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復活
韓景軒心里輕輕地咯噔一跳,一陣疼痛隨之襲來,盡管他做好了準備,那痛還是那樣猝不及防地揪心,韓景軒問道:“你很想陳振中是不是?可你去了北平也找不到他的,他在關外呢?!?/br> “火車可以開到關外去嗎?”沈月眉像個孩子似的抬起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韓景軒問道。 “火車可以開去,但是你不能去,那里太危險了,你就是從關外逃出來的,你還要回去嗎?眉兒,你跟丹jiejie說,跟秋姐說,跟凡柔說,跟mama說,為什么從來不跟我說,你想去北平?” 沈月眉低下頭,說道:“我覺得你,不開心聽我說起北平,說起,陳振中?!彼痔ь^,祈求的小眼神看得韓景軒心疼,“我還是想去北平看看,我想看看我家的房子,我想看看我家附近那條河,我想看看我的學校。我只能記得這些,我想看看,我記得的是不是真的?!?/br> 韓景軒無法拒絕,無論他怎么抗爭,最后,他都拒絕不了沈月眉的任何要求。 韓景軒去和齊仲景商量,齊仲景也不知道,帶沈月眉去北平,是否對她的病情有所幫助,還是會把她的病情推向更糟。齊仲景和韓景軒,都認為該順其自然,既然沈月眉心心念念想去北平,無論結果如何,還是順著她的心意來為好,韓景軒生怕她不開心再憋出病來。 他們便坐火車去了北平,上一次坐火車,是祖母給她喂了藥帶去蘇州,沈月眉一覺醒來便在更生醫院里了,這算是她“初次”坐火車,所以興奮得很。韓景軒訂了豪華包廂,火車一開,聽著規律的鐵軌聲,看著窗外飛馳的樹木與房屋,沈月眉在大床上興奮地跳來跳去滾來滾去,韓景軒不斷質疑,你幾歲了? 火車顛簸了好幾天,沈月眉卻一點不疲憊,她興奮地走在北平的大街小巷中,見慣了大上海的西式建筑,北平的胡同與四合院令她新奇,聽慣了上海的靡靡之音,大街上的吆喝聲她也倍覺有趣。沈大媽帶著他們,一路來到他們曾經的家,這里,是陳振中給沈月眉的家。韓景軒上前敲門,這里早已住了一戶人家。韓景軒笑著對他說道:“我太太看上了你們的房子,我們決定買下來?!?/br> 那是一個戴著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沒好氣地準備關門,韓景軒用手抵住欲關的房門,遞給房主一張支票,說道:“看看價格吧,我想你們會滿意的,足夠你們買三個這樣的房子,或者換一個大兩倍的院落?!?/br> 那戴著瓜皮帽的中年男子,看看自己頭發長見識短的老婆,感覺他們的運氣太好了。多年前,一個眉目清秀但是眼神憂郁的年輕人把這套房子低價賣給了他們,家具都懶怠處理,也不多問他們要錢,統統給他們留下了,當時就感覺撿了一個大便宜,不成想,今日居然用這房子賺了一筆錢。夫妻倆歡天喜地地扛起那三個拖著鼻涕的娃娃卷起鋪蓋搬家走路了。 故地重游,沈月眉很興奮,從進門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拉著韓景軒這里看那里瞧。明亮的大窗戶旁邊,那張大書桌原封不動地立在那里,沈月眉抱著他的胳膊,興奮地指著窗戶,說道:“我就坐在這里讀書?!?/br> 沈月眉回頭看看窗外,她湊到窗邊,說道:“你快看,海棠樹還在呢,那是我種的,咦,怎么不開花?” “傻孩子,現在是冬天?!表n景軒上前拍拍沈月眉的頭。料峭的冬日,海棠樹光禿禿的枝椏臨風而立,不時幾片殘葉被風吹落,打著旋飄在空中,讓人頓感蒼涼。 沈月眉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自己唯一的記憶,都在眼前了,她忽然覺得悲傷,無緣無故的,她轉身伏在韓景軒胸口,把臉深深埋起來,韓景軒忙問她:“怎么了,難過嗎?” 韓景軒撫摸她的脊背安慰她,沈月眉在他懷里點點頭,抽了抽鼻子。韓景軒不知所措,他一點都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又無法打開她的腦袋進去看看,他不知道她難過什么,他走南闖北閱人無數的經驗也解釋不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得緊緊抱著她。 屋里的樣子整體變化并不太大,床還是原來的,只是床單換成了暗黃色,看來新主人并未打算替換家具煥然一新。