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若說從前,他一介五品小官能攀上親王府家世子的親事,沈崇荇肯定一千個愿意,巴不得把嫡女塞過去??扇缃襁@王府凋零,世子失了寵,再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名動京城的顧宴,這讓他嫁女兒,那不是把閨女往火坑里推嗎?! 嫡女沈齡不能嫁,昨兒如玉跑到他房里哭了小半宿,揚言若把沈蘭嫁過去她也不活了,沈崇荇素日最寵他這位小妾,美人兒一哭他這心肝脾肺都跟著化了,也就答應了。 算來算去,就剩沈謠了。 沈崇荇余光瞥了眼沈謠,仍是不敢說,他推了推盛娘子,讓她說。 盛娘子埋怨的斜了他一眼,敢情好人都讓他當了。她嘆了口氣,謠姐兒自小沒了親娘,養在自己屋里生的乖巧可憐,主君這么做確實對她不公平。 盛娘子有些心軟,剛想勸沈謠就被沈崇荇搡了下,話里有話:“大娘子,你可要想好??!” 盛氏殘存的那點善心也終究是咽了下去,她緩緩道出了官家賜婚,而主君和她都屬意沈謠嫁過去的事兒。 話一出,沈謠震撼的轉身看著他,眼睫有些顫:“父親?” 沈崇荇是鐵了心要把沈謠抵出去了事,不打算給沈謠推脫的機會,拉著她細說這門親事的好處:“謠兒,你自小乖巧聽話,所以為父才把你放到大娘子屋里,當嫡女養著,現如今你出落的花容月貌,知書達禮,那世子又是人中龍鳳,自身本就是皇室血脈,又是平定北關的將帥之才,眼下不過是一時落難,將來必定龍騰虎躍,前途不可限量?!?/br> 沈謠只覺得句句誅心,她問:“世子經世之才,那母親所出的嫡親jiejie豈不是更相匹配?” 她話一出,沈崇荇頓時搖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大jiejie脾氣最是不好,模樣也不如你伶俐,三meimei呢,柔弱不能自理不會照顧人。為父放眼望去,這三個姐妹唯有你最懂事也最能干,嫁過去也是去享清福了。你那兩個姐妹哪有你這個福氣呢?” 沈謠恍惚了一瞬,只覺得可笑,可悲! 這番話說的這樣妥帖,這樣天衣無縫。言下之意,若她拒婚便是配不上沈家供養她這十幾年了。 她閉上眼,睫毛掛著一旁晶瑩:“父親,我可以嫁,只是為什么非要是我,就因為我沒娘,所以你們才這般糟踐我么?!” “你……”沈崇荇眸光閃爍,欲言又止。 半晌,他別過身子,指著一旁早就備好的嫁妝箱子,語氣不容拒絕:“明日你就出嫁吧!” 沈謠目光落在那幾個掉了漆的紅箱子上,諷笑了聲,心里對這個家最后的一點留戀也消失殆盡。 隨后,在沈崇荇和盛氏探索的眼神下她緩緩開口,微微翹起的唇瓣透著淡淡粉色,嘲諷道:“能嫁給世子做正妻,女兒求之不得?!?/br> 第2章 初見 沈謠走出房門后,便有下人抬著她的嫁妝箱子跟在后面。 過往丫鬟見狀紛紛議論:“聽說二姑娘要出嫁了,對方可是王府里的世子爺??!這三十二抬妝奩,雖比不上大姑娘嫡出尊貴,也算體面了?!?/br> 另一個低笑:“你懂什么,這嫁妝他們備下的時候我看見了,里邊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徒有其表罷了,什么都不是?!?/br> 這些譏諷調侃的話一字不漏的落在沈謠耳里,她袖下的手攥緊了帕子,眼眶通紅,卻愣是不掉下一滴淚來。 最傷她心的父親能說出那樣的話,如今,她還在乎幾個嫁妝箱子么?呵…… * 黃昏時分,斜陽余暉透著金黃的薄云飄灑而下。 沒有酒席,沒有迎親的紅轎,沈謠帶著嫁妝箱子坐上了沈府的馬車。 街道上行人看客瞧見馬車上“沈”字徽記,頓時紛紛議論。 “這沈大人真不是個東西,世子爺好歹也算是平定北關的大將,官家那頭暫且不說,他們沈府竟然也如此慢待,就一輛馬車,這哪是成親???” 