離地面有些濕冷,快過來讓我抱著暖暖手?!?/br>
    你一時也想不出他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戒堂瞧著分明是個刑訊的地方,雖然你已基本確信自己不會命喪于此,但阮籍并不是個腦回路正常的人,再加之還是個太監,他在棲梧院時便已對你展露了些微異于常人的性事癖好來,如今這烏漆嘛黑的囚室,滿墻駭人的刑具,再回想起你裝瘋那晚從那個大木匣里瞧見的玉勢道具······這種種的一切不得不令你產生糟糕至極的聯想,不能人道偏又冷血殘忍,這樣的角色落在現代妥妥得是個變態殺人魔的預備役,你甚至已經做好了會被阮籍凌虐玩弄得半死不活的心理準備,但如今這又是哪一出?

    你只躊躇的一瞬,到底是情勢比人強,不管他要搞什么名堂,眼下你肯定是不能忤逆他分毫的,阮籍還朝著你伸著一只手,你便只慢悠悠的挪過去,才將手放上去,他便握緊就勢將你一把攬入懷中,突然一聲幽曠的鈴聲,卻是阮籍不知何時從懷中掏出個精致的青銅小物件來,有些像那孩童愛玩的“千鈴樂”翻版,但一根繩上只系了兩個鈴鐺,那青銅古鈴也不知是怎么做的,響聲低沉延綿,十分抓耳,你還未來得及細瞧他手里的鈴鐺,正對的那面屏風后卻有了動靜,只見隨著鏈鎖拉動的聲音,那個方才嚇到你的人俑便逐漸的清晰了起來,阻隔的白紗透度十分的微妙,借著那燈籠漏下來的光使人能清晰的瞧見那人俑,你甚至還能感覺到外表那層鐵皮的質感,但再仔細的卻不能了,這種半蒙的朦朧感無疑會更為聚焦人的注意力,使得你即便明知那個鐵器里裝的多半是個人,也耐不住多看了兩眼去:

    “這·····這是什么呀?我害怕······”

    阮籍并未看那個東西,反而一直在專注著你的表情,你便只得發著抖愈加的往他懷里鉆,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你的這個反應明顯在他的意料之中,你便只聽著頭頂一聲帶笑的輕哼,他似乎非常享受此刻這種掌控全局的愜意,一只手順著你的衣襟摸進來,半揉半掐的撫弄著你腰間的軟rou,直聽到你受不住的嚶嚀出聲,這才將將罷手,但那只冰涼的手卻并未拿出來,還揣在你懷里,另一只手卻從后掐起你的下巴迫使你抬頭看向那屏風,語氣陰柔得有些詭異:

    “乖乖可睜大眼睛瞧仔細了,這便是那東廠獨一份兒的“神仙樂”,別處還瞧不著呢······”

    他語調緩慢,仿佛是在講解一遍一字一句的咬出來,勢必要使得你聽得清楚明白:

    “你瞧這通身都是用一層鐵皮做的,這鐵皮并不是密封的,因而若是關進去的人不同,便能鋪展開來裁切成量身的規整,好令人恰好卡在其中動彈不得,只漏出一個腦袋在外面,你瞧——————”

    隨著他這句話,你便瞧見那鐵俑被鎖鏈拉著變成了側身,你這才發現那鐵俑膝蓋的部位居然并未封起來,而脖子處卻從前往后套著根滑輪一樣的繩索裝置,一直接到腳上,因為那裝置位置在背后你才未在剛剛瞧出端倪,此刻這樣側對過來,你神經緊繃著飛速分析眼前的一切,但阮籍卻并沒有繼續賣關子的意思,已開口繼續為你“講解”:

    “乖乖知道膝骨的妙處嗎?說來也十分有趣,你只要大力的砸膝蓋骨,人便會控制不住的抬起腳來,即便是竭力壓制也不行,東廠里有個專輯刑訊的小家伙從前當過幾年仵作,因而便據此發明出了這套“神仙樂”,你曉得總有些嘴殼子硬的頑固之輩,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招認半句的,畢竟頭斷了也不過碗大的疤,但這樣慢慢的—————”

