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沒臉的人
沈月眉休息好了,韓景軒帶她去公園里玩。那時候春已末夏未至,公園里正是繁花似錦的好時節。沈月眉興奮地小鳥一般嘰嘰喳喳,指著不同的花不斷問韓景軒這是什么那是什么。她看到一株株“矮胖”的樹上,枝椏橫生,枝頭花瓣繁冗,滿眼盡是淡淡的粉色,韓景軒告訴她,這是桃花。還有一株株細長的樹,花兒一穗一穗的,比起桃花的柔美,它越顯野性,紅到發紫,花瓣一簇簇聚在一處,韓景軒說,這是紫荊。 迎面一株樹,樹形似紫荊,那淡白色粉色邊的花瓣,花型似桃花,韓景軒正要開口,沈月眉已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花,輕輕吐出兩個字來:海棠。 韓景軒詫異地看著她,失憶后,這是第一個海棠花季。到現在為止,她一眼認出的,只有母親與海棠。想來陳振中若是能來見她,她必定是認得的,而她剛開始卻不認得自己,想想這陣子她對自己這樣依賴,心底最深處卻依然是陳振中,自己千辛萬苦的付出,或許最后還會輸在陳振中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上,韓景軒心里多少有點難過。 韓景軒這里想著心事,沈月眉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走近那株海棠,海棠味道清淡,她湊到花瓣上,才得以聞到那一抹清香。忽然,一些記憶的碎片在腦海閃回,一個少女陶醉地嗅著海棠花香,隔著隱約的花枝,一個面孔模糊的白衣少年,似乎在對她微笑。 “眉兒,你怎么了?”看到沈月眉忽然手撐著頭靠在樹上,韓景軒連忙上前扶著她。 “頭有點疼?!鄙蛟旅监f道。 這會兒春游的人也不少,有些小孩子正在興致勃勃的放風箏,風箏高高地飛在天上,小孩子們高興地拍手叫好。沈月眉抬頭看著天上的風箏,看著看著,不覺頭暈目眩,天旋地轉,恍惚間她又看到了那個面孔模糊的白衣少年,耳邊仿佛傳來低低的溫柔的呼喚,眉兒,眉兒。 卻不是韓景軒的聲音,而是另一個陌生的充滿磁性的柔和的聲音。她努力想看清那模模糊糊的影像,卻怎么努力都看不真切。沈月眉不知自己是怎么倒在韓景軒的懷里的,她只感覺頭疼的快要裂開了,耳邊卻不斷回響著那個溫柔的緩慢的呼喚:眉兒—— 回眸的白衣少年漸漸煙消云散,那聲溫柔悠長的呼喚也漸漸聽不到了,沈月眉聽到耳邊韓景軒焦急地喊著,眉兒,你怎么了? 回去的車上,沈月眉靠在韓景軒的肩膀上,她手里拿著韓景軒為她折的一枝海棠,她眉頭緊蹙,韓景軒輕輕給她按揉太陽xue,柔聲問道:“還頭疼嗎?” 沈月眉此時已經無暇去管那白衣少年是誰,她緊皺眉頭點了點頭。這次出來游玩,沒玩開心,倒弄得自己頭暈,渾身乏力,她覺得胃里也不舒服,回到家里,把海棠插在花瓶里,也不想吃東西,衣服也懶得脫,倒在床上就睡了。 一覺睡到晚上,韓景軒勸她勉強吃一點,沈月眉說:“我沒胃口,只想吃饅頭咸菜喝粥?!?/br> 凡柔于是給她端來新蒸好的熱乎乎的大白饅頭,還有蘿卜和黃瓜咸菜,煮了很香的小米粥,她吃了一點便又睡下了。韓景軒給她蓋好被子,伸手習慣性地摸摸她的頭,卻摸到前額guntang。 “好端端的,怎么發起燒來了?”韓景軒擔憂地說道。 “看起來確實不像是傷風感冒?!比~丹摘下聽診器,皺了皺眉頭,若是傷風倒好了,最怕這種毫無由來的莫名高燒。 韓景軒擔心地問道:“不會又是急性胸膜炎吧?!?/br> 葉丹摘下聽診器,聽了聽她的胸部,搖搖頭,說道:“應該不是,你別自己嚇唬自己?!?/br> 沈月眉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看得韓景軒心疼,他摸摸她的頭發,說道:“小東西,你怎么了?” 沈月眉說:“海棠,風箏,我想不起來,怎么努力都想不起來,頭好疼?!?/br> “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吧?!?/br> 沈月眉在清晨明媚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中醒來,感覺頭不疼了,頓覺神清氣爽,渾身舒爽,她轉身看到床頭花瓶中的海棠,伸手輕輕觸摸它黃色的花蕊和**色的花瓣,陽光灑在花蕊上,靜靜地愛撫著沈月眉的側臉。 韓景軒正在整理文件,忽然感到有人從背后抱住他,他笑笑回身,溫暖的光線正照在沈月眉臉上,她的臉像天使一樣圓潤而干凈,她的眼睛和陽光一樣明媚,臉上微微的絨毛隱約可見,煞是可愛,韓景軒摸摸她的頭,又揉了揉她的太陽xue,柔聲問道:“還頭疼嗎?” 沈月眉輕輕搖搖頭。 沈月眉拿出自己新畫的畫給韓景軒看,畫上一只風箏高高地飄在藍天上,風箏線的另一端,地面上,是兩個黑影。