韓景軒安頓沈月眉在自己曾經的臥室中睡下,沈月眉枕在枕頭上側身躺著,眼睛亮晶晶的只是看著他,韓景軒摸摸她的頭發,柔聲說道:“好好睡一覺,好嗎?” 沈月眉點點頭,閉上眼睛心安理得地睡著了。 昏黃桔紅的燈光下,韓景軒看著沈月眉曾經住過的房間,百感交集。沈月眉記得的,都是帶給她快樂的地方,那記憶之火,如此溫暖,那快樂,如此深刻。他和沈月眉的有緣無分,就在于相見恨晚,他不是第一個帶給沈月眉快樂與幸福的人。 安頓好沈月眉,韓景軒把毯子鋪在沙發上,蜷縮在里面看著書,漸漸地困倦而眠,他忘記了關窗,伴隨著夜里的涼意,他猛然驚醒——沈月眉在尖叫。 哈爾濱的月亮和北平的一樣圓滿,靜靜地俯瞰人生百態,只是此時的哈爾濱,嚴寒尤甚,窗戶上結著厚厚的窗花,滴水成冰的室外已經鮮少行人,溫暖的室內,陳振中正和李老爺切磋棋藝,李小姐在一邊沏茶,正倒上一壺水洗茶,她看著眉目清秀的陳振中,如果不是先認識了一郎,她心里也不會感到難受,面前這年輕人若是作為結婚對象接受起來其實并不難。 李小姐感覺今日這位姓陸的年輕人精神狀態較之往日好了許多,不知是不是房間里溫暖的緣故,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面容從未如此紅潤過,更與平日不同的是,他眼角眉梢不經意間透出愉快的神情。以前他總是不茍言笑,言簡意賅,雖然他很有親和力,李小姐卻常常覺得和他隔著遙遠的距離,感覺這個人深不可測。她問過父親,陸先生是不是不會笑。李老爺見多識廣,看得出這個叫陸家宇的青年眼底埋藏的傷懷,東北早已淪為偽滿洲國,多少人失去家鄉流離失所,李老爺猜想他眼底的悲傷八成也是如此吧。 李老爺也感覺到陳振中與往日的不同,他眼神中少見地跳躍著屬于年輕人的活潑靈動,就像,就像要見到心愛的姑娘的初戀小男生一般,李老爺心里一動,他對女兒說道:“苒兒,你去廚房看看鍋包rou做好了沒有,爸爸有些饞了?!?/br> 李小姐起身離去,李老爺一邊下棋一邊問道:“陸先生今日神清氣爽,可是有喜事?” 陳振中抬頭看看李老爺,似乎在思考一般,沒有作答。 “也罷,我知道你們有紀律,是我冒犯了?!崩罾蠣斦f道。 陳振中聞言笑笑,搖搖頭說道:“老爺,是我的私事,我才知我的未婚妻并沒有犧牲,我,得知她的下落了……” 聽聞此言,李老爺發自內心為他感到開心,難怪他今日的狀態和平日很是不同,一直以來這個年輕人給他的印象就是比同年齡的人成熟穩重得多,這還是他第一次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爛漫。 陳振中至今猶記得接到秋玲的信時,自己內心是多么地震驚與喜悅,一向觀察敏銳的他沒有注意到,以前連字都不認識幾個的秋玲,竟然以蠅頭小楷寫了這樣一封字跡娟秀的書信。 秋玲在信中說,從他的家人處得知他在哈爾濱市立一中任教,便寄了信箋過來,她去上海時遇到了韓景軒,在他家里重逢了沈月眉,沈月眉當年受刑失去了記憶,韓景軒救她出來一直在照料她。 讀信的時候陳振中正在吃飯,他本是隨手展開隨意閱讀,當看清信上的內容,他差點一口噎住,他趕緊把碗筷放在一邊擦擦眼睛,把信從頭又看了一遍,是的,他沒有看錯,沈月眉既沒有犧牲,又沒有叛變,她還活著!她還活著!——他當時并沒有在意她失去記憶的事情,不知多久之后才反應過來的。 陳振中開懷地笑起來,一個人又哭又笑像個傻子似的,當時食堂里還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大家面面相覷目瞪口呆。一個一向嚴肅的老師忽然開始莫名其妙地自哭自笑,大家開始紛紛議論要不要聯系精神病院。 回家的路上,陳振中雖然依然沉浸在興奮中,思緒卻漸漸清晰起來了,他本想著馬上買票去上海的,不過他還有任務在身,同時,他在冷靜地思考他與沈月眉。 正如他當初對李老爺所說,他這樣的人不適合被家庭羈絆,除非兩人都從事這樣危險的職業。秋玲在信中詳細說了沈月眉的情況,說她已經失去了大部分記憶和生活自理能力,他心疼的同時,也知道或許沈月眉再也無法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了。那樣說來,比起自己,韓景軒其實能更好地照顧好沈月眉,秋玲信里也說了,沈月眉被韓景軒照顧的很好。陳振中不信任韓景軒,但是他無條件地信任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