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說著,目光斜斜瞟了一眼裴元鴻,嗤了一聲:“你不是說親眼見的了么?說來聽聽,何人背后下這等黑手!” 裴元鴻原本在紀清歌出聲攔阻之后就似乎是有幾分分神,卻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此刻被燕錦薇指著問到臉上,才終于驚醒。 面對燕錦薇的咄咄逼人,裴元鴻俊秀非凡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情緒,只躬身一揖之后說道:“在下適才目睹,有一名湖藍上裝,米色下裙的女子,從一側混入人群當中之后,趁人不備,動手推了那位姑娘?!?/br> ——湖藍上裝米色下裙! 這一句入耳,幾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了緊跟在燕錦薇身旁的兩名侍女身上。 今日隨行在燕錦薇身側的大長公主府的侍從,不正是這樣的穿著打扮么? 湖藍上襖,米色下裙,分毫不錯! 此刻眾人臉上的神色可以堪稱一句精彩——有少數幾個適才就心明眼亮瞥見了端倪卻因為并不想當眾出頭而始終默不作聲的,如今聽見裴元鴻這一句叫破,不過是互望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而大多數,卻是并不曾知道事情始末的,此刻聽了他這樣一句,各自都是面帶驚疑的望住了燕錦薇。 就連柳初蝶自己都怔住了。 她今日之前根本不曾見過燕錦薇的面,又哪里能想明白為什么這個陌生的姑娘要這般下手坑害自己?雖然之前因為燕錦薇緊咬著紀清歌不放而心里多少覺得有幾分怪異,但她畢竟無從斷定這姑娘出口的話里到底幾分真幾分假,雖然心里不喜歡紀清歌這個人,但柳初蝶好歹也知道這是出門在外,她們兩人作為國公府的表姑娘,在外面就是榮辱與共,就不說此事未必就真是紀清歌背后害她,即便是,也……總要等回了國公府再與她分說才行??! ……也只有回了國公府,她才能找老太君評說個公道。 可……這個適才與她有著一面之緣的公子,卻指認是另有其人。 關鍵是,他指認的人,她完全不認得。 又哪里會有仇隙呢?! 不等柳初蝶自己想明白這內中的糾葛,燕錦薇已是冷笑一聲:“怎的?這是想攀咬長公主府的意思?你——”她原本嬌俏可人的臉上此刻全是輕蔑,眼風將穿著普通的裴元鴻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嗤的一聲就笑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這言辭極不客氣的一句出口,不光紀清歌皺眉望了過去,就連其他人都有幾分吃驚。 燕錦薇雖說素日里在貴女圈子里也是人盡皆知的不好相與,但閨閣女兒家出門在外,應有的禮節她總還是不會太過忘形,如今怎的面對這謫仙一般的公子,卻竟然這般言語刻??? 燕錦薇這一次卻是胸有成竹,眼光如刀,盯著裴元鴻不屑的冷哼一聲,轉頭望著其他人高聲道:“你們當他是個什么好人?” 見其他眾人都面面相覷,她不禁更得意幾分,指著裴元鴻嗤道:“一個鬼方的雜種罷了——也有臉在這里無端攀咬!” ——鬼方! 僅僅是這兩個字入耳,就已經讓在場所有人都是吸了口冷氣,其中甚至還有幾個姑娘小聲驚呼著向后退去,裴元鴻附近頓時空出了一片空地。 眼見眾人原本臉上的那幾分驚艷和好感頃刻之間就消失殆盡,燕錦薇心中得意非凡,嗤笑道:“我可不記得鬼方有姓裴的,這會子口口聲聲自己姓裴,可見著是連出身家族都不認的東西,只可惜——姓裴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這等樣人,就連教坊司里的賤籍都比他強些,他說的話,也是能信的?” 