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嬌小的身影一下子淹沒在湖里。 大漢們連她的裙擺都沒抓住,一時間面面相覷。 榮太妃臉色一凝,快步走到湖邊,看著碧綠的水面驚起圈圈漣漪后又歸于平靜,頓時氣得咬牙:“廢物,要你們進宮干什么吃的。來人,帶下去打棍子!” “太妃饒命,太妃饒命??!” 掌事宮女瑩若勸道:“太妃,別動氣。這綠湖水域廣闊,若想憑借她一個小女子的體力游到對岸簡直是白日做夢。您放心,她必定會成為這湖里的一具尸體?!?/br> 榮太妃面有不甘,這死丫頭撞見了她和錢郎偷情之事,若不除日后必留后患??扇缃袼寥牒?,也不好再去追。 半晌,她也只得拂袖作罷。 水下,沈謠強忍著閉氣艱難的朝前游著。 本打算等榮太妃走后,她再悄悄上岸,可她在水下觀察良久,榮太妃一行紋絲不動。 終于,沈謠再閉不了氣,覆上了水面,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柔順的黑發浮在碧波里,雖然已經是四月的天氣,但是湖水還是刺骨冰涼。 沈謠抹了把臉上的水,隱隱覺得腳踝那里不舒服,可她顧不上那么多。 深吸了一口氣,她再度開始游。 游至一大半,沈謠蹙眉,腳下抽搐的疼痛感越來越強,她知道是腳抽筋了,這可是大忌。 她緩緩的抬著右腳,輕輕按著,可這個動靜迫使她很快就沉了下去,柔軟的長發和藻荇相互纏繞在了一起,沈謠想去撥弄開,可腳下痛苦鉆心般傳來,她漸漸耗光了體力,沉了下去。 素白的手腕被尖石劃破,鮮血與湖水漸漸融為一體,本來發黑的藻荇竟隱隱透著鮮亮的碧色。 不遠處,一座華美大氣的船舫緩緩行過。 把頭的太監皺眉,隨后掀開簾子恭敬道:“殿下,前方水里好像有人,要不要救?” 坐上的女子頭戴珠冠,精致的面容雪般白皙,明艷的紅唇輕輕吐了句:“救?!?/br> …… 沈謠再醒來后覺得周身很溫暖,薄如蟬翼的睫毛輕輕顫著,她睜開了眼睛,入眼處銀頂金帳,處處彰顯著繁華。 她動了動手想坐起來卻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她驀然就想起在湖里意識渙散時的疼。 腳抽筋,頭發和水草纏在一起,好像手腕也被石頭劃破了…… 這是她腦海里最后的記憶。 沈謠正想著,殿里傳來一陣鞋履摩擦地面的聲音,緊接著一股淡淡的香氣由遠及近,她嗅了嗅,是鵝梨帳中香的味道。 福寧長公主坐在對面的貴妃榻上,半掀著眼皮,聲音冷淡:“醒了就別裝了?!?/br> 沈謠聽見她說話顧不得疼急忙坐起來,這一坐,她眼里微微震撼。 若說許皇后已經算是她那個年紀里的佼佼者了,卻也比不上眼前這位女子分毫。 寶石青如意紋宮裝,點翠鴛鴦發冠,妝容精致,面賽芙蓉,耀如春華,仿佛是天上的神仙娘子。 沈謠直直的盯了許久,總感覺在夢里見過她,可一時間又記不清。 一旁的掌事宮女鶯鶯咳了聲。 沈謠這才意識自己失禮,急忙下地作揖:“不知是哪位貴人,沈謠感激娘娘救命之恩?!?/br> 說完,她站直身子,虛弱蒼白的小臉掛著淺淺笑意,發自內心的喟嘆:“娘娘真好看?!?/br> 一旁的掌事宮女鶯鶯糾正:“這是福寧長公主,哪是什么娘娘,宮里的娘娘能有我們殿下生的好看?!?/br> 福寧沒說話,反而好整以暇的看著沈謠,美艷的眸子帶著探究。 沈謠眼眸一滯,福寧長公主? 若她沒記錯,在那夢里的尾聲,這位汴京城唯一的長公主年紀輕輕就薨了。 