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沒有人,更沒有糧! 等到鬼方占據之后,竟想依著衛家之前的守城方式去守——這不是開玩笑么?! 鬼方在戰場上的優勢從來都是那縱橫馳騁無堅不摧的迅猛騎兵,可那愚蠢而又沖昏了頭腦的拓拔烏邪,卻硬生生將他們圍困在了四方城墻之內! 這和一柄寶刀被封入了鞘中有何區別? 簡直就是愚蠢至極! 會被反撲一點都不奇怪! 裴元鴻承認,他在得知拓拔烏邪被困津陽的時候,心中是隱隱想笑的。 那是些許的幸災樂禍,和些許的暗自得意。 ——他明明是有給出過守城不可行的建議的,不肯聽,怪誰呢。 他父汗逼他設法解圍,他口中答應,其實并沒有很出力,最終給出的方案,也不過就是很老套的去強攻雙嵐,圍魏救趙。 但這一建議提出后不久,就從雙嵐那邊傳來了消息——城中守軍居然只有千人! 這一軍情讓鬼方王拓拔烏郅異常興奮的同時,卻讓裴元鴻陡然警覺。 衛家從來不是會這樣莽撞的人,他們就算是急于要收復失地,也不應該將那座最重要的雙嵐城這樣棄之不管! 那座城池就是大夏最后一道關卡,雙嵐被破,鬼方就可長驅直入,到時候就算叫衛家收回了津陽和涼州又有什么用?站在城頭上看鬼方挺進中原嗎? 裴元鴻在一瞬間就敏銳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但……他卻勸不住他的父汗。 那是只有一千守軍的中原大門,想要踏平它,在鬼方王拓拔烏郅眼中就跟探囊取物沒區別。 于是原本只是試圖圍魏救趙給津陽和涼州解圍的佯攻,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攻城戰。 甚至為了能夠確保勝利,更是為了確保速勝,拓拔烏郅調集了鬼方幾乎全數的兵馬。 裴元鴻只能眼睜睜看著鬼方大軍直抵雙嵐,攻城了兩日,第三日成功突上城頭,卻又被守軍頑強的逼退…… 然后……事情就那樣突然的發生了。 就在鬼方退回的人馬之中,喬裝混入了中原人,非常巧妙的易容和喬裝,甚至還會幾句鬼方言語,從城頭撤回,帶了傷在那哼哼。 誰都不知道,這些傷兵竟然會是潛入了他們陣營的惡狼。 人數少到不值一提,卻完美的潛入了鬼方的大營,然后蟄伏了起來。 夜半時分,當終于有人察覺不對的時候,鬼方千夫長以上的將領幾乎快要被殺完了。 他們動手的時候沒有發出丁點異動!真真正正的形如鬼魅,來去如風! 他的父汗拓拔烏郅也就差一點就成了中原鬼魅的刀下亡魂,雖然最終因為拓拔烏郅睡眠警醒,睜眼的同時就翻滾躲避,又同時高聲呼喝,這才保住了性命,但卻也被一刀砍傷了半邊肩膊,整條右臂幾乎都被廢了。 而那些鬼魅一樣的中原人,在察覺事情敗露之后絲毫沒有拖泥帶水,本就稀少的人數在混亂的軍營之中消失得徹徹底底,別說是想抓活口了,就連衣角都沒能拽下來一片。 悄然之間,中原人會邪術招鬼,能役使鬼神為他們而戰的說辭不脛而走。 不過是短短的一夜過后,他們鬼方兵強馬壯的鐵騎就幾乎人人都被瓦解了戰斗力。 軍心渙散,不堪再戰,主將又重傷,鬼方那一仗敗得史無前例! 直到最后,都還有鬼方人認為他們不是敗給中原兵馬,他們是敗給了邪術,敗給了鬼神。 鬼方王拓拔烏郅被迫撤軍,而在他狼狽回轉王城后不久,被困在津陽的拓拔烏邪也終于逃了回來。 拓拔烏邪……本來不應該有機會逃回才是。 如果衛家人真的有全力在圍攻津陽的話。 