    嘭————嘭————嘭——嘭——嘭

    一下,一下,又一下,

    你便瞧著那個蹲著的內侍拿著根鐵錘模樣的東西越來越大力的砸向人俑的膝蓋,人俑被這種自然反應激得止不住往上踢腳,但又被鐵皮牢牢束縛住,那股奮上的力量便帶動系著的牛筋線一點一點的縮緊,本來只松松套在脖子上的絞索便隨之慢慢嵌入皮rou,那人俑似乎說不出話,但也已被勒得逐漸嘶啞慘嚎,仿佛有棉花塞進他喉嚨一般的窒息悶響,卻又聲聲入耳,聽得人肝膽俱碎。你幾乎都被眼前的場景嚇傻了,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使得你渾身僵直,周身血液仿佛一瞬間充到了腦子里,又迅速冷凝下墜,你只覺渾身克制不住的發起抖來,手腳都已冰涼,甚至連阮籍揣在你懷中的手都感覺不到了,你只被眼前這樣殘忍至極的畫面所擊潰,與大腦的混沌一起涌上來的還有連尖叫都無法發出的恐懼,

    這樣的情況明顯超出了你以為要面對的范疇,

    他居然在你面前行刑?。?!

    在你面前拿活生生的人來當戲看?。?!

    這一瞬的時間過得很慢,從對方瀕死的掙扎中你仿佛能清晰的感知到那絞繩是怎么一點點的縮緊,但這一瞬又如此之快,使你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阻止,那顆大張著嘴嘶啞求救的人頭便已被細繩絞斷,無力的垂落耷拉到了一邊,那被牛筋線割開的氣管動脈呲呲的冒著血,屋子里靜極了,你甚至還能聽見血自鐵俑上滴答滴答落到青磚上的聲音,白紗已經被血霧濺成了一片紅,明明隔著距離,但你就是莫名感覺到了一陣鋪滿而來的涼意,仿佛那濺射出的血噴了你滿臉滿身,連脖子都有一瞬被斬首的幻痛,

    他根本就是個瘋子·······

    他根本就是個瘋子?。。。。。?!

    你下意識用手抹了把臉,鼻腔里都充斥著一股焦苦的藥味兒與鐵銹的濕腥,你不覺低下頭怔怔的看著自己雪白柔軟的手心,一瞬間幾乎都要崩潰,這出行刑并不像喜順那次的鞭笞一樣還慢悠悠的給你反應的時間,那個敲擊膝蓋骨的內侍一開始便是下的死手力氣,這并不是一出故弄玄虛的恐嚇,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殺人給你看······

    “哎呀!我以為你會喊停呢!瞧這一下子······”

    炸起的一聲嘶沙低語使你緩緩從那種混沌中脫出來,突然席卷的無力感重新支配了你的身體,你幾乎是立時便軟在了阮籍的懷里,逐漸恢復的知覺使得你渾身猛的一個戰栗,汗大顆大顆的從額頭后背浸了出來,你窩在他懷里止不住的發著抖,連牙齒都打顫的程度,心跳劇烈得幾乎能在這安靜的密室中被聽見,你的手腳都有些發麻,仿佛缺氧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幾乎連阮籍對你說了什么都沒有聽清,只沉浸在這種精神與身體共同作用的劫后余生中。

    一杯冷透的茶遞到了你的唇邊,你下意識張嘴抿了口,苦得令人舌尖發麻的茶味使你腦子更清醒了些,你就著端茶的手低頭又喝了一口,冰涼苦澀的茶水下肚,倒是使你幾近崩潰的精神回復了許多,你低著頭呆呆的望著自己飽滿玉澤的甲蓋,這屏風可是共有八扇,你已隱有預感,接下來的恐怖畫面你恐怕還得再經歷數次······

