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如今這個進了禁衛軍的衛家幼子笑模笑樣的戳在門前……這是在等誰? 陸續步出鴻臚寺的高低官員們面面相覷。 不管是等誰,反正不是等他們。 鴻臚寺正卿官職并不算低,堂堂九卿之一,即便是有些想與衛家結交之意,卻也想的是如今的安國公衛遠山,衛辰修雖然少年得志,又有軍功,但如今也不過是個禁軍罷了,入職時日尚短,尚未有升遷的苗頭,一個毛頭小子,又是武職,正卿和少卿兩人到并沒有想要巴結的意思,倒是正卿捋著胡子一臉慈和的搭了句話:“衛小公子在此可是有事?” 衛辰修笑吟吟的一抱拳:“等人,等人,您忙您的?!?/br> ……這都下衙了,還忙個屁。 這頗有幾分敷衍的回答讓其他官員登時歇了也攀談兩句的心思,但與此同時,心中卻也止不住好奇了起來—— 這個才入了禁軍的衛家幼子,往日沒聽說過他和哪個文官有交情啊,如今戳在禮部衙門門口,他們鴻臚寺里都是文官,幾時有人攀上武將了? 因著這一份疑惑,好幾個官員都有意無意的慢了腳步。 對門外之事一無所知的裴元鴻整理完手頭最后一摞手札,剛架著游隼踏出衙門,正有幾分詫異今日怎的與往常不同的時候,迎面就看見衛辰修沖他呲著牙一樂,大踏步迎了上來。 “你怎的這會才出來?小爺我等得差點不耐煩?!?/br> 他的舉動,不說裴元鴻有些吃驚,在場其他人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回不過神來。 這什么情況?衛家小公子,戳在這半天等的竟然是那個鬼方余孽? 不對,慢著……他們兩個,不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各自家世,是怎么攪合到一起去的? 一時間,鴻臚寺衙門外面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衛辰修卻不管那些,大咧咧的直杵到一臉莫名的裴元鴻身前,啪的一掌拍到他肩上:“前日之事多謝你,走,小爺請你喝酒?!?/br> 裴元鴻被他拍得肩上生疼,皺眉后退一步,淡聲道:“衛小公子不用客氣,下官沒做什么值得稱謝之事?!?/br> 奈何衛辰修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已經散衙了嘛,別這么拘著,放心,小爺不會灌你酒的?!闭f著,很是自來熟的抬手就去搭裴元鴻的肩膀。 裴元鴻沒奈何,又退了一步:“下官還要去馴鷹,恐不能與公子小酌?!?/br> “馴鷹?”衛辰修一挑眉,一副直到此時方才看到那只游隼般的表情,眸中流光一閃而逝,下一刻就是伸手一抄,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快逾閃電的一把就捏住了游隼的脖子。 他這一舉動別說其他人,就連裴元鴻都沒料到,等反應過來再想去奪的時候已經晚了,眼睜睜看著衛辰修將那只猛禽捏著脖子拎在手里提到眼前看了兩眼,嫌棄的看著它徒勞的撲騰著翅膀:“你的鷹???” “不是下官的,是……” 然而這一句話只出口了一半,衛辰修咧嘴一笑:“不是你的???那你管它作甚?” 隨著話音落地,一手掐著游隼的脖子,另一只手閃電般捏住那猛禽的頭一擰,伴隨極輕的‘喀吧’一聲,原本還在拼命振翅掙扎的游隼頓時雙翅軟垂,沒了動靜。 衛辰修滿不在乎的將那斷了脖子的游隼一扔,已死的猛禽不偏不倚的擲在旁邊鴻臚寺主簿的腳下,自己拍了拍手,笑吟吟的說道:“走,喝酒去?!?