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近，就被抱著東西的時不虞撞了個滿懷，他下意識的伸手將她圈住，立刻反應過來趕緊松開，把人拉到身后，看向追過來同樣抱了滿懷東西的男人，不用想，這就是范參了。

    他很瘦，個子高挑，卻是做的文士裝扮，牢牢抱緊懷里的包袱皮，指著時不虞的手指都在顫抖：“好你個小十二，一來就搶我寶貝！你給我抱緊了，摔碎了我和你拼命！”

    時不虞露出身形裝作手上一松，把人嚇夠嗆后又抱緊了，繼續躲回言十安身后囂張大笑，把身邊一眾看熱鬧的人都逗笑了，不由就想起了自家孩兒淘氣的時候也是這么氣人。

    范參又想搶又不敢靠近，怕她真摔了，別人做不出來，小十二是絕對做得出來的，他哭喪著臉看向自家娘子：“丹娘，你看她！”

    丹娘想轉身就走。

    時不虞從一側露出頭來：“看我這么好看嗎？”

    “看你臉皮厚！”

    時不虞裝作要松手捏一捏臉皮，把范參嚇得忙攔著：“你臉皮薄，天下第一薄，別松手，姑奶奶，你拿穩了！我這些貨里最好的可全在你手里！”

    “姑奶奶不好聽，叫阿姐?！?/br>
    平時兩人就較真，范參比她年長兩歲，想讓她叫阿兄，她偏想讓范參叫她阿姐，相識六七年，兩人還誰都沒占著便宜過。

    范參沒想到她拿這個做要脅，氣得直咬牙：“喊了你就還我？”

    時不虞占著絕對上風，這會心眼子那叫一個靈活，知道她要是應了還他，東西拿回去后就得追著她打，可要是不答應，那這聲阿姐可就跑了！

    她都盼幾年了，這聲一定要得著！

    “你喊了寶貝還你一半?！?/br>
    錢是命的范參低頭得很痛快：“阿姐?！?/br>
    “哎！乖弟弟！”時不虞應得又脆又響亮，周圍又笑倒一片，這兩人怎么看著都是范參年紀大。

    越來越多的人被這里的熱鬧吸引過來，笑聲越來越大。丹娘一點不心疼自家夫君，跟著大家伙兒一起笑。

    時不虞躲回言十安后邊分寶貝，還不忘大聲和他說：“你幫我看著點，他要是過來了你提醒我，我砸個響給他聽?！?/br>
    言十安好久沒笑得這么開心過：“我肯定給你看好了?！?/br>
    范參后槽牙都咬緊了，一段時間沒見，這小十二更可恨了！

    時不虞非常講信用，左一件右一件的分，最后單出來一件，她冒頭問：“多的那件對半分？”

    “阿姐阿姑阿奶，留給你留給你行不行！”范參向娘子求救：“你管管她！”

    “我連你都管不住，哪里還能管她?！钡つ镞^去拿分好的那一半，低聲說了一句：“人太多了?！?/br>
    時不虞朝她眨眨眼，她心里有數，又露出頭道：“丹娘讓我給你留點面子，你說一句‘阿姐，弟弟錯了，弟弟以后都聽阿姐的’，我就都還你?！?/br>
    丹娘戳她額頭一下，沒拆穿她。

    范參還真以為是自家娘子給他說了情，嘴皮子碰一碰說句話就能把寶貝拿回來，那還有什么可猶豫的，當即道：“阿姐，弟弟錯了，弟弟以后都聽阿姐的?？?，還我！”

    時不虞把手里剩下的那些都給了丹娘，在言十安身后遮遮掩掩的也要表現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氣人。

    范參氣樂了：“你等著，有你還我的時候?！?/br>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反正眼下是我贏了?！币簧环數臅r不虞暢快得不得了，推著言十安這堵墻上前，仍是躲在他身后說話：“你這次的東西不錯啊，哪弄來的？”

    “你管我?！狈秴褨|西全都收進包袱皮了，有這不讓人安生的人在，今天他這買賣是別想做了。

    時不虞嘿嘿笑：“我表哥特別有錢?！?/br>
    表哥？丹娘和范參都看過來。

    時不虞把言十安往前一推，意思非常明了。

    第031章 長了見識

    言十安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這些東西我很喜歡，不知要價幾何？”