早在鬼方兩個字入耳的時候,裴元鴻就已經淡漠了所有的表情,再到后面那羞辱至極的‘雜種’二字被燕錦薇高聲嚷出的時候,這個俊逸非凡的年輕人已是重新垂下眼簾,周遭之人的躲避和指點他只如不見,淡淡的說道:“出身如何,不是我能自選,但眼見之事,卻是明明白白的——這位姑娘因何要指使仆從推人,又是因何要污蔑旁人,此事……還請姑娘捫心自問吧?!?/br> “閉嘴!一個鬼方雜種,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大言不慚?!誰準你來此處踏春的?驚擾了貴女你這條賤命都不夠賠!”燕錦薇冷笑一聲,沖身側侍立的侍女說道:“要你們跟著是做什么用的?就眼睜睜看著鬼方雜種在這里叫囂?還不去將公主府的護衛喊來,將他與我拿下!” 第133章 今日女兒節外出踏春是習俗,但凡大戶人家,會帶侍衛護院跟車也是定例,免得自家女眷在外被人沖撞,雖說到了地方之后不會讓護衛像侍女似得緊跟不離,但相距也不會太過遙遠,此刻公主府的侍女得了命令,也不過就是提著裙子小跑幾步到灌木林邊沿高聲呼喚,哪要片刻,便就有勁裝裝扮的護衛飛速趕至。 由于各家各戶車馬駐扎相距并不遙遠,長公主府呼喚侍衛,又引來了其他府上的人,不知此處究竟發生了何事,畢竟自家小姐也在這里,于是短短片刻便有不止一家的隨從都陸續得了動靜,相繼趕來。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不僅出乎了紀清歌和柳初蝶的意料,就連在場的不少姑娘都將原本一腔的游玩興致敗了個干凈。 其中有人心如明鏡,知道這是燕錦薇遷怒于人,今日只怕那個鬼方人落不著什么好下場,但就連先前柳初蝶落水和紀清歌被污蔑她們都不曾出聲,如今更是沒人愿意為了裴元鴻這樣一個鬼方族的人出頭。 其余的人雖然一時間沒能看明白這里面究竟誰才是始作俑者,但不愿意被牽扯進國公府和公主府這兩者的矛盾之間的心思卻是有志一同。 更加上此處如今都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在此聚集,乍然間各家護衛紛紛趕來,不少姑娘都退避不及,手中團扇紛紛遮了臉,少數幾個沒拿扇子的,也是各自避在了自家丫鬟身后。 雖然不乏有人心中抱怨燕錦薇要當著各家姑娘就呼喚護衛的舉動,但此刻燕錦薇氣勢正盛,雖是有人面露不悅,但到底也還是沒有出言。 短短一時之間,這一處湖畔圍聚的人愈發眾多,此刻就連適才還在遠處觀望沒有近前的部分男子也湊了過來,只讓柳初蝶更加窘迫。 紀清歌也是皺了眉,她自覺是和燕錦薇素日沒什么瓜葛,也不知道這姑娘究竟是吃錯了什么藥,鐵了心要找她的麻煩不算,如今竟還要遷怒無辜之人?! 平心而論,裴元鴻是鬼方族人這件事并不算太過出乎紀清歌的意料,當初她在驛館附近偶遇了他之后,心中就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猜測,她外祖是衛家,和鬼方天然就是仇寇,她對鬼方自然也沒什么好感,但今日之事,過錯卻并不在裴元鴻。 他非但沒錯,甚至他現如今受到燕錦薇的刁難也是因她而起。 如果裴元鴻明哲保身,不出聲作證,今日之事無論如何也牽扯不到他的身上。 可……他到底還是站出來了。 僅僅是因為他看到了真相,就肯為了她這么個不相識的人出言作證。 紀清歌神情復雜的掃了一旁默立無聲的裴元鴻一眼,心中也是一嘆。 她對鬼方再是沒有好感,也依然無法眼看著這么個人因為她的緣故要被長公主府挾怨報復。 燕錦薇眼見自家侍衛護院趕到,只將手一指裴元鴻,喝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將這個鬼方雜種給我綁了!” 