/br> 從他出口問鷹,到擰斷了鷹的脖子,統共也不過一息之間,裴元鴻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衛辰修二話不說弄死了游隼,心中倒是一動,望著這個依舊是一臉笑的衛家少年的目光中也帶上了幾分審視,但衛辰修卻恍若不覺的嘖了一聲抱怨著:“散衙就散衙,磨嘰什么?下回再為了這些畜生不賞小爺的臉,可別怪小爺我看見一個弄死一個?!?/br> 他這一句話音色不高不低,卻恰巧能被包括那主簿在內的不少人聽個真切,已經有不少人心里多少回過了味來—— 這個鬼方余孽……只怕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搭上了衛家小公子,如今這是……替他出頭來了? 裴元鴻自從入了鴻臚寺當差,因為他的出身,加上官職又低微,沒少被其他人刁難,這陣子是被按了這么個馴鷹的差事,這才能每日到了點就去散衙馴鷹,之前沒有這一份差事的時候,其他人有意無意推給他的雜事根本做不完,到了點也是沒辦法回家的,這衛家小公子如今這一句‘畜生’,真是讓不少人都變了臉色。 然而再是刺耳,也沒法當面理論。 就連那被當面弄死了自家兒子心愛猛禽的主簿,臉上幾次變色,也到底只能忍了回去。 衛辰修懶得看其他人臉色,只笑嘻嘻的催促:“磨蹭什么?走了?!?/br> 裴元鴻也早看出了他的意圖,垂目掩住眸底的思緒:“下官母孝期間,不便飲宴?!?/br> “嘖……忘了?!毙l辰修話音一轉:“那小爺請你喝茶?!?/br> 說著不容裴元鴻再次推拒,已經一把扯了他手腕拽著就走,衛辰修自幼在軍營里摸爬滾打長大的,手勁極大,裴元鴻掙了一下根本掙不開,被他一路拽著沒了影。 他兩人走得干脆,現場只留下一只斷了脖子的游隼,和面面相覷的鴻臚寺的官員,那個主簿見好幾個人意味深長的望過來,忍氣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很快,那個‘鬼方雜種’找到了靠山的風言風語,便飛快的傳揚了開來。 “恭喜公子,今后仕途穩了?!碑斉嵩櫧K于被衛辰修放了人,獨自回到他那有些簡陋的住處的時候,迎面就是小廝一臉意味深長的笑。 裴元鴻邁步繞過那個一臉喜氣的小廝,冷聲道:“你們的消息倒是來得快?!?/br> “公子的事,小的自然是放在心上的?!?,小廝對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見他進了屋子,后腳就跟了進來,噙著笑說道:“公子,有了這個梯子,今后便可與那衛家小子名正言順的來往了?!?/br> 裴元鴻心里冷笑,今日之事,說穿了不過是衛家人來替那姑娘還個人情罷了,還能真當他們是想要結交自己這個鬼方余孽? “公子何必拘泥呢,總也是多個臺階不是?”小廝口中勸著,上前想幫他寬去外袍,裴元鴻冷淡的撥開他的手,小廝也不堅持,見怪不怪的收回手等著裴元鴻自己脫了外袍,這才接到手里一邊整理一邊勸道:“若能搭上衛家,日后起事之時,總是多有益處的?!?/br> 話音出口,裴元鴻面色驟然冷了下來:“滾出去!” “公子,何必如此抗拒呢?”小廝咧咧嘴,臉上殷勤的神色不變:“小的一片心都是為了公子罷了?!?/br> “滾!” “是是是,小的這就滾?!毙P退到門口,卻停了腳步,雙眼緊盯著裴元鴻說道:“公子如今能被當今天子赦罪封官,原因是什么公子心里很清楚?!?/br> 裴元鴻驀然盯住他,兩人目光交鋒一瞬,小廝恭敬的垂了眼:“可……若是公子曾經做過的事叫人知道了……那就是殺頭的罪了?!?/br> “所以,公子還是別再那么多心思,好好的與我們聯手最是穩妥?!?/br> “日后事成之日,再怎么也不會虧了——殿下——的?!?/br> 這幾句說完,那小廝又是恭敬的一哈腰:“小的去給公子泡茶?!?/br> 裴元鴻獨自在房中靜默半晌,才慢慢松開了緊握的雙拳。 ……他做過的事他心里最清楚。 