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他的身份
處理完奉天的事務回到北京時,吳傳慶憋了一肚子火,軍隊已經撤出了北京,此番回來他也要清點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和搶奪的女人,準備回關外老宅去了。許久不曾過問家事,再回家時,吳傳慶大吃一驚地發現,家里只剩下二太太和自己兩個雙胞胎兒子。 吳傳慶目瞪口呆,徹底體會到什么叫樹倒猢猻散。傭人們都戰戰兢兢不敢說話,吳傳慶一把揪過管家,狠狠扇了幾個嘴巴,喝道:“媽的,老子還活著呢,這些姨太太都死到哪里去了?” 管家哆哆嗦嗦地說道:“老,老爺,我,我也不,不知道啊。您吩咐,監視她們的那些人,都,都不知去向了?!?/br> 吳傳慶把管家扔到一邊,咬牙切齒地想,媽的,便宜沈月眉這個小娘皮了,準是趁機跟姓陳的那個小白臉跑了。至于四太太,哼,看著優雅,實際上**一個,倒是老五,平時在與不在都沒什么區別,這會兒腿腳倒是利索! 吳傳慶對新來的副官吩咐道:“你先去錢糧胡同,把姓沈的那個小娘皮她老娘給我找來?!比缓笸炱鹦渥永^續說道,“然后去法租界,把四太太他娘接過來?!?/br> “是?!毙聛淼母惫匍L得像只黃鼠狼,恰巧人也姓黃,黃副官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卻并沒有領命而去。 吳傳慶大口吞下一杯茶水,發現黃副官還站在原地,怒吼道:“你聾啦?” 黃副官說道:“將軍,四太太家里,恐怕不方便去。前幾日,她們娘家人還來過這里鬧事,要我們把四太太交出來!” 吳傳慶在心里問候四太太家祖宗十八代,他知道,以四太太娘家雄厚的經濟實力和在政界的位置,根本不把已經失勢的吳傳慶放在眼里。他想了想,對黃副官說:“去錢糧胡同把那老太婆給我帶過來!” 黃副官領命而去,吳傳慶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身子深深地陷在沙發里,聽到門口傳來說話聲,似乎在詢問他在不在,吳傳慶心煩意亂,他打開桌上一瓶洋酒一口一口喝起來,陽光從打開的門照射進來,一個人影漸漸走進來,身后的陽光讓人看不清面容,待到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張師長,師長,將軍,都是曾經了,吳傳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張師長摘下帽子,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把一沓厚厚的資料遞給吳傳慶,說道:“韓景軒那個小王八蛋的底子,我終于摸清了,媽的,還以為小王八是得了對方好處倒戈了,誰成想,這從一開始就是陰謀!” 吳傳慶疑惑地接過來,看著照片上,韓景軒頭戴青天白日徽章的軍帽,穿著革命軍的制服,雙目炯炯有神,盡管隔著照片,吳傳慶卻沒來由地心慌,他聽著張師長的匯報: “小兔崽子從保定軍校的步兵科畢業后,回上海做了一年家族的生意,然后去了美國西點軍校,最開始被特情科老師看中,挑去想要培養成特工,可本人堅決選擇軍事,后來又轉到了軍事戰略方面。他早就加入了國民革命軍,江浙一帶都是他打下來的,孫大帥手下的王牌軍也是他打敗的。和談期間,得知與我們力量懸殊,小王八仗著自己接受過特情訓練,伺機接近張大帥和您,獲取我方軍事戰略。他把自己的履歷改了,因為他先回上海經商后出國的,就抹去了出國的經歷,只說是保定軍校的,為了顯得真實還把年齡改小了?!?/br> 吳傳慶盯著照片上的韓景軒,拿著資料的右手,和端著茶杯的左手,都因為氣憤癲癇一般地劇烈顫抖著,此時,他還不知,戰前,韓景軒已經悄悄打開了他的保險箱,他藏在一副西洋畫后的保險箱,韓景軒已經拿走了他的一部分財產。等他知道了,怕是要氣得吐血而亡了。 這時,黃副官從外面回來,立正敬禮:“報告將軍大人,外老太太不在家,屬下仔細查看,衣柜里空無一物,屬下猜測……” 話音未落,黃副官嚇得一個哆嗦,只見一個凳子擦著自己的頭頂飛過,撞破了玻璃落在外面的草坪上,仆人們雖常常見將軍發火,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吳傳慶像一頭野獸一般,一邊狂吼著一邊不斷地摔摔打打,二太太看著那些珍貴的古董花瓶被他一個個摔碎,心疼得幾乎掉淚,張師長、黃副官還有仆人們都嚇傻了,動都不敢動,大氣不敢喘一聲。 吳傳慶從來沒這么挫敗過,不但戰場上失敗了,身邊的副官算計了他,竟然連女人都敢將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吳傳慶急怒攻心,覺得幾乎喘不上氣來,他猛地喝了一茶杯水,然后把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大家看著一地碎片,都不敢做聲,吳傳慶喘著粗氣說道:“黃副官,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去把老五老六那兩個賤婦,給我帶到這兒來!韓景軒,成王敗寇,我暫時收拾不了你,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身上的rou一片一片撕下來!” 