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BGM：

    Strandels—《Talking  To  The  Moon》

    小葉的第一次出場，陳珊妮的《尼古拉斯》獻給他。

    不出王靜怡意料，手機沒再發出聲響。她右滑的手指停住，面對這兩句無關痛癢的對話，卻始終不忍心按下刪除，索性擦凈頭發上的水漬，順手撈上鑰匙和外套，低頭往食堂走。

    下午五點半，里面人卻不多，王靜怡很喜歡在這個點吃飯。既能避開泱泱的人群，少沾染些油污味，也有高高摞起的菜式尚可選擇。

    所謂食色性也，大概是她所求不多的體面了。

    說不清是為什么，王靜怡今晚心血來潮，拐進小賣部點了杯紅棗豆漿，卻被告知杯蓋不足。

    于是她在老板飽含歉意的訕笑里付完錢。同宮里的妃子般拘謹地端著這杯燙手炸彈，一步一趨著踏上臺階。

    就這樣耽擱了幾分鐘。

    不漏滴也能走直線的秘訣無非是要將眼光放長遠些。王靜怡只是把目光稍微移開些，就這樣撞見了蔣勝。

    準確地來說，是她單方面的看見。

    高她幾級的臺階上，蔣勝斜靠扶手站立一旁，像是在消磨耐性，他百無聊賴地拎起手機一角，繼而左右翻轉把玩著。

    王靜怡停住腳，沒來由地一陣慌張。

    她想起一句不合時宜的話:久走夜路必撞鬼。

    閉上眼，腦中即刻復盤——最新一條朋友圈至少得追溯到半年前，寥寥的照片也多為難以查證的風光靜物。

    也就是說，蔣勝對她的認知只停留在知道但并不認識的范疇內。

    想到這兒，神思漸漸抽回，再加上王靜怡是個面難辨喜怒的沉穩個性，她偏過頭，繼續往前走。

    卻毫無征兆地被一聲驚呼打斷，聲音不大，沉甸甸的。

    讓她的心再次緊張。

    葉敬謙也沒想到會在最后一層的臺階上撞上人。那時候他正一邊打著電話，叁步一邁地朝外拐，那杯無蓋的紅棗豆漿就這樣濺了他一身。

    好燙。他表情復雜地拎起衣服抖了抖，倒吸一口氣。

    王靜怡摸遍全身也沒個口袋放紙，她慌了神，搞不清是先道歉還是先慰問，索性一股腦兒丟了出來。

    等了片刻見沒個回應，她不禁啞然。

    抬頭便見對方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手里的外套，她試探著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

    “你，還好吧？”

    葉敬謙急著要去節目參加錄制。

    “meimei，能借你的衣服用一下嗎?！彼纳ひ羰敲烀斓纳倌暌?，露珠滾蓮般清脆，王靜怡下意識忽略他的措辭，頻頻點頭，說：“好啊?！?/br>
    葉敬謙接過她的衣服，中長款春夏開衫，條紋卡其色。斜斜往前襟一搭，兩袖交繞打好結，倒是和他深棕色的單褲極襯。

    他雙臂抻開，逡巡了一會，問她：“還行吧，這樣就看不出來了?！?/br>
    王靜怡抿唇瞧他，眼睛都笑成一條線。

    這樣一張臉，怕是裹層麻袋在身也會極好的。

    便語氣中肯道:“好看，”又指指帽子提醒他：“有點歪了?！?/br>
    葉敬謙了然，一彈帽沿。

    他微笑時的側臉浸在斜陽里，透出一層螢白的絨毛。

    迎著蜜色的光看過去，像只在你面前毫不避諱拍著肚皮的小狐貍。他的表情是夏日煙花、飛沫香檳，是荒野深處連接的一抹明凈溪渠。就這樣明白地展示給你，整個人清亮得無懈可擊。

    王靜怡到底在意著弄臟別人衣服的羞赧，只在一旁煞有其事地輕咳一聲。

    后來她總忘不掉那天的初見。

    大概是對方的出場方式過于戲劇，以至于她曾無數次地感慨，即便被丟在影視學院那么多沉浮在演藝圈的面孔里，葉敬謙也數得上名頭。

    有的人天生一張盛大傳奇臉，命里該紅。

    所以當葉敬謙大呼著：“遲了，遲了，”一邊沖著往下跑，還不忘揮手喊她：“meimei，衣服下次再還你??！”

    王靜怡只能瞪著眼甘做陪襯，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就不見了。

    她百無聊賴地轉過身，心想著，藝術學院就這么大，不知道名字，也總會再見吧。

    蔣勝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像是察覺到什么，王靜怡撇過臉，就對上了他的打量。

    蔣勝本沒多在意，直到此刻領會到她躲閃的眼神，才頗為好笑似的緩慢移開眼。

    他咋舌，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王靜怡有點窘，她低著頭踩樓梯，左手藏在身后用力一捏，觸到手心半干處的黏膩，終于恢復了神智。

