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圖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215
他這樣一說,鳳云歌心中本來還有絲僥幸,這下子徹底灰飛煙滅。 這幾天曇谷亂成了一鍋漿糊,各種危機接踵而至,他們又與外界失去了聯絡,將大半心力都傾注在壓制吞邪淵上面,旁的難免疲于應對。正因如此,很多東西他們都來不及去細思追究,直到今天邪疫突然發作,鳳云歌從那些山民身上察覺到了疫毒,才驚覺山城內部也已經不安全了。 疫毒的源頭或許是經水風由外入內,可是毒入肺腑尚且因人而異,要控制中毒者在短時間內一齊犯病,施咒者必須得在限定范圍內有所動作,然而早在鳳云歌和幽瞑來到曇谷的第一天,眾弟子就把整座山谷里的幸存人口全部聚集到中央山城內,既是方便保護,也是統一管理,要說這些人里有不軌之徒做了這些手腳,而幽瞑連一絲一毫都沒察覺,這是絕不可能的。 除非下黑手者雖在城內,卻從不在他們的掌控中。鳳云歌一念及此,幾乎是在瞬息就想到了曇谷里那些比生人數量更多的死靈。 此間受魔羅優曇花影響,生者不得解脫,死者難以安息,雙方都活在不同的幻夢中幾難自拔,直到曇谷十二城的生死界限崩塌,生人與死靈猝不及防地沖撞到一起,若非蕭傲笙和北斗行動果決,恐怕不等他們來救援,雙方就會自相殘殺殆盡。 幽瞑心系弟子搶先一步,正好趕上接應這幾個小輩,待鳳云歌趕到時,那些被玄微劍域和牽魂絲網隔開的死靈已經被幽瞑收入鎮魂幡,徹底沒了作祟機會,算是把內禍損失壓到了最低??墒钦蛉绱?,他們在調查曇谷內情的時候就下意識忽略了這一部分,直到鳳云歌在收回太素丹后察覺到上面繚繞不去的一絲陰氣,這才有了把卷軸翻出來重新查閱的做法。 “這卷《誡辛氏子孫書》乃辛氏第四任族長辛見手筆,成于千年之前,里面提到‘辛氏宗親族人,死后受煉尸淬毒之法,埋首祭地看護八方,伏身地xue鎮守古井’……這些記載正好與小輩們所言內容符合,說明辛氏嫡血生時雖為曇谷山長,死后卻不入輪回?!兵P云歌抖開那面卷軸,“如此一來,有些問題就顯露出來——歷代曇谷山長皆出自辛氏,而亡六城的山長不可能是辛氏族人,他會是誰?憑什么能在無形中壓制上萬死靈而令其不自知?姬幽已經進入亡六城與魔羅優曇花相契,她為何不直接做那山長,反而去當什么大巫祝?” 蕭傲笙曾說亡六城里的死靈們少有提及山長,卻對大巫祝言聽計從,只因其活了千年歲月又手段厲害。然而,暮殘聲在后續調查中證明了姬幽進入曇谷應是在八十五年前,又在鎮魔井下被困數載,與此說法相矛盾,如此就只有兩種可能——要么姬幽只是個幌子,真正的亡六城大巫祝另有其人;要么是有人故意幫她塑造了這樣一個身份,好讓她擋在自己面前。 “我一直很奇怪,姬幽是如何與魔羅優曇花建立聯系,畢竟那花雖然有靈智,卻性極貪婪,面對心懷魔障者少有隱忍食欲,更做不出如此漫長復雜的謀劃,除非……有它認可的存在暗中幫忙,讓姬幽做了吸引我等目光的替死鬼,好為自己爭取時機?!