好像是,好像是憬元八年秋。 她有些心驚,現在是憬元七年春末。 若夢里的事都會一一應驗,豈非長公主的壽命只有一年了? 福寧垂眼,撥弄著一旁赤金小勺,聲音明艷:“你不必認識本宮,你只需要知道本宮是阿宴的姑姑?!?/br> 沈謠對于救了她的恩人,心中滿是感激,再次行禮:“姑姑?!?/br> 福寧本還一本正經的坐著,聽她這話頓時奓毛,漂亮的鳳眸噴火一般:“誰是你姑姑,我可沒認你這個侄媳婦?!?/br> 她心里惱怒,說不是阿宴上次來說娶了個媳婦,他很喜歡。囑咐若沈謠進宮,要多加庇護,守得性命,她才懶得管。 爛到湖里都沒人管!臭了也不管! 沈謠站在那里有些拘謹,柔軟的眸子看著腳下,長公主好像不喜歡她。 氣氛正凝滯著,殿外有小太監來報。 “殿下,月梧宮的宮人來報,榮太妃得知世子妃在咱們宮里,想叫過去看看,說上次她壽辰遙遙見了一面,很喜歡?!?/br> 沈謠聽到“榮太妃”三個字頓時有些驚嚇,那幾個壯漢……劫后余生的感覺尚未踏實,她再也不想見到那人。 福寧自然也注意到了沈謠的神色,她是在湖里救的人,若無人迫害,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能跳進湖里。 跟她搶人?榮佩這個老婦怕是糊涂了吧! 福寧冷笑,赤金小勺摔到了地上,鳳仙花染的指甲鮮艷欲滴:“什么臭魚爛蝦都能進我朝華宮了?跑到我地盤搶人,還不趕緊攆出去!” 小太監領命而去,沈謠松了口氣,看向福寧的眼里多了一分感激。 福寧瞥了她眼,頓時又恢復那副冷艷的神色,她手指敲著桌子:“你也別跟我套近乎,限你三日內跟阿宴和離,不然本殿下親自把你攆出王府?!?/br> 沈謠眼眸微睜,她下意識辯解道:“殿下,我和世子是真心的。他待我很好,我心里也有他?!?/br> 福寧擺擺手,臉上不耐煩:“不用解釋,情情愛愛那一套在我這沒用。你,換好衣裳出宮,然后盡快和離?!?/br> 沈謠心涼了一截。 開始嫁到王府只是為了活命,不被威北王搶了去,可現在她心里卻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拋卻威北王那一層,她能感覺到自己心里竟也是不想離開顧宴的。 她能感覺到顧宴在一點點變好,變陽光,變得愿意去好好生活,而她也在他的鼓勵下越來越勇敢,自信。 心底里一直有一道聲音,但是她從不愿去提及,去承認。如今長公主要她和離,她好像有一絲絲清明的感覺,卻又不敢確認。 容不得她再想,不多時便有小宮女帶她下去換衣裳出宮。 沈謠走后,福寧偏頭問向一旁的宮女鶯鶯:“她長的還挺好看,不知道多大了,看著也就二八的年紀,怯生生的,不過身段不錯,看著是好生養的樣?!?/br> 鶯鶯一臉茫然:“殿下?” 福寧手撐著額頭,咂咂嘴:“聲音也好聽,性子溫婉,很嬌柔的一個姑娘?!?/br> 鶯鶯擦汗:“殿下好像很喜歡世子妃?” 福寧反問:“我有么?” 鶯鶯點頭:“殿下不僅救了她,榮太妃來要人的時候您還護著她,您……分明很喜歡世子妃?!?/br> 一屋子的宮女也都紛紛點頭。 福寧嗤了聲,不復方才端莊,此刻的她更像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大小姐:“阿宴一個筋,隨他那個死父親,我還不是怕什么妖艷女子把他蠱惑了去,這才嚇嚇她?!?