    阮籍見你這一刻的功夫便似乎已平靜了下來,不由滿意的將你的下巴抬起與你親昵的碰了碰鼻尖,他的手指修長纖細,也不知是不是方才一直揣在你懷中的原因,帶著些汗濕的潮熱,他用指腹十分細致的擦掉了你眼角的淚,那雙細長上挑的眼直勾勾的抓著你的目光,你這才發現他的瞳色似乎很淺,桌上燃燒的燭火投進去染得瞳孔呈一種妖異的金紅,他的咬字很慢卻又很清晰,你察覺到從剛才開始他便一直用著這樣的語調和你說話,字句間的停頓很古怪,并不似尋常慣性的講話方式,但在此情此景下卻格外的抓耳,使得人不由自主的聚精會神去聽:

    “乖乖可是心疼了?莫要哭呀,此人也不過個jianyin婦人的賊子,有什么好替他哭的呢?平白浪費了這金珠兒,作什么為這種人哭呢?”

    他這話明顯是在安慰你,告訴你此人的作惡多端,告訴你即便他死在這樣殘忍的刑罰下也依舊是罪有應得,給你一個逃避的理由,

    你埋頭在他懷里一眼也不肯多看那染血的屏風,便如嚇壞了的孩童般瑟縮,但你的心已經徹底的沉了下去,你并不是真的宋清許,并不是一個深居閨中見著點血腥氣就嚇得厥過去的千金小姐,但這樣慘無人道的血腥執法卻也依舊令人崩潰,你甚至在方才的一瞬間驚懼得幾乎想要放棄,放棄這所有的不甘報復,放棄這一切的掙扎求生,

    他是在真切的安慰你嗎?

    他是,但作為一個心智成熟生活在信息爆炸時代的現代人,你依舊看出了一些端倪,甚至對他的意圖都有了隱隱的猜測。內侍麻利的將屏風四角的小燈籠熄滅,阮籍卻突的站起了身來,他只俯身將你放在軟椅上便拿起了桌子上的燭火往那扇屏風處去,隨著他一步步的離開,那溫暖包裹著你的燭光也逐漸遠離,無處不在的黑暗頃刻間便漫上來吞噬了你,還有那同樣也在黑暗里的尸體,你在那一瞬甚至涌起股十分強烈的起身追上他的沖動,但隨即便被你竭力冷靜的壓制了下去,他越來越靠近那扇血染的屏風,內侍不知何時已將壁上的火把熄滅,整間屋子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有他所在的地方是亮著的,

    你對阮籍懼怕至極,但此時此刻,你居然無法使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或許是方才那恐怖一幕的余驚,或許是他那樣溫柔輕聲的安撫擁抱,也或許是空氣中的血氣太重,而屋子里的黑暗又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你驚悚的發覺,你居然在剛剛他離開時產生了一瞬十分強烈的依戀與惶恐?。?!

    也就是說,在你還未醒悟過來的剛剛,你居然一直都在不自知的信任倚靠著他?。?!

    你的警戒在這一剎被拉到了頂點,你用指甲死死的掐住腰間最嫩的那塊軟rou,巨大的疼痛足以使得你保持理智與清醒,你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認知到,阮籍他不光是殺人不眨眼的變態,更是個深諳cao控人心的怪物。

    他明顯并不想殺你,況且如今衛秀并未下死命令,指不定哪天就突然起了興又來棲梧院看看,而如今的宋清許又沒有半點威脅,死人總是比活人多些體面,他又何苦擅自殺了來討君主的嫌?