自家主子姑娘發了話,公主府的侍衛哪里有不聽從的道理?不等燕錦薇話音聲落,已然是圍了上前準備動手。 “住手!”紀清歌踏前幾步,將裴元鴻擋在身后,怒道:“光天化日,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拿人?莫不是將自己當了官府?沒王法了不成?!” “一個鬼方雜種罷了,官府能放縱他肆意行走本就是失職?!毖噱\薇不以為然的嗤了一聲,隨即杏仁般的眼瞳微微瞇起,不懷好意的打量了一下面如寒霜的紀清歌和被她擋在身后的裴元鴻,突然便笑了起來—— “你護他倒是護得緊……是幾時,這安國公府的人,都開始護著鬼方了?” “請姑娘慎言!”紀清歌徹底沉了臉色,窈窕的身形依然將裴元鴻擋在身后,冷然道:“這位公子不過是仗義執言罷了,卻不知姑娘口口聲聲鬼方二字,與今日之事又有何關系?” 燕錦薇嗤笑道:“鬼方狼子野心誰人不知?他鬼鬼祟祟隱藏在這里誰知道他要做什么?既然露了行藏,自然是要拿了送官才穩妥啊,卻不知你這般護得緊,又是什么緣故?!?/br> “哦?”燕錦薇話音剛落,紀清歌便緊跟著問道:“姑娘又是如何得知此人是鬼方人?” 話音出口的同時,一雙明眸已是掃向燕錦薇身旁的幾個姑娘。 “家父是御史,日前曾提過一句?!币娝麃?,適才曾與燕錦薇耳語過的那個姑娘也不避讓,只慢條斯理的說道:“被俘的鬼方王族中被圣上格外開恩,赦了一個,準他改從母姓——裴氏?!边@姑娘邊說,目光邊望向裴元鴻,矜持的一抬下巴:“難道不是他么?” 裴元鴻沒有抬眼,卻敏銳的感受到了掃來的目光,聽見這一句,只淡淡的一頷首:“是我?!?/br> 聽見他自己認了,燕錦薇一行人的臉上不由露出得意的表情,然而還沒等她們中再有人出聲,紀清歌已經搶先道:“哦?這么說來,姑娘竟是連圣上都不放在眼中了的意思?” 燕錦薇等人萬沒想到她這好端端的突然就來了這么一句,下意識的怒道:“你胡說什么!” “難道不是?”紀清歌音色中聽不出喜怒,只平淡的陳述道:“縱然他與鬼方有著關聯,但既然知道是圣上開恩赦了他無罪,你們又準備問他個什么罪名?” “難不成……”她黑琉璃般的眼瞳在燕錦薇幾人身上一一掃過,意味深長的說道:“是對圣上裁定有何不滿?” “你——” 紀清歌一語問出,堵得燕錦薇幾人各自都是變了臉色。 再是嬌蠻任性,這樣的話在場眾人中也是沒有一個敢接。 也是直到此時,適才出言的那個姑娘才后知后覺紀清歌故意問她是如何得知的究竟是安了什么心。 不過是要捉她話里的漏洞罷了。 偏偏,這個漏洞捉得巧。 如今這一個膽敢質疑當今天子裁定的帽子扣下來,別說是她們這些閨閣小姐,就算是她們的父親兄長親至,也是不敢點這個頭的。 一時間,這湖畔雖然人頭攢動,卻硬是鴉雀無聲。 不光燕錦薇等人噎住半晌說不出話來,就連原本一個個聽了命令想上前綁人的侍衛都尷尬的立在那里,進退不得。 “你——”燕錦薇不敢接那有關圣上的話茬,只氣得一跺腳,指著紀清歌怒道:“你分明就是偏袒這個雜種!” “便是我偏袒他,又如何?”面對燕錦薇氣急敗壞的指責,紀清歌卻很坦然,反問道:“今日之事,孰是孰非在場眾人各自心中都有定論,這位公子不論出身如何,他今日行止都無任何錯處,我因何不能偏袒他?” 她這樣堂堂正正的認了,反而更加讓人尋不出把柄,就連刁蠻如燕錦薇,也是氣得怔在那里,一時間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裴元鴻默不作聲的抬眼,從他此處的位置只能看到紀清歌的窈窕背影,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如果只看背影的話……她的纖細與他娘親的羸弱勉強還能合上一兩分,但……他娘親卻永遠也沒有她這樣的勇氣和毫不畏懼…… 裴元鴻眼中的復雜神色一閃而逝,不過短短一瞬,便重又垂了眼簾。