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天已經黑下來了，大嫂和堂嫂們開始清洗碗筷，大堂哥他們重新把大圓桌和凳子搬了回去。

    蘇麗娘端著一碗藥過來，簡秋栩驚訝，“奶娘，怎么有藥？”

    她們離開伯府的時候蘇麗娘明明什么都沒帶的，她還以為自己的藥要斷了。想著可能要麻煩他大哥幫她買些藥，沒想到她奶娘竟然有藥。

    “藥一直在衣服里，我沒有拿出來?！碧K麗娘從衣服一側拿出一小盒藥膏，“姑娘，喝完藥我給你換藥?！?/br>
    原來她奶娘一直把所有的東西都帶在身上，難怪簡秋栩覺得她的衣服比別人臃腫。

    蘇麗娘和覃小芮這么多年來，一直對她很好?，F在她們的賣身契在自己身上，簡秋栩想，等她有錢了，便把賣身契還給她們，讓她們自己選擇要離開還是留下。如果他們要離開，自己便給他們一比錢，讓她們生活無憂。

    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她沒錢，而且還欠著錢。

    簡秋栩換好藥，發現外面的桌子碗筷都已經收拾好了。大堂哥他們把做好的床搬進了她的房間，而后都回了自己的家。

    簡秋栩讓覃小芮背上從伯府帶回來的木碗套組去正屋大堂，她轉身去找簡方樺。

    “哥，你出來一下?！焙喦镨蛩押?，語言能力便恢復了不少，現在說話沒有那種被卡住了的感覺了。她敲了敲簡方樺的房門，把他喊出來。

    “小妹怎么了？”簡方樺以為她可能有什么不適應，匆匆走了出來。

    第十四章

    “哥，你知道哪里賣碗筷嗎？”簡方樺在京城泰豐樓當跑堂的，應該對京城比較熟悉。簡秋栩知道他明天就回去上工了，想讓他幫忙把自己帶回來的木套碗組賣了，把錢還給他和大伯。

    “小妹你要買碗筷？”簡方樺疑惑地問道，“不用買，明天可以讓爺爺給你做?！?/br>
    此時大嫂羅葵在房間整理著柜子里的東西，聽到簡秋栩要買東西，不由得抿了抿嘴。這親小姑不會也想著讓她家的給她買東西吧？別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

    “不是?！焙喦镨驌u頭，“哥，我是要讓你幫我賣，你知道，我帶回來一套木碗。哥你熟悉京城，所以我想請你幫我拿到城里賣掉?！?/br>
    聽到這，羅葵才松了一口氣，不是要買東西就好。她公爹傷了腿花了不少錢，借的錢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上，她現在最怕花錢了。

    “我知道賣碗筷的地方，可是小妹，木碗賣不了幾個錢?！焙喎綐逑雀蝾A防，怕到時候木碗賣不出去，打擊他小妹賺錢的心。

    “我知道普通木碗便宜，但我這個肯定不便宜。哥，你先過來看看?！焙喦镨蜃屗约喝フ?，簡方樺見她這么有信心，也是很好奇，轉身披上長衣跟她出去。

    羅葵關上柜門，吹滅房間里的燈，也匆匆跟了出去。

    正堂里，覃小芮已經把包裹放到了正中央的八仙桌上，桌上點著一盞暗黃的桐油燈。

    簡秋栩走上來，把包裹打開，把碗一個個拿出來正擺在八仙桌上，把桐油燈拿了過來，讓燈的光線能夠全部照到木碗上?！案?，你看?！?/br>
    簡方樺湊過頭，而后眼睛一亮。

    之前在伯府，他以為他meimei要帶走的只是普通的木碗，現在一看，才發現這些木碗一點都不普通。他長這么大，還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木碗?！靶∶?，你怎么做出這樣的木碗？這些木碗看上去好像畫，好有詩意，對，有詩意！”

    簡方樺說著，忍不住拿起一只中間赤紅形似砂地，邊緣青綠的碗，這碗，看起來真的就像一副畫。

    “我只是負責按著紋路鑿出來，是這根木頭奇特?！焙喦镨驌斓降乃釛椖静⒉皇瞧胀ǖ乃釛椖?。這半棵酸棗木被湖水沖下來之前，不知道經過了什么。木頭逐層色變，年輪中心部分顏色更是變得色彩斑斕，顏色形狀不一，形成了各式各樣的圖案。每鋸一段都會得到不同的圖案。