/br> 鶯鶯淺笑:“原來殿下并不是真的要世子和世子妃和離啊?!?/br> 福寧向后靠去,眸色復雜起來:“也不是,沈謠或許是個很好的姑娘,但是她配不上阿宴。阿宴是要成大事者,未來更是要繼承大統。上位者,必然要斷情斷念。阿宴對沈謠這么上心,可不是好事?!?/br> 鶯鶯點點頭,世子爺那樣的人物,挑選妻妾是大事兒,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是她等能處揣測的。 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兒,謹慎道:“殿下,方才咱們在綠湖救世子妃時,旁邊還有一艘御船,好像也是在暗中保護一樣。但是他看見咱們救了世子妃就沒出面,直到咱們上岸,那船才離開,不知道是哪撥人?!?/br> 福寧懨懨,有些嫌棄:“還能是誰,我那個沒出息的臭弟弟,官家唄?!?/br> * 沈謠到家時已經月上枝頭,送她的小宮人匆匆行禮后邊走了。 沈謠在門前站定,看了眼藏在袖子里包扎好的紗布,深吸了一口氣,腦海里在飛快的想著說辭。 她回來這么晚,顧宴肯定擔心了。 “咯吱”鐵門里飛快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臂,隨后沈謠整個人偷偷溜了進來,她看了眼東廂還亮著燈,心里松了口氣,顧宴應該在屋子里。 可正當她打算回去時,院子里突然響起一道戲謔的聲音:“做賊心虛?” 沈謠嚇了一跳,手捂著胸口,這才看見院子里的石凳上坐著個人。 寬大的黑色外袍松垮垮的垂在地面,凳上的人墨發散著,病態的眉眼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帶著一絲玩味。 沈謠癟了癟嘴,沖他勉強笑笑:“夫君,晚上好?!?/br> “晚上好?!鳖櫻绾吞@的沖她招招手,唇邊噙著抹笑:“過來?!?/br> 他神色看著溫柔,可沈謠怎么看都覺得那笑容不懷好意。 她烏黑的眼眸轉了一圈,盤問是免不了了,可她還是想掙扎一下。 沈謠熱心問:“夫君,你還沒喝藥吧,我去廚房給你熱藥,藥這個東西啊,可不能間斷呢?!?/br> “站住?!北涞穆曇魸u漸失去了耐心。 夜涼如水,院子里披著一層霜白的月華,四周靜謐,只余早蟬棲鳴。 沈謠乖乖坐到他對面,右臂自然的放在左臂下。 顧宴瞇著眼,盯著她那自以為瞞得住的小動作,眸色沉了幾分。 看這架勢,是還想瞞著他呢。 若非姑姑及時出手,小姑娘今日就可能命喪綠湖,想到這兒顧宴便覺得遍體生涼,不住的后怕。 他回想到傍晚時,朝華宮的人來匯報,將下午沈謠如何被榮太妃堵住,落水,又是如何被長公主救了回去的事兒說了個遍。 那會兒聽完后顧宴恨不得立刻進宮殺了榮太妃,可他最后還是忍住了,一刀了斷這種痛快,送給她,白瞎了。 “說吧,怎么回來這么晚?!鳖櫻缒樕诘膮柡?,聲音也有些冷。 沈謠搓了搓手指,小聲道:“在宮里一時貪玩了,忘了時辰?!?/br> 顧宴冷笑了聲:“是么?都玩了什么,說來聽聽?!?/br> 沈謠抬頭看著他,他明明神色那么淡定卻還一直不依不饒的,她瞬間蔫了:“就宮里哪哪都新鮮嘛,我又沒見過,自然看什么都好玩?!?/br> 顧宴眉梢挑了挑,湊近了幾分,大掌抓過她的右手,微微用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