    但他依然不放心,他多疑猜忌至此,半瘋的宋清許的確沒必要殺,但他覬覦皇帝的女人,便連半分的風險也不肯擔,他想要完完全全的馴化你,使得“宋清許”成為一個雖生猶死的聽話玩偶,一個絕不可能背叛的“無變數”。

    他這樣的人,不會愛別人,也不會信別人愛自己,但卻會相信一個出自自己手中的被馴養后的提線木偶,簡直就是自負自卑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這間處處都充滿著心理暗示的囚籠明顯便是他孵化戰利品的溫床,要讓一個人徹底喪失獨立的人格與欲望思想并不是個簡單容易的事情,但他卻明顯已找到了足以用來實踐的方法,你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但心底深處的那股直覺卻如此的強烈,這種種帶有強烈暗示性的環境語言已經足夠說明他的企圖,

    這遠比你所預想的都要糟糕的情況。

    阮籍掌燈立在屏風前,那個人俑還被鐵索懸吊在后面,被他手中的光打過去在墻上投射出一個巨大的影子,四周都靜極了,什么都聽不見,入目皆是極深極深的暗,他轉過身來輕聲喚你,聲音里有種飄忽不定的誘哄:

    “來,那里多冷呀,到我這兒來?!?/br>
    溫柔的呼喚與暖烘烘的燭光很輕易的便讓少女起了身,但對于尸體的懼怕依舊使得她不敢往前一步,阮籍并不著急,反而十分有耐心的哄著,便像是在與那潛藏在暗處的恐懼本能作拉扯,明明前方就是血淋淋的尸體,但身處黑暗中那未知的聯想明顯更有殺傷力,因而少女到底還是一步一步的走近到了阮籍的身邊,如飛蛾撲火般靠近了那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對眼前的人明明應該是害怕的,但重新被籠罩在燭光照耀的安全范圍里,少女不自覺略微放松的肩膀還是泄露了一點潛意識的端倪。

    阮籍對眼前的一幕似乎成竹在胸,還伸出手去溫柔的將宋清許攬入懷中,一個令人十分有安全感的姿勢,扣著那裊娜的腰肢迫使她面朝著那人俑,瞧著懷中人被嚇得閉眼低頭的逃避也并未生氣,反而還貼到少女耳邊語氣親昵的喃喃:

    “莫怕呀,不過就是個窮兇極惡的死囚罷了,便要哭也該是那些被他jian殺的女子喜極而泣,小姐何必自苦?莫非是覺著此人命不該絕?”

    這咄咄逼人的問話一出,阮籍便瞧著懷中的少女分明慌亂的搖頭,似乎想要反駁,但血淋淋的尸體還掛在眼前,便是想要在心底自我寬慰的心安理得也沒有勇氣,只能驚惶的縮在自個兒懷里凝噎不語,阮籍連眉眼都有些放柔了,眼中卻浮起層晦暗的得色來,瞧著懷中人的手牢牢緊攥著自己的衣襟一刻也不敢放松,就像那初初認主的小貓崽,她雖嘴上沒說,但這般依戀信任的模樣,哪兒還見以前那股子冷淡的懼怕呢?怕是自己此刻捧起臉來親親她,也不會再又怕又委屈的掉眼淚了罷······

    “知曉這刑具為何叫“神仙樂”嗎?小姐瞧他那下半身,說來這人吶還實在奇怪得很,脖子上勒得越緊,喉嚨越出不了氣兒,那命根子卻反倒還越興奮起來,瞧著都死了有一會兒了吧,寶貝還支棱著不肯軟下去呢~雖說也有那些玩得開的喜好這些個旁門左道,但像這般瀕死的極樂尋常人卻是不敢也不能輕易體會到的,因而才有了“神仙樂”這個名兒,想來可是秒極?”

    他支著燈照去,還有閑情逸致慢悠悠的替你講解,盡管你依舊只撇開頭不去看,但此情此景下,他又講得仔細生動,便真像有畫面歷歷浮現在腦中一般,令你涌起股生理性的惡心與厭惡來,再聯想到那死囚生前便是因jian殺婦人落獄,你居然真的對那人俑起了絲“死有余辜”的念頭來,仿佛只有你這樣想,才能使得自己心里頭好受些·····

    而這,卻還只是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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