沈月眉說,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所以畫成黑影。 還有一幅畫,畫了一個穿著白色中山裝的少年,只是,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眉毛,五官一個都沒有,他的臉像一張三角形的白紙,顯得很詭異。韓景軒笑了,說道:“你是抽象派嗎,干嘛畫一個沒臉的人?” 沈月眉說,我看不清楚。 韓景軒沉默了,沈月眉的心底,對于陳振中已經有了隱約的概念,風箏與海棠,這和過去記憶的連接,勾起了沈月眉的記憶碎片,憑著人的本能,她想把過去的記憶貝殼撿回。韓景軒無法人為阻撓與干涉,他提起畫筆,畫出陳振中的臉龐,沈月眉盯著看了半晌,搖搖頭說:“我不認識,不記得?!?/br> 韓景軒笑笑,放下畫筆,說道:“我本領有限,可能畫得不是很像。眉兒,我知道他是誰?!?/br> “是誰?” “這個男孩叫做陳振中,我想你這幅畫,風箏下的兩個黑影,應該就是你和他,以前你很愛他?!?/br> “我為什么愛他?” 韓景軒歪著頭想了想,說道:“為什么?這我怎么會知道。因為,因為他很英俊,人也很好,對你也非常好?!?/br> “他比你英俊嗎?” “他比我英俊?!?/br> “他比你人好嗎?” “他比我人好?!?/br> “他比你對我還好嗎?” “這個嘛,半斤八兩,彼此彼此吧?!?/br>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這個沒法比較?!?/br> “他也愛我嗎,他現在在哪里?” “他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想他也愛你,非常愛你?!?/br> “既然他也愛我,為什么不來找我?” 韓景軒想了想,一語雙關地說道:“他現在與你隔著很遙遠的距離,他來不了,眉兒,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做就能做到的,我以前一直不愿意承認這一點,而現在我相信了,這或許就是命運?!?/br> 沈月眉看著韓景軒,捋了下頭發,手托著腮幫看著他,搖搖頭說道:“我不懂,我真的不懂?!?/br> 韓景軒也陷入沉思,他找陳振中如大海撈針,他或許連身份都換了,陳振中來找他則容易地多,韓府對他來說應該是噩夢一般的地方,他在這里被注射了嗎啡,經歷過生不如死的人間煉獄,他一定記得這個地方。他知道沈月眉被河本帶到醫院去了嗎,他知道大同醫院爆炸案后她被救走了嗎,他或許一無所知,根本想不到遠在上海的韓景軒會和這件事相關,所以根本不來尋找,亦或是他現在身不由己,甚至已經…… 韓景軒搖搖頭,把那些瘋狂的想法甩出腦海,只見沈月眉低頭不知沉思什么,片刻后抬頭對韓景軒說道:“我知道我跟別人不一樣,我能感覺到過去的事情存在,就像做夢一樣,可我什么都記不清了?!?/br> 哈爾濱市立一中的放學鈴聲傳來,伴隨著清脆的鈴聲學生們紛紛夾著書本起身,恭敬地和老師道一聲再見,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教室。講臺上的老師正在收拾講義,對著陸續離去的同學們微笑著,幾個男孩子經過時,故意沒有打招呼,其中一個學著大人的樣子背梳著頭發的男孩子,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講臺上的老師,不屑地哼了一聲。 那孩子的聲音飄過來:“我看見他和那個日本人在cao場上聊天來著,他的課我不會再上了,我可不聽漢jian的課!” 聽到這話,講臺上年輕的老師正在撿拾粉筆的手愣在半空中,余光瞥見兩個男孩子穿著黑色校服的背影,他沒有回頭的意向,只聽另一個男孩子有點急切地說道:“噓,你小點聲,別瞎說,老師能聽到?!?/br> 他隱約聽到那個男孩子不屑一顧的聲音傳來,仿佛說的是就是要漢jian聽到,似乎還罵他千夫所指,他回頭,兩個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下樓的腳步聲清晰地傳來,回蕩在空蕩蕩的教室里,而說話聲卻愈加模糊起來,仿佛氤氳的水汽。 看著學生們都離開了,陳振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教室,關上了電燈,鎖上了教室門。他低頭匆匆走出校園,此時暮色已然降臨,他伸手叫了一輛黃包車,車夫停下載客,拉著車子漸漸消失在華燈初上的夜幕中。 陳振中走進這幢哈爾濱最豪華的私人宅邸,對前來迎接的仆人點點頭,仆人馬上返身上樓,一路徑直來到上書房,對一個正俯身辦公的人恭敬地彎腰說道:“老爺,陸先生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