與大夏境內的暗樁聯絡,允許這些人借著自己這個‘大周皇裔’的名義暗中組建勢力,又出謀劃策,掉包了那一筆軍餉,只差一點,就可以困死衛家,困死西北軍…… ……如果不是那個靖王的話…… 裴元鴻深吸口氣——這件事,如今成了他的把柄,可偏偏,他卻洗不干凈。 如果真的漏了風聲的話…… 裴元鴻竭力按住胸中翻騰的怒意,等那小廝端著茶盤進來的時候,神色已經平靜無波。 小廝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滿意的一笑:“公子,請用茶?!?/br> 而與此同時,夜色漸起的帝京城門外,正從遠處駛來迤迤邐邐的一隊車馬。 已經準備關閉城門的兵卒不高興的橫刀一攔:“什么人?為何此時入城?可有路引?” “官爺,您受累?!币粋€瘦巴巴管家模樣的人不著痕跡的往兵卒手中塞了張疊成個小方塊的銀票,賠笑道:“身份路引都是全的,我們遠從江淮過來,我家主人是進京尋親的,路途遙遠,這才遲了時辰,還請您行個方便?!?/br> “江淮?那是夠遠的?!笔亻T的兵丁偷偷瞥了一眼銀票,竟然是二十兩,心中頓時沒了不悅:“路引我瞧瞧,一共多少人?有無挾帶禁物?嗯?紀?” 兵卒看著手中足有厚厚一沓的路引憑條,上邊朱紅的官府印鑒清晰無誤,便一揮手:“行了,進去吧,別礙著我們關城門?!?/br> 第144章 衛辰修連消帶打的替裴元鴻做了一回人情的事外面傳的風風揚揚,紀清歌卻并不知道,她連著兩三日都魂不守舍,就連原本接了‘軍令狀’的那幾間鋪子都沒心思再去管。 好在原本她已經抽出手去尋了幾個管事,也有篩查過一遍,暫時看表面是沒什么問題,定下了作何商貨之后就由著幾個管事自己發揮,具體他們好還是不好,手段如何,人品行事又如何,本來也要等做過一陣子之后才能看的出來,紀清歌心里又裝了事,提不起精神去照管,索性放了手,任他們自己作為,倒是讓幾個管事各自打點起百般精神,想要在主家面前一展身手。 這幾日紀清歌雖然盡力掩飾著自己的心思煩亂,但卻好端端的經常一不留神就走了神,就連衛家老太君都有所察覺。 老人家一輩子什么沒見過,雖然并未說破,但心中也暗自有了思量,加上靖王這兩天幾次打著拜訪的旗號上門,但只要他一來,紀清歌必定縮在自己月瀾院一步都不出來,更是讓這個睿智的老夫人心中有了數。 ——鬧別扭了?還是……? 倒是柳初蝶陡然之間有了精神,趁著這幾日靖王的頻繁拜訪,心中七上八下猶豫了許久,竟不知從哪里又鼓起的勇氣,表面上只裝作在逛園子,又一次‘偶遇’了靖王。 “給殿下請安?!绷醯@日一改往常喜歡往貴氣打扮的習慣,竟然也是一身的素凈,行禮動作很是規矩,手中捧著一個繡工精致的荷包,柔聲道:“民女謝過殿下當日的援護之情,民女拿不出什么貴重之物相謝,唯有繡工勉強還算能入……” 然而不等她這番在心中反復醞釀了許久的言辭說完,段銘承已是如同沒有看到她這個人一般,從她面前直接經過,連步速都沒有慢一下。 柳初蝶當場就怔住了。 靖王走得毫不留情,陪著的衛遠山也沒空去琢磨這個便宜侄女兒到底想干嘛,只一路送了出去,竟是沒半個人來理會她,這種徹底的無視甚至比最初那一次禮見時還要讓柳初蝶受不住,怔了片刻,自己咬著下唇直起身來,手中那個熬了幾夜才繡出來的荷包早就在掌心揉成了一團。 “姑娘,回……” 秋霜剛想勸,跟在一旁的后采買來的一個大丫鬟已是搶過話頭:“姑娘別往心里去,俗話說的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靖王也是人,人心都是rou長的?!?/br> 柳初蝶原本又羞又憤,正暗自神傷,冷不防聽見這樣一句,不由望向那個叫夏露的丫鬟。 衛家日前叫進官伢子補充下仆人手,柳初蝶一次挑了三個大丫頭回來,算是加上秋霜一起,補足了四個貼身的大丫鬟。 