    能和時不虞做朋友，自然也不是什么純善好人。

    范參完全沒有不殺熟的覺悟，費力的拎起包袱要換個地方做這個大買賣，丹娘拎過去，單手提著去了帳篷。

    帳篷不大，從細節來看應該獨屬于丹娘。

    “言公子第一次來鬼市？”丹娘請了他坐，又拎著小十二的衣領按著人坐在自己身邊。

    言十安看著她的動作頓了一頓才答話：“嗯，第一次，以前只聽聞過?！?/br>
    “那言公子可就少了許多樂趣?！狈秴⒉鍟r話來，把自己的寶貝一一擺到他面前：“別小看了鬼市，里邊是真有好東西，像我這些，不少都是從別地兒的鬼市淘到的?！?/br>
    言十安眉頭一挑：“低買高賣？”

    “不不不，真正的好東西低買不了?！狈秴⒓m正他錯識的認知：“若是來鬼市撞騙來了，不用出動護市的人，攤主都能把這壞規矩的生吃了。若真是好東西，大家也不會因著他變賣得急往死里踩，這是我們鬼市多少年來形成的規矩，我賺的就是個地域不同的差價，是辛苦錢，可不是虧心錢?！?/br>
    言十安很意外。

    所謂規矩，擺在那里真正遵守的有幾個？多是陽奉陰違?？苫燠E鬼市的卻告訴他，他們都守著這里邊的規矩，無人敢破壞。

    他突然發現，好像他從來都是抬起頭來高高的往上看，從不曾看到這些不起眼，卻認真活著的人。

    他看著范參一件件拿在手里給他介紹，是什么名頭，出處哪里，有何典故，這時候倒是半點不防著時姑娘了。

    眼角余光看到時姑娘已經在打哈欠，顯然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他便自己挑了幾樣拿起來問了問，然后把這些都買了下來。開多少就是多少，完全沒有還價。

    “我還是頭一回見著這么痛快的主雇?！狈秴Ⅻc著銀票，眼里全是快樂的光芒。

    “時姑娘說鬼市不需要過多言語討價還價?！?/br>
    看在她幫自己賺了一大筆的份上，范參決定原諒她今天的所作所為，要早知道她帶個有錢的主兒來，他早早就把東西送過來了。

    不過：“小十二，這表哥又是怎么回事？”

    “不就這么回事，你沒有表哥還不興我有？”

    范參剛要原諒她的心立刻又繃緊了，這人值得原諒嗎？她不值得！她就欠一頓打！

    丹娘按住他肩膀，讓他老實坐著，另一只手則按住了小十二，鎮壓住兩人后問：“所以，這就是那個幫你的人？”

    “嗯?！睍r不虞看向丹娘，沒有說明，但語氣誠懇：“具體的，時機到了我再告訴你們?！?/br>
    范參輕哼一聲：“小十二，你玩得越來越大了?！?/br>
    時不虞哼回去：“那你幫是不幫??？”

    “廢話?！狈秴姿谎?，打了這么多年架，能是白打的？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兒，幾人都點到為止。范參自己手里的貨清了，就開始惦記起別家的好東西，帶著有錢雇主去大買一通，雖然錢沒到自己口袋里來，買的東西也是別人的，他仍然覺得滿足不已。

    而有錢雇主言十安錢花出去不知道多少，臉上的笑容也不知道增加了多少。

    言則覺得，值得。

    回到了家，時不虞在小花廳不走了，說起這兩人的事。

    “范參特別聰明，什么書都是一看就會，先生都以為自己門下能出個登朝拜相的學生，家人也以他為傲?？墒菦]想到他突然就不上進了，無論怎么教，就是不當一回事，誰勸都沒用，一門心思要鉆那市井間，去做他覺得有意思的買賣?！?/br>
    時不虞笑：“在大佑朝，商人是下民，連科舉的資格都沒有，家人豈會同意，自是用種種辦法想勸回他。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被范家的兄弟揍得娘都認不出來，可無論那些人使什么法子逼迫他，都不會傷了他的手和臉，范家要他的手和臉為范家去謀個遠大的將來。我便把他帶走了?！?/br>
    言十安一愣，帶走的意思是……

    “那時正好是我對外邊特別好奇的時候，白胡子越管著我，我越想往外跑，看到他，我就把他帶上一起跑了，想著兩個人一起不害怕，遇上壞人也有個幫手?！?/br>
    言十安聽笑了，是時姑娘做得出來的事。

