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圖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115
他的聲音很輕,卻比欲艷姬的話語更具蠱惑和震撼力,一字一句都似重錘透過虛偽皮囊,敲在真正面對現場的靈魂上。 眼前的一切忽如鏡花水月扭曲,“御飛虹”只覺得頭疼欲裂,他的元神似乎在這一刻抽離了身體,飛入海市蜃樓般的幻影里—— 他看到自己變回了少年模樣,用盡全力抓住凈思的衣角,說師父還被困在吞邪淵里面沒有出來,苦苦哀求她不要落下封界令,再等一等,也許師父就能夠殺出來了。 站在旁邊的人法師靜觀笑了笑,說道:“好孩子,你師父大義當先,自當以大局為重,作為他的弟子,你可不能犯糊涂啊?!?/br> “閉嘴!”他頭一次以下犯上對著靜觀瞪了回去,然后又哀求凈思,“宮主,宮主你不要下封印,我師父與您相交莫逆一百載,換作凡夫俗子便是把一生也傾注于此,曾經他為您赴湯蹈火,現在您難道要斷他生路嗎?我求你,求你再等等吧!” “不能再等了?!毕騺砝淙舯呐拥皖^看了他一眼,然后把那抓住自己手腕的指頭一根根掰開,骨頭發出輕微的裂響,痛得他渾身顫抖。 他仍想去搶奪封界令,被凈思一道符箓壓得跪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死死盯著她道:“可是我師父又做錯了什么?他放下原身千里來援有錯嗎?他為你們鎮壓吞邪淵爭取時間有罪嗎?你們永遠用大局為借口去犧牲別人,當然可以做到旁觀者清!凈思,凈思你回答我!” “他沒錯,我們也沒錯?!眱羲蓟仡^,看著他的眼神空洞又冰寒,“不過是……天命注定,僅此而已?!?/br> 然后她轉過身,將手中印璽擲向空中那片凝固的黑洞,一只巨大白虎倏然化形,頂天立地,長嘯聲震原野,聽到的人耳目俱鳴,心神失守,然后白虎又化作一片白芒,強光如浪奔涌散開,下方城池中眾目皆盲,連那遍地血跡和無數尸骨也似乎被霜雪覆蓋,無人膽敢直視神威。 他的眼睛在這一刻看不見任何東西,口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可是話音未落,白光又如龍鯨吸水般聚攏成一點,復又一分為二分別落在凈思和靜觀手里。 那一瞬,方圓百里都靜得可怕,所有還活著的生靈都是滿身血污,茫然地看著恢復清明的天空,然后一個個回過神來,貪婪呼吸著不再污穢的空氣,哪怕那里頭殘留的血與火味道就像刀子般落進肺腑,也讓他們舍不得立刻呼出來,憋得滿臉通紅又淚流滿面。 唯有他跪在地上,把流血的額頭埋進冰雪里,有淚無聲,寒徹骨髓。 “……如果現在站在您面前的不是我這萍水相逢之人,而是您的至親至愛,您也下得了手嗎?” 隨著聞音這聲質問,“御飛虹”猛然驚醒過來,他沒想到會在這關鍵時刻回憶起那么久遠前的事情,一時間大腦里渾渾噩噩幾欲墮入魔障,下意識地捂住心口,繼而愣了一下,看著自己現在蒼白纖細的手臂。 片刻后,“御飛虹”自嘲地笑了,當年他那樣痛恨這種行徑,現在真正事到臨頭,才發生自己也要做曾經最厭惡的人。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身不由己,而是連心也面目全非。 腦海中閃過一個個人影,他握緊了拳頭,一字一頓地道:“就算我自己站在你的位置,也萬死不辭?!?/br> “那邊沒有什么好說的了?!甭勔艨酀負u頭,“我不甘死在這里,卻沒有從您手里逃出生天的本事,只求您答應一件事?!?