    至于那頓飯到底吃了什么，王靜怡已經全無印象，等她回到寢室的時候已是暮色四合。

    寢室在樓梯轉角配電房的隔間，位置偏小，內部僅放了兩張相鄰的床位。

    是少有的雙人間。

    隨機分配的室友是社會學系的學姐袁渺，今年剛直博。早王靜怡報道一天就飛去某邊鎮，進行田野調查。

    只在桌上留下字條，特意叮囑后來人照顧好她那盆鵝掌錢。

    王靜怡推開門，就被積蓄好幾小時的冷風迎頭一擊。她找到遙控器，手忙腳亂將溫度調高到二十六度。

    周晗的電話就打來了。

    是真的會心有靈犀吧，她才剛問了句：“我們寶貝靜怡最近還好嗎？”

    聽筒那邊伴著紙張和電流的摩挲聲，隨即打響一聲噴嚏  周晗皺著眉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

    “沒怎么，”王靜怡狐疑著應下，察覺到周晗的沉默，只得進一步解釋，“空調開久了，有點著涼吧?！?/br>
    周晗像是沒聽到一樣，仍在拐彎抹角地追問。最后王靜怡實在沒轍，她爬上床，找出靠枕壓在背后：“周晗，你到底想問些什么?！?/br>
    用的是肯定句，卻換來更長遠的靜默。

    王靜怡也不催，她瞄著墻角那盆鵝掌錢，心想著今天還沒澆水。

    終于，周晗深吸了一口氣，半咬著唇，大義凜然道：“他要出國了，這事你知道嗎？”

    “誰？”

    “任旭東……”

    “不知道?！?/br>
    王靜怡將重心從右腿移到左腿，換了個姿勢，問道：“所以呢，怎么這么突然？”

    周晗摸不準她的狀態，沉寂了好一會兒才說：“據說是為了之前那個女的……”

    王靜怡點點頭，當做反應。全然忘了隔著電話線，周晗看不見。

    于是，電話的另一端，周晗再次斟酌著開口：“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跟你提到這事，心想著由我來告訴你也總比旁人好些。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別多心……”

    王靜怡急忙打斷她，語氣誠懇：“任旭東把我拉黑了之后，我們有叁年沒聯系了?！?/br>
    她不帶情緒的解釋，聽得周晗心里莫名地泛酸。

    不禁開始后悔之前沖動的措辭，好像打這通電話專門來戳她痛似的。忍不住又替她心疼，恨恨地想，這姑娘怎么到現在也沒個長進，叁年從她嘴里說出來輕飄飄的，紙一樣就翻頁了。

    竟又是一陣失語。

    王靜怡象征性地裝傻嘿嘿笑了兩聲，她覺得有必要同周晗解釋清楚：“你一直避免在我面前提到任旭東，也有意讓過去的人和事同我切斷聯系，這些我都懂。但是周晗，”她頓了頓，“有些事光是躲避是沒有用的?！?/br>
    周晗揣摩著她這番話。

    王靜怡這人說話直接，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同她親近起來，可結交久了，才發現有時候她又迂回曲折得令人扼腕。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再較真倒顯得生分了。

    周晗及時跳轉話頭，兩人又拉扯些別的。臨掛電話，周晗又變身大內管家，念清單似的告訴王靜怡，最近網購了些補品，給她也帶了一份，千萬叮囑她一定要按時吃完。

    “我們靜怡寶貝，一定要開開心心啊?！彼谧詈笳f。

    這晚王靜怡睡得早，還沒到九點，就被頭暈喚醒。軀干酸軟，整個人渾渾噩噩地輾轉反側，閉著眼睛全無睡意。

    她掙扎著下床吃藥。

    就著冷水吞下藥片，喉嚨里一陣細細密密的癢。

    王靜怡沒有立刻回到床上，她的宿舍在一樓，毗鄰車庫。這會兒剛下晚自習，雜談聲、落鎖聲、蚊蟲怪叫聲，聲聲入耳，攪和得她頭暈腦脹。

    整晚的睡眠被切割，心緒始終不穩，支離破碎的淺眠撐到天明。

    在這迷糊的夜晚，她又一次夢見了蔣勝。

    夢里的蔣勝不遠不近地站著，照燈打上他的側臉，像透過玻璃窗上浮游的白氣看人。他定立在那一處，安安靜靜地看著她，而后朝向她的方向伸出手。

    “跟我來?！?/br>
    像是有人在她耳邊低語，清晰又遙遠。

    那是什么種感覺呢，大概像落筆簽字時最后一口長吁的氣，帶點做好準備的冷靜，又分外虔誠的堅定。

    王靜怡放不下這感覺。

    都說人對于夢的記憶是有選擇的，這點王靜怡確有體會。直到她醒來很久，裹著被子坐到全身冒汗，卻還是回憶不起當時的原創腳本。

    算了，忘記吧。她定定神對自己說。

    這晚睡不著的，可不止王靜怡一人。

    時近半夜，城市臨郊西南一角的攝影棚此時仍是燈火通明，煌亮如晝。葉敬謙逐一拜別周圍的工作人員。收工時腳步虛浮，自然沒注意到靜音的屏幕明暗閃爍。

    叁條未接來電轉瞬即被淹沒在設置免打擾的智能模式下。

    無休止的“嘟”聲蛻變成起伏的海潮，漲漲退退，糾纏不止，整個兒余音繚繞。蔣勝看了眼時間，隨后欽滅屏幕，掛斷電話。

    那是一切的開始，所有人的命運都還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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