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先前被紀清歌打發回去的珠兒終于氣喘吁吁的手中抱著一襲斗篷跑了回來。 這小丫頭跟著紀清歌只走過那一條在林中彎彎繞繞的鵝卵石小徑,一來一回也只知道從那一處往返,倒是連帶著跟在她身后步履匆匆的秦丹珠都繞了一大圈。 見到安國公府的人終于趕了來,紀清歌這才松了口氣,先接過珠兒拿來的斗篷轉身交到秋霜手上,示意她先顧好自家姑娘,這才快步迎上秦丹珠,語速快而簡潔的說了一遍事情始末—— “便是如此,這位長公主府的姑娘,幾次言語牽扯不清,如今又無端遷怒于人?!奔o清歌詢問的看一眼秦丹珠:“表嫂,柳表姐無端端遭人害命不成,總不可輕輕揭過才是,還是遣人去上報一下京兆尹吧?!?/br> 她話音出口的同時,得知了自家姑娘在此與人口角的大長公主段熙敏和御史夫人等人也終于趕了過來。 御史夫人還好,剛剛趕到,并不知道事情究竟,而段熙敏在看到紀清歌的同時就下意識的皺了眉,再看一眼此刻已經身上披了斗篷,遮住了渾身濕透衣裙的柳初蝶,眼中錯愕的神色一閃而逝。 紀清歌卻沒有理會后來的這些人,只是淡淡的說完了始末便住了口,等待秦丹珠的回應。 秦丹珠握住紀清歌的手輕拍了拍,眼光掠過一直垂眼默立的裴元鴻,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頓,又淡淡的掃了一遍在場的姑娘們,最終,終于停在了燕錦薇幾人身上。 “長公主府的千金?”秦丹珠是在邊關的時候親自帶著女兵們守過城的人,笑臉迎人的時候看著親切和軟,但一旦冷了臉色,身上也自有一份女子中少見的殺伐果斷,饒是燕錦薇刁蠻成性,此刻被她冷冷的望住,竟也一時有幾分心慌,噎了一瞬,不由看向段熙敏。 “這……秦少夫人,應當只是誤會罷了?!倍挝趺粼诳吹郊o清歌之后雖然愣住,也不過是短短一瞬便回了神,心中猜到自己適才端足了架勢去見的那個‘國公府家的表姑娘’恐怕有蹊蹺,但此刻也不是分辨的時候,只皺眉笑道:“孩子們一處玩笑,生出些誤會也是難免,少夫人無需放在心上?!?/br> “長公主殿下口中的誤會,卻是我表妹的無辜落水?!鼻氐ぶ橐羯骸斑@樣的事情,若是換了長公主殿下的千金,不知殿下是否能一笑置之?” 段熙敏沒料到秦丹珠這個年紀輕輕的國公府少夫人適才還撐著笑臉和她閑話長短,此刻竟說翻臉就翻臉。 她頂著一個大長公主的身份,帝京之中大小人家見了她多少都要客氣幾分,即便是少數對她和段家之間糾葛有所了解的,也無非是少幾分熱忱,卻也斷沒有冷臉的,而今被秦丹珠冷淡的一句問到臉上,竟然也是一怔。 “大長公主殿下適才的見面禮,稍后自會原封不動返還——來人?!彪S著國公府少夫人的一句叫人,身后便有自家的侍衛應聲上前,秦丹珠冷著臉說道:“快馬去通知京兆尹,請派公差過來,將這推人落水之事查證明白?!?/br> 然而不等侍衛領命離去,身后不遠處卻傳來一句沉穩如山的人聲—— “秦少夫人不必麻煩,這件事本王叫大理寺接手便是了?!?/br> 第134章 這是震驚了在場所有人的一句話,不僅僅是因為這短短一句話中包含的信息震驚眾人,更是因為說出這句話的人。 ——靖王段銘承。 在場所有人愕然一瞬,這才后知后覺的想起給靖王請安。 如今這一處湖畔林林總總各家女眷護院加上不遠處圍觀熱鬧的部分閑人,人數已經可稱‘眾多’二字,而其中見了靖王需要見禮的,除了大長公主段熙敏這個姑母之外,其余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老老實實的行禮問安。 隨著參差錯落的“給靖王殿下請安”的話音,頃刻之間,這一處湖畔已是低伏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