覺得事情不對頭的裴元鴻第一時間就去找了拓拔烏邪,想要問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衛家人領著西北軍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但裴元鴻低估了拓拔烏邪被圍困一個月的暴怒程度。 被向來視為羔羊豚犬的中原人險些困死在城里,這是拓拔烏邪一生之恥,他狼狽逃回鬼方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他的王兄訴苦或者回報戰況,而是想找中原人發泄怒火。 鬼方王城之中的中原人,就只有他的娘親,那個前周和親過來的女人。 當他趕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拓拔烏邪踏出那一方小院的時候,手上還沾著血。 他險些將那個柔弱的中原女人溺死在院中那一汪小小的池塘中,沒有真的弄死,不過是因為拓拔烏邪心中知道,這個女人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所以他在她耳邊帶著獰笑,原原本本的訴說了她的兒子,那個有著半數中原血統的雜種,以往是怎么給鬼方出謀劃策的。 前周公主裴華泠沒有死在那冰冷的池水之中,卻死在了這些錐心之言下面。 ——自己的兒子,不是鬼方強盜,手上沒有中原人的血——這原本是這個女人畢生苦難中最后的慰藉。 當這脆弱的幻想不復存在之后,裴華泠的身體一夜之間就徹底垮了。 從得知真相,到她撒手人寰,只有短短三日。 彌留之際,這個女人縱然恨意滿胸,也依然因為天性溫柔,說不出咒罵之詞。 她唯一痛恨的,就是自己當年為什么沒有絕早死去,那樣,她就不會生下一個孩子,她的孩子也就不會成為了雙手沾滿中原人鮮血的罪人。 悄然之間,青瓷罐子那光滑的外壁上就濺落了一滴水漬。 裴元鴻猛然驚醒,帶著一絲慌亂,用袖子反復擦拭著罐子,青瓷罐子被他抱在懷中卻依舊冰冷,靜默無聲。 現今大夏的國君,準許了他將前周公主裴華泠葬入裴氏陵寢,可……這又能挽回什么? 裴元鴻從來都不信鬼神。 就算他信,他也難以想象,他娘親在面對那個曾經狠心將她送往鬼方和親的裴氏家族的時候,心里就會真的感到快樂。 身死魂消,即便他已經親手讓拓拔烏邪付出了代價,給她償了命,她也終究還是不會再活過來。 喪母之后的裴元鴻暗中做出了許多驚人之舉,不僅僅一手設計弄死了鬼方王的弟弟拓拔烏邪,甚至徹底生出了反心,和衛家人投誠,有了他做內應,有了死而復生的衛邑蕭的奇襲,這也才最終成就了這一場曠古絕今的大捷。 作為敵國王子,但同時也有戰功,且還有半數中原血脈,裴元鴻順利的成為了特殊的戰俘,最終又因為在朝堂之上,當眾講述了自己是為母報仇才不惜覆滅鬼方,更是得了大部分朝臣‘侍母至孝’的褒獎,這才留住了性命。 不僅如此,大夏天子還封了他一個鴻臚寺禮贊的小小職位,雖然只是一個不入流的職位,卻讓他在帝京也可得以生存。 不論是百姓眼中,還是朝臣眼中,都已經極為寬宏,也算完美體現了□□上國的心胸和氣度。 只是……這些對他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鬼方侵略中原,大夏覆滅鬼方,因果相報罷了,和他又有什么關系? 他的母親,是前周公主,他的父親,是鬼方王室。 前周裴氏皇族是他的母族,卻一手逼迫他的母親遠嫁和親。 裴華泠一生的苦難皆是因此開始! 鬼方的欺凌踐踏又造成了她后半生的生不如死! 大夏推翻了前周,毀了他的母族,又征討了鬼方,滅了他的父系。 他知道前周覆滅是咎由自取,他更知道鬼方亡國是善惡有報,但……那又怎樣? 