另一嗑瓜子的人搖頭:“許是官家授意的,世子從前那么多春風得意,如今就要給他死死踩到塵埃里,姓顧又如何,又不是官家親生的皇子,不過是個王爺的孩子罷了,什么功臣不功臣的?!?/br> “誒……這算什么事兒啊都!” 馬車內,沈謠聽見這些議論聲,她覺得眼睛有些刺痛,酸澀的緊。不知是為了世子,還是為了自己。 不過自從以后她便不在是沈家人了,這樣也很好,沒了小娘就是沒了爹,這些年她在這群冷漠自私的人手底下討生活也夠了。如今能有機會光明正大離開未嘗不是件好事。 反而沈謠覺得如今身心很輕松暢快,她很早就想自己生活了,有一間避雨的屋,再配上一個小院子,閑暇時間種種菜自給自足,等攢了些銀錢便去街上開個鋪子,凡事自己做主,恣意舒坦。 這么想著,沈謠方才那一抹戚戚也淡了許多。 來人世就這么一遭,她要好好的活下去。 平親王府在花溪街道上,離皇宮很近,越近的地方街道就越寬敞,皆是青石板鋪就的路。因著這種街巷住著的人家不是皇親國戚就是朝中大員,都是鐘鳴鼎食的貴戚人家,人聲也小了許多。 路上來往的行人衣著也都比羅琦巷里那些人穿的精致貴氣,沈謠掀開簾子,偶爾能看見衣著俏麗的丫鬟和體面的管家婆子上街采買。 雖說那平親王府上下暴斃詔獄,可那宅子官家還許顧宴住著,只是留了后門那很小一間房,其余的地方都上了鎖貼了封條。 沈謠對這位世子也有所耳聞,曾經汴京城里最威赫閃耀的存在,顧宴。 明明平親王的生母只是個貴太嬪,位分不算高,可這位世子爺卻極得官家寵愛,十四歲便統帥三軍去了塞北,打起仗來就是七年,連護國將軍都搞不定的夷族,被他逼出大墨邊界五百里,再不敢犯。 歸京后官家賞賜無數,又賜了三司使統領的位置,僅次于中書和樞密院。偏那顧宴的容貌生的極好,身姿高大挺拔,眉眼如畫帶著一絲塞北的冷冽,世人皆贊如此郎艷獨絕的男子,唯有公主才堪匹配。 哪想一朝龍心驟變,天之驕子也跌落凡塵。 沈謠眨了眨眼睛,水潤晶亮的眸子閃著忐忑,若不是顧宴落魄如此,她這輩子都不會跟他有交集,更別提成為他的妻子。 這么想著,很快馬車就停到了王府后門。 沈謠自己下了車,車夫替她把嫁妝箱子抱了下來,隨后便走了。 她撫了撫皺了的裙擺,想著就算以后日子不好過也要體面一些,這一彎身再抬頭,眸子滿是訝異。 這王府的后門都快趕上沈家正門威風了。 朱墻黛瓦,兩側墻壁上雕刻著水獸,飛云等圖案,鐵門兩邊佇立著兩個高大威聳的石柱,柱上浮雕著五爪金龍,低調又泛著威嚴,似是在訴說著這家主人的榮耀與尊貴。 沈謠心里忐忑不安,站在門前猶豫了好久,幾次抬起了手又放下去。 她咬唇,眸子里滿是惶恐,她害怕去敲門,更害怕門里等待她的。 漸漸的,周遭過往行人時不時的朝門這邊看,指指點點的目光落在沈謠身上,她更是不好受。半晌,她咬緊銀牙,輕輕敲了敲門。 ——沒反應。 沈謠輕吐氣,積攢了好久的勇氣就仿佛瀉出去了一樣,整個人像一塊松軟的棉花,無力又彷徨。 半晌,她硬著頭皮又敲了敲。 ——仍然沒反應,仿佛這府邸里無人一樣。 她眼睛一閉,力道加重了些,門竟是被她推開了。 她微訝,這門竟然沒鎖? 沈謠彎下腰費力的提起那個大箱子,晃晃悠悠的朝里邊走。她身體單薄,沒多少力氣,才抬過了門檻額頭便出了薄汗。 沈謠轉過神身,這院子不大,但方方正正的,腳下是小青磚鋪就的路,想來以前也就是下人采買才會走這里,院子里只有一間房,類似于農戶家的平長房,中間是個小廳,東邊一間廂房,西邊一間。 院子里一個下人都沒有,沈謠很滿意,這樣就很清凈。 她站在原地,眸光凝了凝,顧宴此刻應該在東廂,她腳步輕緩朝里走,以后一起生活,總要去打個招呼的。 沈謠敲了敲門,里頭仍然沒回應,她小心翼翼的推開門,走過廳子來到顧宴的房間。 還未走近,便聞到一股酒氣,沈謠皺了皺眉,這人怎么喝了這么多酒。 