    簡秋栩依照年輪中心的色澤和形狀，鑿出了十只碗。中間赤紅形似砂地，邊緣青綠的砂地碗；中間形似兩瓣紅色楓葉，其余白褐色的楓葉碗；渾身藍色，中間點翠著寂寥白色，仿佛梅花的藍梅花碗……每一只碗都如油墨畫，色彩豐富，自帶詩意。除此之外，還有根據形狀做出的魚形湯盤，里面裝水，魚仿佛在游動；自帶裝盤功能的月兔平盤等。

    這一套木碗套組一共三十件，木碗十只，調羹十把，無把杯四個，湯盤兩只，平盤兩只。她用簡陋的刨子，刨刀，鑿子和鋸子，花了整整四年才完成的。

    想到這個，簡秋栩不由得夸一下自己，都變成傻子了，竟然還不忘做木工，看來自己對木工果真是愛到了骨子里了。也幸好自己癡傻的時候也不忘做木工，才撿到這么半棵奇特的酸棗木。這些碗至少能賣一些錢，這也是簡秋栩要把它們帶回來的原因。

    她如果只是一個人回家，沒給家里半分錢就吃家里的飯，無所謂，因為她是簡家的女兒。但如今她帶回了蘇麗娘和覃小芮，家里白白多了兩口人，而她們又和簡家沒關系，時間久了自然就有矛盾了。既然是她把人帶回來的，她就得對她們負責。等賺了錢，她就給家里生活費，只要生活費給的夠，她相信家里人就不會有什么意見。

    “真漂亮，這個肯定值錢?！睘榱丝辞宄稽c，羅葵跑回房間把桐油燈拿了出來。而后越看越喜歡，她沒想到她這個親小姑還會做這些。她看了簡秋栩一眼，不是說她以前是癡兒嗎？難道有人天生就能做木工？不過不管是不是天生的，只要能幫家里賺錢，那就是好的。

    “小妹你放心，哥肯定幫你賣出去?！敝懒诉@些木碗值錢，簡方樺很小心地把它們重新放回包裹中，打好結，而后抱到了身上，“哥明天就去城里，等著哥的好消息吧?！?/br>
    “謝謝哥?！焙喦镨虺喎綐逍?，她挺喜歡她哥的性格，爽朗樂觀?！案?，木碗賣掉后，你能去幫我買些紙嗎？不用多好，能畫畫就行?！?/br>
    她要做一個東西，那個東西比較麻煩，結構比較復雜，需要先把設計圖畫下來。

    “行，哥幫你買?！焙喎綐宕饝?，同時他心里在想，他meimei從哪里學會做木工又學會畫畫的？可能他meimei比較聰明，不學自會，簡方樺自我催眠。

    木碗套組交給了簡方樺，簡秋栩讓覃小芮舉著桐油燈，兩人去看她爹簡明忠。跟她爹聊了一會天，簡秋栩才回了房。原本她想去跟她姐簡方榆和她弟弟簡方樟溝通溝通感情，沒想到他們為了省燈油，都吹了燈睡覺了。

    談天不成，簡秋栩找簡sir交流感情，簡sir給她奶聲奶氣地汪了幾聲，她滿足了。而后抬頭望天，月亮才剛剛爬上半山腰，晚上八點都不到，前世夜生活都還沒有開始。不過入鄉隨俗，她也回了房，讓覃小芮吹了燈睡覺。

    簡母看簡秋栩進了房間，才關了門。而后坐到簡明忠身邊，低聲說道，“秋栩是個會關心人的姑娘，性子也好，和方檸不一樣?！?/br>
    方檸的性格小氣愛鬧，嫉恨心強，自私自利，這些年來她一心想要把方檸的性格糾正過來，一直不得法。而秋栩，完全沒有方檸的性子，人比較大氣懂理，善解人意。

    這一比較，孰好孰壞，顯而易見。

    簡明忠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轉而提醒簡母，“雖然秋栩性子好，但你記住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方檸，方檸現在和我們沒有關系了，秋栩才是我們的女兒?！?/br>
    簡母張了張嘴，最后點頭。

    第十五章

    簡秋栩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卯時，從她大嫂口中得知，她哥簡方樺寅時一刻便出了門。