他要如何說服自己要因為大夏天子的些許施恩就感恩戴德呢? 裴元鴻望著青山腳下那一座恢弘的陵寢,眼神幽暗。 原本的皇陵,此時也沒了守墓之人,所有曾經的輝煌,也不過只剩這些磚頭瓦礫罷了。 他將手中瓷罐小心的擱置在青翠草地上,自己也盤膝坐了下來。 直到日落西山,晚霞籠罩了這座寂靜無聲的陵寢,他才靜靜的起了身。 一個打扮極其普通的灰衣人慢慢從陵寢的另一側現了身,走到近前,默不作聲的伏地叩拜了下去—— “微臣,參見殿下?!?/br> “你來晚了?!迸嵩櫜]有叫起,只是淡淡的垂眼看著自己腳前五體投地的人。 “靖王近期在京中查得很嚴,行事多有不便?!?/br> 裴元鴻嗤的一聲冷笑:“不便你又約我來此作甚?” “殿下……” “我不是殿下!”裴元鴻冷冷的說道:“我是從母姓才姓裴,我本姓是拓跋?!?/br> 他這一句說得冰冷又帶著幾分譏誚,那伏在地上的灰衣人竟然一點不悅都沒有:“您兼具大周與鬼方兩國王脈,自然是殿下?!?/br> 裴元鴻一瞬不瞬的望住他半晌,突然笑了起來:“不找上我這么個傀儡,你們莫非就要樹倒猢猻散了不成?那個靖王,已經有將你們逼到這個份上了?” 他的譏諷,灰衣人并沒有反駁,只是穩聲道:“靖王,確實人中龍鳳,不易相與?!?/br> “那你們找我又有什么用?”裴元鴻眼角眉梢盡是嘲諷:“指望我去下毒?還是去行刺?” 那灰衣人卻不以為忤,依舊恭敬的跪伏在那里說道:“靖王,幾乎從不露出破綻,但……卻有傳言說,他看上了一個姑娘?!?/br> 裴元鴻愣了一瞬,大笑起來,笑得腳步都有了踉蹌:“你們——簡直令我惡心!” 第123章 帝京之中,因為那一場西北大捷而帶來的喜慶熱鬧,隨著日子的漸漸過去,終于回復了平常,而只有少數有心之人,才在這平靜的表面之下感受到了下面洶涌湍急的暗流。 自從靖王白海一行,千里迢迢抓捕了一串的人犯歸來之后,已經有兩名官員先后被莫名其妙擼了職,其中一家甚至還被大理寺帶人去封了門,全家老小一個沒留全進了昭獄,而五城兵馬司和西山大營也各自有所動作,只是沒人能詳細打探到內情。 于此同時,白海的水師那邊也終于傳回了消息——對于沒有了主帥的水師,面臨圍剿和招降之時,果然軍心動蕩,經歷了內部的數次混戰之后,愿降的,成了大多數,少數偷了幾條戰船,逃往了海上,就此不知所蹤,估計日后也是成了海盜水匪之流。 而原本被當今天子勒令修養的靖王殿下,依舊整日里忙的很,雖說他確實遵了旨意,沒有再出京,但就只看飛羽衛全部八組都異動頻頻,也知道這位殿下沒有真的閉門養病。 對于這一點,就連皇帝陛下都很有微詞,外人不知道靖王殿下舊傷落了沉疴,但帝后兩人卻是知道的。 尤其是,太醫院里的一眾太醫們給出的脈案,幾乎都是眾口一詞的說肺腑受創之后愈合不佳,而今再想補養難于登天。 ……按太醫們的診斷,靖王殿下此處舊傷已成頑疾,每年秋冬會加重,春夏轉輕,長此以往,循環往復。 為了自家弟弟,建帝段銘啟甚至下詔召回三年前已經告老還鄉的太醫院老醫正,只是老醫正年紀大了,又已經還鄉,就算還健在,也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靖王殿下的脈案在太醫院也是機密,除了帝后二人之外知道的人不多,太醫更不敢隨意宣揚,所以如今帝京之中幾乎無人知曉。 包括紀清歌在內。 此刻紀清歌剛踏進秦丹珠的院子,迎面就看見秦丹珠正提著裙子風風火火正向外走,一抬眼,兩人碰個對臉,秦丹珠一拍手,笑道:“來的正好,省了我這一趟腿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