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圖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38
他憋了半天,硬是沒勉強自己憋出一個咬牙切齒的“謝”字,好在婢女機靈,一見他臉色尷尬便識趣告退,徒留他站在暖玉閣外胸悶。 常年不散的水汽讓他體內仍在作祟的天雷余力安歇了些,暮殘聲深吸一口氣,揉揉臉推門而入。 琴聲微頓,復而又起,其音空靈,繞梁不絕。 暮殘聲一腳踏進了屋里,手卻扶在門框上不動了,神色難得有些怔忪。 他修行至今將近五百載,沒靜下心看過幾場風花雪月,自然也沒聽過幾首曲子。當年為報一家之仇,他用風刀雪劍把自己一身柔軟皮毛錘煉成寒骨,后來大難不死跟了凈思,心里就只剩下修行和練武,在冉娘之事以前,暮殘聲未對他人有過在意,自然也沒對外物有何渴求。 直到現在,他被人撥動了心弦,保持著這個有些傻愣的姿勢站在原地,安安靜靜地聽完了這首不知名的琴曲。 最后一道長音過后,節拍明顯轉為低緩,琴師只手按弦止住余音,問他:“大人聽見了什么?” “……春天?!蹦簹埪暠阄⑽㈥H目,“我不懂勞什子音律節奏,只是你這曲子聽了叫人心里熨帖生暖,活像是……春風細雨落在人間,讓大地初醒,使草木復蘇,似有穿花蝴蝶繞林行,百鳥迎春唱枝頭,充滿一股‘生’的氣息?!?/br> 他沒有阿諛奉承,也向來不大會說好話。作為一只狐妖,暮殘聲簡直可以算是族內奇葩,空有一張好臉皮,奈何不會作妖。 別的狐貍精修行魅術勾搭男女,他在上躥下跳找人打架; 別的狐貍精含媚做小沾花惹草,他在路見不平拔腳相助,無論大姑娘小相公,通通不給“以身相許”的機會。 匆匆這些年過去,曾經跟他同齡的狐貍精要么被修士打殺了,要么已經子孫后代滿洞窟,暮殘聲還穩坐“狐族敗類”第一把交椅,身邊除了幾個喝酒吃rou的兄弟,連暖床的都沒有,更不用說拿甜言蜜語去討好誰。 琴師聞言,語氣仍是淡淡的,不覺喜怒:“揮弦者賦音以情,聞歌者覺情于心。這首曲子本無名譜意義,不過見景而發,你只是機緣巧合置身此景又聞此聲,牽出了心思罷了?!?/br> 暮殘聲笑了:“天地良心,我可沒有思春的意思?!?/br> “你心心念念的,是‘生’?!?/br> 暮殘聲雙眸微凜。 “春者,辭冬別雪而來,是淡化死寂的生機,也是破土萌芽的欲求。你心有一片春暉,便是不沒嚴寒的勇氣?!?/br> 輕風卷著落花吹開窗扉,碎瓣落在琴弦上,琴師從桌案后站起,旁側玉石屏風的影子在他身上投下暗色,另一半卻沐浴了明亮天光,于眉梢眼角灑了一把碎金。 青年琴師身量很高,輪廓卻清瘦,雙手骨節分明,從藍色廣袖下露出一截蒼白的腕子,與披散在肩背上的鴉羽長發一樣,輕易便能吸走人的目光。 這張面孔其實算不得惑人容色,只能說是清雅溫潤,還有難以掩飾的缺憾——漆黑睫毛下,是一雙黯淡無神的眼睛。 這是個瞎子。 瞎子微微一笑:“我是聞音,尊駕是暮大人嗎?” “啊……嗯?!蹦簹埪曣P門入內,剛湊近他就忍不住嗅了嗅,“你是人族?” 聞音朝他的方向歪了歪頭:“我來自眠春山?!?/br> 暮殘聲廢了會兒功夫,才從腦子里扒拉出有關這個地方的丁點訊息——眠春山位于西絕境東南部,那是個窮山惡水之地,有些氣候的妖都不屑于在此修行,故而居住在那附近的多是未開靈智的野獸和流亡難民。 這樣的地方,怎么看也養不出如此靈秀的人物。 聞音似乎從他的沉默里猜測到了什么,笑道:“我聽說大人常年游歷在其他境域,想必已經許久沒有回來,不知滄海桑田已變,眠春也今非昔比了?!?/br> 暮殘聲一想也對,并未深究,現在琴聲止歇,先前蘇虞和婢女的話又回到腦子里,使得他見到聞音便有些不自在。 他倒了杯水牛嚼牡丹地灌了,沒話找話道:“我……你……嘖,你既然是人族,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聞音干脆利落地答道:“奉狐王之命,好生伺候您?!?/br> “噗——”暮殘聲的第二口茶直接噴了地,嗆得他死去活來。 白衣妖狐覺得自己哪怕是被凈思打成半身殘廢也沒如此狼狽過,磕磕絆絆地道:“別、別開玩笑,我……你……” 他搜腸刮肚的話終究沒能說出來,聞音站在他面前,溫涼的雙手捧起了他的臉。 大抵是人族太弱小,行動也無敵意,聞音的舉止沒有驚動暮殘聲本能的防備,他被迫抬起頭,看向藍袍青年低垂下來的臉龐。 他愣了片刻,然后匆忙別過頭,聞音的唇印在他額角,手卻撫上他不知何時變回原形的耳朵,輕笑道:“燙了,大人的臉皮還真是有些薄呢?!?/br> 溫熱的吐息近在咫尺,酥麻之意從尾椎骨直往上竄,暮殘聲一把推開他,捂著耳朵往后竄了兩步,覺得對方再說幾句話,自己可能骨頭都要軟了。 他心頭微緊,抑住躁動用妖力壓了過去,見青年身體一僵,額頭也見了冷汗,的確是沒有修為的凡人。 見鬼,之前怎么沒發現自己對色相如此缺乏抵抗力,難道真是年紀正好春天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