    她大嫂早早做好了早飯，一鍋糙米粥，一盤清炒菘菜和一小碟咸菜干。清炒菘菜是真的清炒，看不到一絲油水。

    覃小芮見她醒來，去廚房勺了些熱水給她洗漱。

    簡秋栩洗漱完，趁著早飯還熱，喝了半碗粥，剩下的半碗粥她夾了些菘菜混在一起倒給了簡sir。

    昨晚下了小雪，院外白茫茫的。她奶奶金吉正拿著大掃把掃雪，蘇麗娘和覃小芮幫著她把雪掃到一邊。

    吃飽喝足的簡sir經過一天的相處，膽子大了起來，蹦蹦跳跳地追著她奶奶手中掃帚的蹤跡，屁股一撅，撲騰起不少雪花，幫倒忙。

    簡秋栩走過去把它揪了過來，讓它和她侄子簡和淼玩耍。

    大堂哥在壘木材，蹲在她面前玩木塊的五歲兒子簡和鑫看到簡和淼和簡sir玩，拉著他meimei簡和溪跑了過來。

    蹦跳的簡sir瞬間就被三個小孩淹沒，而后開始你追我趕。

    簡秋栩站在擋風處看他們玩耍，看到家里人都忙活起來，覺得自己有些無所事事。

    爺爺和大伯也出來了，他們拎著鋸子斧頭，走向了院子中間的那棵大木材。

    只需一眼，簡秋栩就認出了院子中的那棵木材是紅松。紅松，是軟木，不需雕飾，紋理清晰，線條細膩帶有松香味，非常適合做家具。而這棵紅松木材，已經經過脫脂烘干處理。她爺爺和大伯拿著工具過來，肯定是做工了。

    簡家木匠技藝是傳承下來了的，她爺爺的技藝是跟她太爺爺學的，然后她大伯和他爹跟她爺爺學的，現在大堂哥簡方櫸也跟著爺爺學。

    原本二堂哥簡方松和她親哥簡方樺也是跟著爺爺學木工的，后來兩個人都跑路了。

    二堂哥覺得做木工賺不到錢，跑去縣里跟著一個鐵匠當學徒去了。她親哥簡方樺是個跳脫的性子，根本沒耐心對著一根木頭刨來刨去，他還是比較喜歡對著人張嘴，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泰豐樓跑堂的工作。

    簡秋栩看到他們要開工，非常感興趣的走了過去?！盃敔?，大伯?！?/br>
    “你怎么過來了？風大，趕緊回屋去，別吹到傷口?！焙啒酚H看到她頂著傷過來，趕緊催她回去。

    “沒事的爺爺，紗布纏得厚，吹不到傷口的。爺爺，你和大伯是要做家具嗎？”回房間也不過是無所事事，簡秋栩不想回去。

    “沒有，這木材原本是要做家具的，現在別人不要了，我和你大伯打算把這木頭鋸斷，放起來，等明年有人做家具再用?！彼隣敔斢檬种噶苛艘幌麻L度，在木材上畫了幾道線。

    之前隔壁村嫁女，來找簡家做衣柜和床。后來簡明忠砍樹被壓了腿，那家人覺得不吉利，便不要簡家人做家具了，找了別家，所以這個木材也就用不上了。

    “爺爺，我們家平常不做家具賣嗎？”簡秋栩問道，對于大晉，她還是陌生的。所以想盡可能地從更多的人口中了解這個朝代百姓的生活習慣和習俗，也想從中找到賺錢的門路。

    “平時哪有人買？”她大伯用鋸子照著他爺爺畫的線開始鋸木?！斑@些家具都是大件，平常村里沒人舍得花錢買的?！?/br>
    簡家沒有幾畝地，平時都是靠著給人做家具賺點家用錢。但農村，一年到頭也就婚假喬遷的時候要做大件家具，要做家具的也就三五戶，因此簡家一年到頭也沒有什么余錢。

    “大件沒人買，小件呢？”簡秋栩想，平常百姓人家，總會要買一些其他的家具或者木制品吧？“村里沒人買，縣里或者城里應該有人買?！?/br>
    縣里或者城里流動人口大，根據喜好換家具的人應該不少吧？只要做的家具實用好看，有錢的人不一定要等到有喜事才會換家具。

