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圖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128
蕭傲笙本該在她醒來后就離開,如今卻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護送她去鎮北王駐守的破雁關。修為高深者能縮地成寸,蕭傲笙身為劍修更是日行千里,哪怕為了照顧傷患放緩了速度,行程也越來越短。 這短暫的三日里,萍水相逢卻交生死的兩人仿佛多年老友侃侃而談,許多不便為身邊人講說的事皆能娓娓道來,蕭傲笙回憶了千載歲月,恍惚發覺自己除了早年那些悲喜交加的記憶外,再無什么色彩可言;御飛虹年方二十,注定了早亡天命,卻比他活得更加堅強努力,從不為自己的前路迷茫。 他有著鋒利無匹的劍,卻輸給她堅不可摧的心,如矛與盾相互對立又相互補缺。 “謝你一路護送,接下來我要自己走了?!?/br> 那天晚上,他們在離破雁關百里的一處小鎮落腳,御飛虹換上一身布衣麻裙,端著一壺酒去敲他的門。蕭傲笙允她進來,端著杯子躊躇了片刻,終是問道:“我聽人說,成婚是你們人族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就這樣把自己的終生幸福托付給他人嗎?” 御飛虹的目光落在杯中酒水里,輕聲道:“這場婚事是各取所需,旁的便無從多想。至于我的終生能否幸?!?,當然要看我自己的本事,何怨其他?” 蕭傲笙猶豫了一下,推過一塊寒玉佩,道:“此乃我蘊靈之物殘料刻成,若有需要,你可用它隨時找我?!?/br> “你對每個相交不久的人都這樣好嗎?”御飛虹的手指摩挲著玉佩,嘴角含笑,“就不怕我反把你給賣了?” “哪怕相交百十年,也有出賣背叛,時間不能是衡量應否的尺稱?!笔挵馏蠐u搖頭,“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br> 御飛虹定定看了他許久,將玉佩收了起來,問道:“我聽說劍修都有自己的道,那你的道是什么?” “我……” 蕭傲笙一時語塞。 當年蕭夙的道在于“篤”,他以為自己能承師父之志,可是寒魄城一戰之后,他動搖了自己幼時以來的信仰觀念,此道已破;又千年,洞中閉關不得出,他想要打破冥頑,卻走不出三尺心牢,既做不到翻天覆地,又下不得縱殺屠戮之心,此道不通。故而,玄微劍雖鋒銳依舊,卻已經許久不與他共鳴,皆因為劍心已蒙塵,劍意自然不得舒張。 心境一亂,魂入內府,他就這樣在椅子上冥思入定,等到被次日清晨的雷雨聲驚醒,才發現御飛虹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而自己身上搭著她原本披著的一件裘衣。 她寸步不離守了他一整夜,風卷著雨花從大開的窗戶里吹進來,讓她渾身都變得冰涼。蕭傲笙趕緊拂袖把窗扉閉上,將裘衣蓋回之后伸手渡去一點溫暖真氣,手指剛觸到女子手背,就跟摸了真火一樣燙了回來。 曾面臨群魔不避戰、對著天法師也不低頭的蕭傲笙,在這一刻落荒而逃。 等到他跑出老遠才想起自己連一紙書信都忘了留,留在御飛虹那里的寒玉佩也一直沒有動靜,頓時說不清是什么滋味。蕭傲笙站在風里發了會兒呆才收攏思緒,然后施展身法趕去了寒魄城,順利從銀牙手里接管了封界令陽面。 看著手里的半塊印璽,蕭傲笙只覺得五味陳雜,如今他已長大,自然能認出這才是白虎法印的本體,假若當初自己成功通過了咒令考驗,現在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將法印合二為一,哪怕要打開天鑄秘境也會變得輕而易舉。 