/br> “你說?!?/br> “殺我之后,將我挫骨揚灰,免叫我的大人見了難過,等時過境遷他找不到,自然就忘了?!甭勔糸]上眼,“這身血rou便在此,您……自來取吧?!?/br> “御飛虹”欲言又止,終究沒說什么,一點寒芒在指間頓顯,轉眼間吞吐成尺長劍光,向著聞音的心口洞穿過去! 突然間,一道雷光撕裂開骨墻縫隙,似龍蛇疾走奔至聞音面前,“御飛虹”這一指結結實實地撞上對方掌心,一霎那火光炸開,雙方都退了半步。 “御飛虹”大驚,只見擋在眼前的乃是一名白發妖族,赤紅雙目里如有火焰燃燒,灼得人不敢直視,容貌如冰雪冷凝,面無表情,就連眼神也過分深邃得近乎空洞。 “殘聲大人!”聞音察覺到熟悉的氣息,一把抱住了對方,他雖然消瘦,身量卻比暮殘聲要高些,平日里妖狐雖然嘴上要面子,倒也顧忌他身體底子從不強力推拒,現在也讓他抱了個嚴嚴實實。 可是這一抱上去,聞音就察覺到了不對——在這種情況下,暮殘聲的心跳一如既往,沒有絲毫變速,身上浮動的真元卻如雷霆刀鋒般暴虐鋒銳,分明是帶了殺意。 這不是暮殘聲正常的狀態。 聞音的手臂微微一僵,人面樹的虛影在眼中一閃而過,讓他看到了那塊從暮殘聲脖頸一路往上攀爬的暗紅咒印,帶著些許勾人血香。 就在此時,欲艷姬和青衣人也步入劍冢,這片空曠幽深的上古死地中一瞬間形成三足僵持之勢。 欲艷姬看向“御飛虹”,眼中閃過些許異色,語氣漸沉:“對于殿下來說,自己乃一國王爺,又是鼎貴皇室,這些個無關人的性命猶如草芥,也是再合理不過了,可是……” 頓了頓,她歪頭看向暮殘聲,柔聲道:“很多人為顧大局,說任何犧牲都是理所當然的……可你不辭千里來救她,她卻要害你親近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便是名門正道的嘴臉,再冠冕堂皇不過,也再虛偽不過了?!?/br> 說話時,她脖頸上有與之相同的紋路正在蔓延,迷魂咒是將施咒者與對方的心魂相連,保證了對中咒者狀態的完全掌控,也以此將自己的想法傳遞過去,在對方腦中形成不可動搖的認知。 這種咒術是她獨創,當年只在凈思和蘇虞身上吃過虧,前者是心無雜念,后者是太擅長心術,此外的便都成了她股掌傀儡。 似乎是把她的話聽了進去,暮殘聲面無表情,掌下雷火凝聚,紫雷與火焰都順著手臂向下淌,于指尖凝成尖爪。 聞音似乎被這動靜嚇到了,下意識扯了扯他衣袖,小聲道:“大人,我……” “他被欲艷姬控制了,你快讓開!” “御飛虹”心道不好,他伸手想把聞音拽到自己身后,沒想到這動作激怒了暮殘聲,剎那間爪與指再度相接,雷火劍光都在這幽暗之地爆發,震耳欲聾,見之目白,就連欲艷姬和青衣人都以袖遮面退了半步。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時候,聞音卻把臉朝向欲艷姬的方向,那雙黯淡的眸子里流轉了血色寒光,元神中的靈臺天地也黑沉下來,淅淅瀝瀝的大雨頃刻便伴隨狂風滂沱而下,打得原野上的無數玄冥木東倒西歪,掛在上面的萬千人面也齊聲哀嚎,發出陣陣哭泣,央求著心魔息怒。 琴遺音雖無本心,卻給自己融入了世間最充沛的諸般感情,他一時虛偽得薄情寡義,一時又較真得令人驚悚。不管是曾經短暫的逍遙歲月,還是千載雷池下的南柯夢回,琴遺音都無所謂戲臺如何悲歡離合,只要自己看上的獵物最終也變成玄冥木上一張人面,時時可以觀賞把玩,旁的便不再管了,可謂魔物之中最捉摸不透也最大方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