    “縣里和城里確實有人買，但我們做的家具他們不喜歡?！贝蟛畵Q了另一邊繼續鋸，“家具太大件，我們也不好搬到縣里和城里賣?！?/br>
    所以說，是他們家做的家具款式太老套了，城里人不喜歡？

    “爺爺，大伯，那我們為什么不做一些小件呢？我哥在城里做工，可以讓他帶一些小件去城里，然后找個店寄賣？”簡秋栩覺得，花點時間做點其他小型輕巧的家具放在別人店里寄賣，也許十天半個月還能賣出一件，這樣也總比把木頭放著，等人上門好吧？雖然放在別人店里寄賣要給別人分成，但至少也能賺些小錢。

    “我和你爺爺他們就只會做大件，小件也只會做桌桌椅椅，桌桌椅椅拿去賣也賺不到錢，所以我們就不做了?！贝蟛行o奈地說道，也因為這個，他家二小子才跑去跟鐵匠學打鐵去了。鐵匠也辛苦，但人家賺的比他們多。

    這下簡秋栩意識到問題在哪里了，是技藝傳承和創新的問題。她太爺爺只會做衣柜和床這種大件，所以他爺爺和大伯也只學了衣柜和床的做法，其他別的東西的做法他們都沒有學到，所以也就不會做了。

    這個朝代，這些技藝都必須要找師傅學的，不像前世，在網上一堆資料，只要你想學就能學得到。

    簡家一家靠給人做家具維生，但這技藝也太單調了，難怪賺不到錢。簡秋栩腦海里有成千上百種的木制品做法，她想了想，“爺爺，大伯，我知道將軍案的做法，你們說我們能不能做將軍案去賣？”

    將軍案即魯班桌，是用一整塊木頭，不用任何固定，做出一張桌子。桌子可用來當書案，也可以用來當茶幾，因為可以折疊，非常輕巧方便。

    郭赤縣就在京郊，讀書人多，有馬車牛車的人也多，出行的時候在車上放一張輕巧的將軍案當桌子，應該會有人選擇的。

    “將軍案？小妹你真的有將軍案的做法？”在一旁壘木材的大堂哥聽到了，驚訝地問道。他木材也不壘了，走了過來。

    爺爺和大伯也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簡秋栩點頭，“我在伯府見過，所以知道這么做。大堂哥，你要做嗎？”

    “做，怎么不做！”簡方櫸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家的木工工藝太單薄了，賺不了幾個錢?，F在家里人多，這樣下去不行。他心中想著找個師傅學習，但又找不到機會?，F在聽到簡秋栩說有做其他家具的方法，當下高興又著急，“小妹，快教教你大堂哥?！?/br>
    第十六章

    爺爺和大伯也放下了工具，顯然他們也想學。

    這樣就好，簡秋栩就怕他們守舊，不肯學習新事物。

    “大哥，我現在就告訴你做法。不過我先需要一塊一尺長，一寸厚，十八鑿子寬的木板?！睂④姲缸鲋耙犬嬀€，對木板的厚度和長度是有要求的。比例不對，做出來的將軍案根本就不能折疊。

    做出的將軍案比較好看的是厚度和長度一比十的比例，木板的寬度以鑿子的寬度定。做將軍案一般做五道，七道或者九道的。簡秋栩今天打算教他們做九道的，所以讓大堂哥鋸十八鑿子寬的木板。

    “等著，大哥現在就給你鋸一塊?！贝筇酶缒θ琳?，非常的積極。

    “不，大堂哥，鋸四塊，大伯和爺爺也一起?！睂④姲钢灰丫€畫好，接下來的刮剌鑿工作，爺爺和大伯應該能輕易應對，一下子教三個人是很簡單的。

    “好咧！”大堂哥一個飛奔跑回房拿工具。

    “做什么呢，這么急？”縫補衣服的大堂嫂見他拿著工具又跑了出去喊了他一聲。

    “小妹要教我和爺爺他們做將軍案?！贝筇酶绺吲d地回了一句，一下子就沒影了。

    大堂嫂納悶，怎么做東西還需要她小堂妹教了？

    工具拿來，大堂哥和爺爺他們迅速用量尺和墨線定長寬，不一會就開始鋸了起來。木屑被大風吹飛，隱隱還帶著松脂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