兵P云歌看向面露微笑的老者,“魔羅優曇花只承認優曇尊這一個主人,可是優曇尊隕落在神明手中,還能與之溝通的唯有她麾下兩名心腹……冥降前輩,我很好奇,你是怎樣從人法師手里逃過一劫的?” 老者耐心地聽完了他這一席話,嘆道:“我的確已經死了?!?/br> 說罷,他將枯瘦的雙手放在頭頂,稍微加力往兩邊撕拉,本就有些溢散的魂魄如裂皮帛般往下撕落,落地即化為灰燼,最終留在原地的竟然真是一只老鼠。 這老鼠尖嘴長須,約有半人來高,體型卻有些干癟,渾身皮毛黝黑不見雜色,唯有一雙眼睛呈現暗紅,爪牙邊緣隱有綠光流動。池塘邊本來還有些雜草在生長,現在驀地枯死,從根莖到葉片皆在發黑,可見劇毒。 眼前這只老鼠,赫然是冥降的元神本相。 旁人乍看只覺得這老鼠雖然大得駭人,體型卻太過干瘦,仿佛從來沒吃過飽飯般可憐又可笑,然而翻閱過破魔之戰歷史的修士永遠不會忘記,當初這只老鼠給玄羅五境造成了多大傷亡。 冥降天生可以降瘟布疫,人間三毒五瘟的橫行或消除對于他來說不過彈指一揮,然而修士煉體養氣,瘟疫對他們影響有限,故而在一開始很少有人把這只老鼠放在眼里。直到破魔之戰爆發,一向順應天命施布瘟疫的冥降不知發了什么瘋,它號令一出,天下蛇蟲鼠蟻都傾巢而動,專門涌向風口水源和人口聚居之地,將疫毒在極短天數內擴散到五境各處,一時間各種疫病橫行肆虐,世間rou骨凡胎都受此折磨,生時受盡折磨,死后又變成魔將九幽的仆役,險些將玄羅戰線后方禍害得天翻地覆,等到疫毒積累到極致后再度加速擴散,修士們也受到影響,折損者數不勝數。 東滄境里有一面亡山,那里曾經山明水秀,是境內一條大河的發源地,破魔之戰時疫毒從這里流經擴散,幾乎使得東滄境近半水域不能飲用,死難者多如過江之鯽。為此,鳳氏先祖才鑄造素心如意,配合青龍法印引動甲木真氣修改地水局,另開靈渠澤被眾生,而這座山也就被廢棄,周圍染了疫病的尸體盡數被丟進里面,被符火焚燒了三天三夜,從此山上寸草不生,再無半點生機。 就在這個時候,修士們才發現冥降的能力在戰時竟恐怖如斯,恨不能將其挫骨揚灰,人法師靜觀更是舍了中天戰線,直接提劍殺向冥降,而這魔物也因為肆意造業惹來天罰,險些被雷霆轟成齏粉,最后在幽離山頂被靜觀追上,一劍削了頭顱,自此疫毒消解。 “靜觀將我的尸身燒成灰燼,所以我的確是死了?!壁そ祷瘟嘶渭氶L的尾巴,“可是我曾以魂為誓效忠尊上,她將我的名字與魔羅優曇花締結在一起,只要這花不死,我就不會魂飛魄散?!?/br> 鳳云歌眸光微動:“然而魔羅優曇花是幻法奇葩,不能真正活死人rou白骨,你雖得其庇護,卻也只能跟被它控制的那些死靈一樣徘徊在曇谷亡六城中,此花一日不破封,你也出不了曇谷,更回不得歸墟。因此你利用了姬幽,是想讓魔羅優曇花掙脫封印,自己也能隨之重獲新生,就算她失敗,你也有再來一次的機會?!?/br> 冥降的嘴巴笑咧開來:“我喜歡跟聰明人說話?!?/br> “可我不明白一件事——姬幽勾結魔族,按理說算是你的同伙,你本可以跟她合作,而不是躲在暗中利用她?!兵P云歌瞇起眼,“除非你不僅對姬幽缺乏信任,還提防著與她合作的那些魔族,寧可冒著風險孤身為戰?!?/br> “老鼠素來膽小,最會趨利避害,所以答案很簡單?!