    “范參說，只有看到了才知道，一個銅板能夠做什么，一兩銀子又能做什么，一匹絹低價時能賣到什么價，高價時能賣到什么價。你別看他一副鉆錢眼里的模樣，其實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多少銀錢，他的眼里只有這個東西值個什么價，高了就是虛價，低了就應該把價錢抬上來?！?/br>
    時不虞看向他：“你相信嗎？他是我認識的人里心里最純粹的人，要不是有丹娘護著，他早死一百遍了?！?/br>
    “你喜歡他？”

    “當然，我心里雜念太多了，做不到他那么純粹，自是喜歡?！?/br>
    是這種喜歡??！言十安點頭：“純粹的人難得?！?/br>
    “他能一直這么純粹，是因為身邊有個丹娘?！?/br>
    時不虞伏在手臂上，說起那兩人之事：“丹娘和他自小有婚約，我把他帶走后，丹娘以為他變了心，追上來要問個明白，可總是慢一步。后來終于追到了，我知道他們的關系后以為她要打我，可她沒有，還做好吃的給我吃，說我幫了大忙。那時候不懂，后來才知道了，兩家原本家世相當，可后來丹娘家中敗落，而范家因范參明顯有起勢，當時范家已經有打算退親，可范參直接消失了，這親自然也沒退成?！?/br>
    言十安把茶盞往她面前推：“范家后來認了？”

    “沒有，范參回去稟明非丹娘不娶，見家人反對便再次離開了?！睍r不虞笑容狡黠：“但是我們把他和丹娘的婚事傳得滿城皆知，我還請白胡子寫了名刺，讓我阿兄們做上賓，邀請了許多名士參加，這事不成也得成了。范家根本不敢反駁，后來范參完全不著家，他們更沒辦法了?！?/br>
    第032章 不認命了

    言十安腦子里已經有了畫面，其中笑得最歡的一定是時姑娘：“你就不怕好心做了壞事嗎？”

    “什么叫壞事？”時不虞哼笑一聲：“往大了說，違背道德是壞事，往小了說，讓自己不開心是壞事?？煞秴⒑偷つ锉揪陀谢榧s在身，他們成親叫有情人終成眷屬，怎么看也是好事。至于之后……誰說得好呢？我尚不能保證我明日一定還活著，又怎能保證他們一如既往?！?/br>
    有情人終成眷屬，確實是好事。

    言十安想起丹娘腰間的佩劍：“丹娘看起來有不俗的武藝?！?/br>
    “她出身北冀周氏，劍術是這一輩里最好的?！?/br>
    竟然是北冀周氏，言十安非常訝異：“周家祖上當年立有赫赫戰功，沒想到丹娘竟是周家人?！?/br>
    “祖上再風光，如今也沒落了?！睍r不虞不再說丹娘的家事，繼續之前的話題：“范參這幾年混跡鬼市，雖然有些規矩大家會遵守，但搶攤位等等這種事也是時有發生。丹娘怕范參那小身板吃虧，所以每到一地她都去做護市人，她那個身手信服的人多，自然而然的結識了不少人。劫囚那日的幾場火，就是她幫我去放的?！?/br>
    “都是她？”

    “她不會把自己暴露出去，事情都是拆開了去做，她只點火，參與其中的人就算起疑也疑不到她身上。而且他們也不敢去報官府，畢竟誰身上也不清白?！睍r不虞看向言十安：“還得多謝你大方，把范參那些東西都收了，這樣他們離開京城也不會讓人懷疑了?！?/br>
    “表哥有錢?！毖允沧晕掖蛉?，末了又問：“他們這就走了？”

    時不虞嗯了一聲：“還是離開避一避為好，什么事也不一定萬無一失?！?/br>
    言十安好奇：“如果我今晚未隨你去呢？”

    “那我會讓他們明天把東西送言家來?！?/br>
    “反正不管今天明天，我都得買?！?/br>
    時不虞瞥他一眼：“不然呢？我們是同盟，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

    ‘那我的事算你的事嗎’？言十安把這句無比順滑就溜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大概是看到時姑娘和朋友的相處受了影響，卻差點忘了他還只是勉強半熟的狀態。

    “時姑娘這樣的熟人還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