她挑人的時候心中多少也有留意,挑的都是眉眼周正又不過分美艷、衣裙和手臉都干凈整潔的,其中還有兩個識字,回了自己院子之后就按照秋霜,給三個人都分別起名□□雨、夏露、冬雪,算是給自己湊了個春夏秋冬。 如今出聲的就是夏露,為人機靈嘴巴甜,還能讀會寫,十分伶俐能干,自從她來了,連原本最親近貼身的秋霜都隱隱有被她蓋過的苗頭。 她此時的言語對于一個丫鬟來說其實是不妥當的,但柳初蝶心里正是又委屈又凄苦,并未計較,只半晌才低低嘆了口氣:“靖王殿下是何等樣的人物,原本也只是我一點念想……” 如果……不是有靖王對她那表妹的另眼相看在先的話,或許自從初見被斥退之后,她也就熄了這一份心思,可…… 那個商戶出身的表妹,卻明明白白的叫她看到了希望——出身低微,或許……也不一定就真的沒絲毫可能? “姑娘別怪奴婢多嘴?!毕穆秹旱土藥追忠羯骸熬竿醯钕率莻€尊貴人兒,他將來娶王妃,肯定也是要門當戶對的?!?/br> 一語出口,毫無意外的看到柳初蝶眼中帶出了黯然之色,夏露卻話音一轉:“可若是側妃,就沒那么多講究了?!?/br> ——側妃? 柳初蝶愣住一瞬,突然明白過來:“那……那不是妾嗎?” “妾怎么能跟側妃比?”夏露做出一個驚訝的神色:“妾是個什么東西?親王側妃可是正正經經要上皇家玉牒的?!?/br> 柳初蝶小門小戶出身,柳家好容易用她攀上了衛家這門遠親,平日在家中時教的都是嫁入高門好能扶持娘家這樣的話,壓根沒想過她有朝一日竟然能背靠著衛家見到靖王這樣的人物,自然也就沒有跟她說過皇室宗親與普通人家的不同之處,此時乍一聽夏露說起,不禁面露驚訝。 “姑娘,天家和別的不一樣呢,自古天子圣人也有三宮六院,除了皇后娘娘,其他的貴妃,妃子,哪一個不是娘娘?又有哪個敢指著娘娘們說她們是妾?這親王府也是這樣,除了王妃正室,最少都還會有兩名側妃,正正經經上玉牒的,才不是妾?!?/br> 柳初蝶原本正因為靖王的態度而自怨自艾,怔了半晌才苦笑道:“那也落不到我的頭上,殿下他……他喜歡的是、是……” 夏露眼瞧著柳初蝶一副扶不起來的樣子心中有些鄙夷,也只能低聲勸道:“姑娘何必自苦,殿下喜歡誰,姑娘既然知道,不妨和她走得近些?!?/br> 一句說完,見柳初蝶瞪著兩眼仍是不太明白的樣子,只覺得這姑娘簡直蠢笨如豬,沒奈何,左右看了看,見除了秋霜一臉不虞的瞪著自己,左近再無旁人,這才低聲一句句的提點:“如今衛家統共就兩個表姑娘,又是年齡相近,奴婢來了這幾日,卻就不見姑娘去和紀姑娘親近,這又是為何呢?” 見柳初蝶抿著唇不言語,夏露柔聲勸道:“奴婢其實是多嘴了,姑娘心里其實明鏡兒似得,只是姑娘,水清無魚?!?/br> 話說到這個份上,柳初蝶不是不明白夏露勸她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也明白既然要指望著衛家,那討好紀清歌,就是她理應去做的事,只是心中不自在,雖有幾分意動,卻到底有些拉不下面子,嘴上喃喃的說著:“她是姑母的親女兒,我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呢?!?/br> 夏露極會察言觀色,看她神色就知道這是已經意動,就是還缺個臺階罷了,心中嗤了一聲,臉上卻不露出:“如今紀家表姑娘得衛家人的喜歡,又得靖王殿下的喜歡,姑娘一味遠著她又有什么好處?不論心中怎么想,總還是要一家子姐妹親親熱熱才是道理,姑娘想想,是不是這么回事?” 一句說完,不等柳初蝶開口已是連忙屈膝行禮下去:“奴婢跟了姑娘,就只有一片心為姑娘好,今日這些話奴婢自知僭越了,請姑娘責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