壁そ档?,“跟她合作的那個家伙,其危險遠遠大過你們帶給我的威脅?!?/br> 鳳云歌心下一凜,他拂袖化出一副桌凳和茶具,虛手一引:“請?!?/br> 冥降頓時覺得鳳云歌這人有意思急了,它跳上石凳,用尾巴勾過茶壺給自己倒了滿盞熱茶,又仰頭咕嚕嚕灌了下去,半點也不擔心鳳云歌會在茶水里做什么手腳。 一杯茶飲盡,冥降才開口道:“你等的那幾個小輩恐怕回不來了?!?/br> 鳳云歌面色不變,手中茶杯無聲無息布滿了裂紋。 “昨晚我去東山水源下毒,在南面一處密林里遇到了他們?!壁そ禒钊缋鲜?,笑起來時更加狡壞,“拿白玉枝的那個后生是你孫子吧?本事不錯,身邊四個也都厲害,可惜運氣不大好,不僅中了陷阱,還遇到了虎狼?!?/br> 鳳襲寒和暮殘聲他們一夜不歸,至今連消息都沒有傳回半點,鳳云歌心里已經有了不祥預感,此時聽到冥降這么說也不覺意外,他只是垂下眼瞼:“前輩說那是虎狼,想來也是對其十分忌憚了?!?/br> “傳說中代表了惡生道的伊蘭惡相,天下何人有膽逼視?”冥降跳到石桌上,一尾巴抽開了那些茶壺杯盞,“若不是姬幽身上有伊蘭的魔力,早在發現她膽敢偷取尊上魔瞳之時,我便吃了她,哪會容她分走絲毫優曇之力?不過非天尊的狗向來不好做,她這種輕易便被惡念cao控的家伙只是空有其表罷了,注定命不長久?!?/br> 鳳云歌神色微變,都說六魔將為三尊馬首是瞻,非天尊更是歸墟大帝,冥降敬畏對方是理所當然,可是現在他唯從這只老鼠的語氣和眼神中察覺到了恐懼和憎惡,半分敬意也無。 他心念一動:“當初破魔之戰爆發前夕,靈族傳出了非天尊敗陣沉眠的消息,從而魔族戰線臨陣大變,世人都說那一戰玄羅能贏,有三成原因是非天尊沒有出戰?!?/br> 冥降冷笑著咧開嘴:“可是如今三尊已去其二,唯有他全身而退,曾經被三方勢力分割的歸墟地界盡入其囊,他以不戰之身成為了魔族最大的贏家?!?/br> 這話里蘊含的意思著實令人驚悚,鳳云歌背后也升起一層寒意,他心思急轉:“史書記載優曇尊是在破魔之戰后期被神明誅殺,可這曇谷里卻有一口鎮魔井,被重重枷鎖禁錮在內的古尸卻是一個女人,諸般線索暗示此人身份正是優曇尊……如此一來,兩方說法相沖,必有一真一假,卻不知前輩能否解答這個疑惑?” “我在破魔之戰開啟后的第十二年便死在了靜觀手里,你說的那個在戰時與神相斗的‘優曇尊’……我并不認識?!壁そ涤挠牡氐?,“對我有點化之恩、受我誓約效忠的那位優曇尊上,她在開戰之前便已經隕落于此了?!?/br> 鳳云歌握杯的手微微用力,碎瓷片幾乎要扎入掌心,他沉聲道:“據說,鎮魔井下那具古尸生前當是人族?!?/br> 冥降反問:“活人尚且能因際遇變異成妖靈,難道魔就不能變成人?” 鳳云歌搖了搖頭:“身為凡人,受三災九難之苦更甚,難逃生老病死之輪回,其壽命與神魔類比,無異于滄海一粟,而優曇尊乃是魔族至高上位者之一,恕晚輩想不到她會為了什么化身為人?!?/br> 冥降亦是長嘆一聲:“我也是想不到,所以才要去找這個答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