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破碎
當大家都散去后,玄武殿的大門也隨即應聲而關。 顧君酌位于高位之上,緩緩坐直起來,他望著此刻的悠思,再不同以往的天真無邪,只是無盡的陌生。 他嘆氣道:“悠思,將其他人都打發走,也算是保全了你最后一絲顏面,現在余下的都是自己人,你且說說,你這一趟出去,都做了些什么事,本尊再酌情考慮如何待你?!?/br> 因為離魂大法的緣故,顧君酌全然記不得任何事情,他的頭也因為副作用而疼了好幾日。 此刻他一顆心全然記掛在殷童身上,只希望能從悠思嘴里撬出來一些可靠的消息。 悠思望著顧君酌許久,一直沉默不語,一雙眼眸盯著他時,全然是愛慕和痛苦交織著。 顧君酌一發話,對悠思而言,好過旁人相勸百句千句。 直到公孫靖稍稍推了推她,她才從他的臉上回過神來,不禁苦笑道:“師傅,想不到事到如今,你對我的最后一點好,也還是建立在為了殷童的基礎上。從頭到尾,我你從來都未曾當我是你的徒弟,對嗎?” 顧君酌被她如此反問,反而不知如何作答,他抿了抿唇,最后才說了句:“悠思,你始終是本尊的徒弟,本尊從來不愿辜負你父親,還有你娘親的托付,可是為什么,事情還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童兒確實頑劣,對你做了諸多事宜,但你對她,恨也恨了,報復也報復了,現在你快說吧,童兒事到如今到底身在何處?!?/br> 悠思原本以為自己因為恨意,應該再也流不出淚水了,可當心愛的人對著她說抱歉,全然只關心著別的女子時,她還是忍不住落淚了。 只見她渾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氣一般,軟綿綿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師傅,你對我,就只有愧疚嗎?” 她懷著希冀,又問了一次。 顧君酌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說:“悠思,本尊說過了,你始終是我的徒弟?!?/br> “原來,如此?!庇扑夹α似饋?,“師傅,如今徒兒才明白,普天之下,最殘忍的,不是魔界宵小,于我而言,最殘忍的,是師傅您,今日,您算是徹底把徒兒一顆心狠狠摔碎了?!?/br> 她跪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顆心也盡數涼透了。 對她講話時,一口一個本尊,她和他,終究是疏離的。 “師傅,我累了,真的?!?/br> 悠思再抬頭,嘴邊是苦澀的笑意。 顧君酌:“……” 悠思繼續說道:“師傅,你不是想知道殷童事到如今在哪里嗎?” 顧君酌點點頭,“是,方才你在殿外一直嚷嚷著,說,說童兒已經……但本尊不相信,不相信你會殘害你師姐到這個地步?!?/br> 他不敢把有關死亡的字眼吐露出口,一想起是這樣的事實,他便痛不欲生。 悠思有氣無力說著話,“師傅,你知道的,我會不會,不是明擺著的事實嗎?” 說完,悠思緩緩撫上自己臉上的傷疤,凄厲地問道:“師傅,我如今,還漂亮嗎?” “好,好?!鳖櫨靡娝绱?,便信了一半,“你還真有這些個理由去恨你師姐,也有本事去殘害她?!?/br> 他說著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 “童兒說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再不好,歸根到底,也是我的不是,我一直欠著你許多,我知道,有什么,你便沖著我來,何必這樣害你師姐!” 悠思哭到無法自拔,“至始至終,你只是為了她,我算個什么?!我毀容了,你不聞不問,卻可以為了她而這樣質問我?!她不過是個不知來歷的野丫頭,憑什么她輕而易舉便贏得一切,我本是天之驕女,如今卻要任她踐踏!” “所以這就是你同慕容黎合作的理由嗎?你可知,他是你的仇人,你竟還放任他打傷你父親,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顧君酌對悠思只覺得恨鐵不成鋼。 悠思扯了扯嘴角,“那又如何,我就是沒良心,又怎樣,就算和魔頭合作,只要能泯滅殷童,我不在乎,事到如今,我還在乎世人的言論嗎?師傅,打從你與白啟山上收了殷童為徒那一刻開始,我便再無良心可言了,這一切,說到底,都是你逼我的,殷童如今會招此劫難,師傅,都是你的錯,是你太不公平了?!?/br> 她似鬼魅的話語和面容震得顧君酌堪堪又坐了下去。 只見他雙手捂著臉,一副痛苦的樣子。 底下的高層嚇得立刻噓長問短。 “師尊切莫激動!” “是啊是啊,為了此等孽障,不值得!” …… 惹得悠思再度冷笑幾分,對那幾個老頭只是不屑一顧。 “童兒如今,到底在哪里,本尊最后問你一次?!?