可又想想,遭受了滅門之災,一下子從天上掉在地上,換做是個普通人怕是要瘋了,他借酒澆愁也是正常。 對于顧宴,她還是有些害怕的,雖然他如今落魄,可曾經那些事跡聽著就滲人。傳聞他曾在勾欄瓦舍里打死過人,官家氣得打了他板子也沒舍得重罰。天子腳下殺了人還能不了了之,足以說明顧宴的勢頭有多大。 她正想著,里頭傳來一聲爆喝。 “出去?!?/br> 夾雜著淬人的冷意,明明是三月里,卻好似帶著塞北的雪那樣森寒。 沈謠嚇得退了幾步,險些站不穩。 她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艱難的垂下眼睫,只能看見自己淡粉色的鞋面和一面地。 她要怎么打招呼呢? ——你好,我是你的妻子沈謠? ——世子,那個今日是我們成親的日子? 沈謠手指絞在一起,不安惶恐將她籠罩,這是一個全新的陌生地方,人也是陌生的。她不禁想起了從小長大的沈府,那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是那么的熟悉,可如今…… 沈謠就快哭了。 其實她心里也明白,如今顧宴失勢,官家是為了羞辱他才會把自己賜婚過來,不然堂堂親王世子,皇室宗嗣,怎么會娶一個小官家的庶女呢。 她的存在就是在戳顧宴的傷口,提醒著他是一個被厭棄的人,所以他不待見自己也是正常的。 屋里頭,顧宴在床上躺著,地下躺著幾個空了的酒壇子。 暮色徹底暗下來,他那張俊朗的臉隱沒于黑暗中,良久,顧宴抬眼,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泛著冰涼的弧度。 他想起了,那日官家跟他說要給他娶妻,他那會兒滿心沉浸在痛苦中,后邊的自是什么都沒聽。 看如今,這新娘子自己上門了。 呵,官家這無情無義之輩倒是有心,如今送來的女人怕是為了監視自己吧。那么他何不成全了官家的一番美意呢。 這么鍥而不舍,不就是想爬上他的床么,成全她便是。 門外,沈謠站了良久,手臂抱在一起,身子微微抖著,廳內沒炭火盆,她有些冷了。 正當她想再說話時里邊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進來?!?/br> 沈謠見他終于肯和自己說話了,眼里一喜,輕輕推開門,腳邁了進去。 屋里漆黑一片,陳設簡單,霜白的月華照在窗欞上的薄紙上,泛著微弱的光,借著這點光,琬寧看清了床上靠著的男子。 容貌是極盛的,只是臉色蒼白,像是病了一樣,眼尾挑著,許是喝了酒,下邊有淡淡的紅暈,鼻梁提拔,一腿屈著,胳膊搭在上邊,漆黑的眸鎖著自己,和畫里的神仙公子哥一般無二。 沈謠被他看的發毛,局促的站在桌前,兩個小指不斷的絞著,害怕的偏過頭,垂下了。 顧宴見她一臉羞赧,睫毛輕顫,水眸濕漉漉的,夾雜著驚惶無措,露出雪白鵝頸,看著身材纖細嬌弱的很,不禁冷笑了聲,那腰身瘦的,他用力就能掐斷的樣子。 都到了如今這份上,還在這裝什么純情,惺惺作態的,既然做好了獻身的準備,還扭捏個什么勁,覺得這樣會更討人喜歡? 幼稚,卑劣。 可不知怎的,許是酒氣上頭,顧宴瞧著沈謠幾縷青絲垂落在頸間,白皙的鎖骨上平添幾分媚態,嬌羞的側顏看得他眼神一緊。 顧宴聲音有些啞,沖沈謠招手:“過來?!?/br> 沈謠在那站著,冷不丁聽見他喚自己,不明所以的走上前,還未來得及問他便覺周遭天旋地轉一般,隨后整個人便被他桎梏在床下,顧宴攥著她一截細嫩的腕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沈謠眼眸濕了一圈,像是要哭,嬌嫩的唇瓣微微張著,聲音軟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