黃副官不敢不從命,猶豫著走出去,皺著眉頭想著,人海茫茫,狼煙四起,哪里去找兩個女人?管家跟著走出來,上前對黃副官說道:“黃副官,你可以從車子下手查起。那天,四太太把二太太騙出去,開的車牌號是6636,聽二太太說,路上被韓景軒攔下來開走了,開去找六太太了,從此車子便不見了蹤影,八成是他們開走了?!?/br> 二太太看著,內心實則暗喜,多年來,她看著丈夫娶了一個又一個,整日夢想著自己霸占這個男人和全部家財,今日終于心愿達成了,所有人都走了,這府里只有她一個太太和自己兩個兒子了。吳傳慶看了她一眼,此刻她可不敢流露出哪怕一絲絲喜悅:“去收拾東西,我們回關外老家去?!?/br> 吳傳慶看著臥室中央自己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自己意氣風發,不可一世,那是在自己最輝煌的時候拍攝的,整個人威風凜凜,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派。他的眼前又浮現出,當初軍界政界的人聚在這張照片下,挖空心思拍他馬屁,那時是何等的熱鬧??墒乾F在,卻被北伐軍打得潰不成軍,不得不敗退關外。吳傳慶難掩內心的凄涼,權力是他的脊梁,他的靈魂,唯有權力給他為所欲為的自由。 沈月眉雖然心灰意冷,在北京多待一刻都覺煎熬,終究身體太虛弱,無法承受長途顛簸,韓景軒順勢哄她說船票只買得到三日后的。 這次旅行對沈月眉來說,非常之煎熬,倒不是因為擔憂未來,也不是因為傷感過去,她沒有精力去擔憂未來和傷感過去,船顛簸在海上,她全神貫注于暈船中。 三個女人都是第一次坐船,難免納點稅,不過玉璧和沈大媽還好,吐了幾回后,到甲板上吹吹清涼的海風,昏天暗地睡一覺恢復了元氣,就可以盡情享受海上美好的風景和美味的蛤蜊了。 可是沈月眉,之前在吳府身體上備受摧殘和虐待,陳振中放棄她這件事又讓她的心靈飽受煎熬,內外夾擊下,她的身體和精神都垮了。 她暈船暈地特別厲害,她食不下咽,卻一直嘔吐,吐完了胃里僅存的那點食物就開始吐膽汁,膽汁似乎都吐盡了,就開始吐血。她躺在船艙里,身體里幾乎一點能量和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氣若游絲,憔悴地脫了形。 看著她如此虛弱,韓景軒恨自己不能代她承受,亦不能分擔,更加悔恨不已。他不是一個糾結的人,做事很果斷,很少瞻前顧后,也很少事后諸葛亮地悔恨交加,這次卻不斷埋怨自己。明知她身體尚未復原,卻經不住她強烈要求,不忍心反駁她,令她不開心。還如此多慮,害怕萬一吳傳慶忽然抽風前來追捕而走了水路,如果是火車,沈月眉也不至于如此難受。 沈月眉躺在頭等艙的床上昏睡著,亦夢亦醒,斷斷續續,夢里全是陳振中,夢境很模糊,陳振中的臉也似乎隔著重重霧氣那樣朦朧,唯一清晰的就是心痛的感覺。夢中,霧氣中的陳振中似乎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的身影卻漸行漸遠,沈月眉的全身都愈發難受起來,頭痛頭暈惡心以及全身的虛汗與寒冷,席卷而來將她包裹。 韓景軒端來一碗小米粥,放在嘴邊吹涼了,試圖喂給她。模糊的意識里,沈月眉斷斷續續地吞咽一點點,大部分都順著腮邊滑落。韓景軒皺著眉頭,拿過桌上的一方手帕,輕輕幫沈月眉擦拭唇邊的飯粒。 韓景軒看著沈月眉的樣子,心里愈發害怕起來,他對毛副官吩咐道:“去找一個醫生來?!?/br> 毛副官在一等、二等和三等車廂里,都扯著嗓子喊:“各位父老鄉親,有沒有人懂醫術,這里有一位病人,需要醫生的幫助!” “我是上海西醫??拼髮W畢業的,我可以試一試?!币粋€年輕的女子站了出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粉色的上衣,灰白格子長裙,一頭時興的卷發用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發卡別在腦后。 清秀的面容,甜美的笑容,毛副官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道謝后匆匆把她領過去。 年輕的女醫生隨身攜帶了一些簡單的醫療用具,她簡單檢查了一番后,對韓景軒說:“只是暈船,并無大礙,不妨事的?!?/br> 她看上去很有經驗,手法也頗為專業,可是這么一個半途冒出來的醫生,還如此年輕,韓景軒不是很信任他,他低頭看看躺在那里氣若游絲的沈月眉,很害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女醫生看了看沈月眉,又看看對他一臉不信任對沈月眉一臉擔憂的韓景軒,說道:“您夫人這樣躺著,船晃得厲害,會更難受的,讓她躺高一點或許會好一些?!?/br> 韓景軒聽她如此說,四下里打量,怎么才能讓她躺得高一些,舒服一些。他在她床頭坐下,抱起她,把她托在自己的臂彎里,順勢給她蓋好了被子。而沈月眉一直暈暈乎乎的,精神不是很清醒,對周圍發生的事情只有三分知曉。她只覺得自己這樣躺著很舒適,隱隱約約感覺似乎是靠在誰身上,她以為是母親,混沌的大腦無暇去深思,很快,她的精神放松,靠在韓景軒胸口上沉沉睡去。 玉璧和沈大媽面面相覷,韓景軒就這樣若無其事地把沈月眉抱在自己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