可他終究沒有犯下大錯,而是將印璽收入體內,牢牢守住了通往地獄的大門,哪怕那幾乎摧毀他道心的不甘業結就在大門彼端。 蕭傲笙在冰冷空曠的雪原上開辟了一小片道場,開始了日以夜繼的苦修,心頭亂麻日復一日糾結萬端,又被他一劍復一劍地斬斷。 直到他在一個月后等到了御飛虹的傳訊。 玄光幻術里的女子身著縞素,頭上盤起了簡單的髻,看得蕭傲笙心頭一驚。 “我夫君死了,在我過門之前?!彼穆曇粲行┥硢?,“不少人都說我喪門星,然后我扶著靈柩拜了堂,成了名正言順的世子妃,以后誰敢再亂嚼舌根子,自有王爺去撕了他們嘴?!?/br> 蕭傲笙說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你……節哀?!?/br> “半個月前,敵軍得到蘇相麾下死間的情報襲城,正趕上領兵外巡歸來的世子,兩軍交戰,他受暗箭而死?!庇w虹目光微垂,“然后,我在他發喪之日入城,穿起那件血嫁衣扶靈拜堂,王爺失了獨子,舉世親人唯有我這兒媳,自當同仇敵愾,與蘇相不共戴天,從此武派有了泰山壓陣,蘇云涯再插手不得軍務?!?/br> 她說得平淡,蕭傲笙雖然有些直,但不傻。 他看著御飛虹嘴角那點微笑被光影扭曲得森然,一個念頭浮上腦海:“是你……” 御氏宗室單薄至此,可謂危樓將傾,蘇云涯是權臣jian佞,鎮北王未必沒有狼子野心。他不惜得罪位高權重的蘇云涯上奏為子求娶長公主,本就打著借此分流皇家血脈、他日作為起兵大旗的想法,而御飛虹在兩面夾擊的困境里順水推舟接下這奏請,是為了謀奪北疆兵權歸于正統與朝中亂臣角力,自然不可能真的把這后患種下。 虎狼之輩不可怕,就怕他們擰成一股繩。因此,御飛虹在大難不死后趕到破雁關外,沒有直接入城,而是隱匿起來觀察著城門動向,成功抓住了一名蘇云涯安插在邊關的探子,殺人奪物后將精心準備的“情報”xiele出去,借刀除掉世子,反手禍水東引,而她成了這一局的幕后贏家。 “你必是在心中罵我了……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我的確是這種人,你有沒有后悔救下我?”御飛虹抬起眼,“但是,蘇云涯竊國弄權,鎮北王密謀造反,他們皆無仁德之心,不管誰坐了江山,中天都要生靈涂炭。我不怕從公主變成草民,只是不能容忍祖輩拋頭顱灑熱血打下的基業,落在這等賊子手里?!?/br> 蕭傲笙十指慢慢收緊,他看著這樣的御飛虹,卻想起當年凈思落下封界令的背影,忽然便失了神,喃喃問道:“對你們這種人來說……是否為大局計,盤中棋子皆可棄?” “是?!庇w虹毫不猶豫地答道,“有得便有失,有舍才有得,我這輩子敢當千人踩萬人罵的毒婦,死后愿下無間地獄永受煎熬,也要不達目的不罷休?!?/br> “……”他收起了幻術,在雪地里坐了一整夜,想起很多事情,全身都快被風雪埋沒。 自此他仍在雪原鎮守,御飛虹偶爾會傳來些消息,都是避開了那些陰暗晦澀的內容,將她僅見的美好分享過來。蕭傲笙鮮少給她回應,大多時候都沉默地看或聽,然后在結束短暫聯系后繼續練劍。 雪花在劍鋒下一分為二,又二分為四,裹挾在他身邊的雪越來越多,而他的劍還未罷手。 十年似乎轉瞬即逝,又好像漫長無比,終于到了大難臨頭的這天。 他被魔族襲擊,又見銀牙背叛,與御飛虹重逢于危難……這些事情發生得太快,讓他猝不及防地被卷入連番禍亂里,被迫面臨著生死抉擇。 他仍不后悔在危難時以換魂咒替御飛虹的命,只是遺憾自己想了一千年的問題仍沒有個答案,也許至死都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