/br> 顧君酌再不愿與她糾纏,他冷漠的話刺痛了悠思,悠思輕描淡寫說道:“師傅問的,是她的尸骨在哪里嗎?” 在聽到這句話,顧君酌冷聲道:“好,你巧舌如簧,不肯開口,本尊便自己去找她,至于你?!?/br> 他頓了頓,繼續說:“悠思,從今往后,你再不是我的徒弟了?!?/br> “你說什么?”悠思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要貶我作普通的弟子嗎?” 顧君酌嘆息道:“悠思,與魔頭合作,你還奢望做國宗門的尋常弟子,你捫心自問,配得起嗎?從今往后,你永遠只是國宗門的罪人了?!?/br> 公孫靖在聽到這句話后,也隨之跪了下來,不可置信地望著顧君酌。 “師兄……” 顧君酌看著公孫靖,終究搖了搖頭,公孫靖一顆心冷到極致,低頭不語著。 悠思在聽到這樣的審判后,整個人便向癲狂了一樣。 “不,不行,師傅,你不能這么對我,你可知,我多期盼做你的徒弟,我錯了,師傅,我真的錯了,求你,求你別這樣對我,別剝奪我最后生存的希望?!?/br> 顧君酌偏過頭去,不愿看她。 悠思任由淚默默流著,見他似乎執意如此,便跌坐在地上,說:“師傅,你真的好手段,竟知曉如何利用我的軟肋,來以此這樣逼我,好,好,我說,我說就是了?!?/br> 顧君酌這才愿意看向她,但眼眸里盡數是冰冷。 只聽悠思緩緩開口:“殷童,確實還沒死?!?/br> 話音剛落,顧君酌激動得大喊:“你說的是真的,童兒真的無恙?!” 悠思見狀,心灰意冷地點了點頭。 公孫靖氣得對她大罵:“你這個不爭氣的,為什么不早說?又何必弄得如今非要你師傅這樣逼你,你才肯罷休?!?/br> 悠思抖了抖嘴唇,道:“師傅魂魄歸體,失了記憶,徒兒卻是記的清楚,于穹山之上,魔頭慕容黎獻祭鎏鴻,逼得殷童為了保護眾人,以命相搏,我昏死前隱約記得,她神志不清時被慕容黎帶走了?!?/br> 底下幾個長老一聽鎏鴻名諱,頓時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 “鎏鴻,鎏鴻不是上古至邪的魔物嗎?!”一名長老立刻起身問道,“師尊,如今魔頭已有魔物加持,該當如何是好??!” 顧君酌咬牙切齒著,“慕容黎……好一個魔界尊主……” 他指著悠思,說:“那童兒如今身在何處,你可知曉?” 悠思黯然地搖了搖頭,“穹山上,弟子昏迷不醒,記憶也隨之到此了?!?/br> “唉?!鳖櫨檬貒@了口氣。 悠思跪著上前兩步,乞求著:“師傅,如今我全說了,求你,讓我繼續當你的徒弟,好嗎?” 她已卑微到泥地底下,只為了這一個小小的要求。 顧君酌望了望公孫靖,終是點了點頭:“始終是事出有因,童兒毀你容顏在先,再加上你并未對童兒趕盡殺絕,又肯道明真相將功補過,本尊便看在你父親和你阿娘的份上,饒了你的死罪?!?/br> 公孫靖一聽,欣喜地連忙磕頭:“多謝師兄!” 顧君酌繼續說:“且慢,但悠思與慕容黎為伍,私自出逃,于穹山上為虎作倀終是事實,且她自己也招認了,身為國宗門師尊,本尊念在你終是本尊的徒弟,不愿看見血流披面之態,故而雖免去你的皮rou之罰,但與此同時,你也再不要想出國宗門了,便罰你這輩子,于國宗門祠堂替先祖們禱告去吧?!?/br> 他冷漠的宣判,使悠思最后一絲希望破滅了,她呆呆坐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 公孫靖沉重地閉上眼睛,朝顧君酌再度磕了個頭,說:“師兄,看在我也是國宗門的一份子,且為了國宗門,也算是鞠躬盡瘁的份上,還有亡去的阿琦,只求你換個地方禁錮我的女兒?!?/br> 顧君酌蹙了蹙眉,“你且說說看你的想法?!?/br> “身為父親,誰都不愿意看著自己的女兒常伴青燈古佛了卻殘生,換作國宗門的墓園吧,阿琦也葬在那里,這樣正好便于我去陪她們母女二人?!?/br> 公孫靖說得淡然,卻讓顧君酌于心不忍。 他說道:“師弟,你想做什么?” 公孫靖溫和一笑,說:“師兄,造成悠思如今的模樣,我的責任不可推辭,我沒有修為,平白占了這么多年的師尊之位,早已于心難安,趁此良機,只愿師兄同意我辭去國宗門師尊之位,我愿陪我的女兒在墓園,思慕著亡妻,了卻余生?!?/br> 顧君酌眼角濕潤幾分,“師弟,你這又是何苦?” 公孫靖信誓旦旦說道:“師兄且放心,我們父女二人再不踏出墓園半步?!?/br> 悠思心疼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哆嗦著嘴唇道:“父親,我……” 公孫靖對著她搖了搖頭,“你始終是我的女兒,我不能撇下你的?!?/br> 顧君酌見他執意如此,嘆息道:“好,師弟,既如此,我便成全你。從今往后,公孫師尊與悠思,便去看護那墓園去吧?!?/br> 他說罷,背過身去,不愿讓任何人看到落下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