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這……”紀清歌想了想,猶豫道:“我……我還是回臨清吧?!?/br> “為何?” “連珠兒看見都要念我,要是讓我師父見了……怕是再不許我出門了?!奔o清歌苦笑。 “也該讓你師父念念你才是?!倍毋懗新犃擞行┦Γ骸拔业脑挿凑闶顷柗铌庍`的了,端看你師父治不治得了你?!?/br> 看她不應聲,只得又道:“我不過是跟著糧隊走一趟罷了,又不是去上戰場,你在臨清乖乖的,嗯?藥要按時吃,養好身體,等我回來?!?/br> 段銘承口中雖然在叮囑,心思卻始終有幾分走神,目光掠過紀清歌微淡的唇色時,更是控制不住腦中一再回憶起那淡淡的醺甜。 ……不能魯莽!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這姑娘對于嫁人這件事有著很深的心結,沒有解開之前,他的一時沖動只怕會嚇到她…… ……他好歹也是堂堂靖王,求婚被拒這種事……完全不想再來一次! 心中的聲音拼命提醒要讓他克制,然而段銘承卻幾乎是下意識的,指腹輕輕撫上了那唇色淺淡的柔軟雙唇。 “段大哥?”紀清歌不明所以用手背蹭了一下唇角……并沒有沾到什么,不由疑惑的望過來。 “……沒什么……看看你當初唇上裂出的口子可痊愈了沒有?!倍毋懗型回5暮笸艘徊?,又叮囑了一兩句之后便匆匆出了那精致的小院。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的定力會不夠用。 紀清歌雖然心中對于段銘承要去邊關這件事放不下心,但這次段銘承卻死活不同意她再隨行,紀清歌終究還是沒辦法,她一個平民百姓,靖王要去公干,她哪有置喙的余地?直到段銘承督著運糧的車隊離開江淮平原之前,親自將她送回了臨清,她都還懸著心。 眼前的車隊漸行漸遠,最終即便是站在城墻上也都已經看不到了,紀清歌這才慢吞吞的回了那間修整過的商鋪。 ……這樣短的時間,他的傷不可能痊愈,可……她卻攔不住他。 紀清歌心中七上八下的,最終想到什么,摸出了三枚銅板—— 不妨再給段大哥卜個吉兇,若是吉,她也就能放心了。 心中默禱片刻,她擲出了第一副卦。 然而銅板剛剛離手,尚未落到桌面,突然從旁伸過只手,快逾閃電的憑空一撈,三枚銅板,一枚不少,被牢牢的撈進了掌中。 紀清歌愣住。 “小歌兒!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什么?”沐青霖的桃花眼中盡是怒色:“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第91章 “小師叔!” 紀清歌神色一喜,隨即就又被沐青霖一臉的寒意給凍住了喜色:“我……” “你?”沐青霖手心里攥著三枚銅板,:“你什么?” “從小我就叮囑過你多少次,不準占卜!嗯?!” “你答應過我什么?!” 紀清歌有些不知所措,她……這幾乎是第一次見到沐青霖對她冷臉。 以往他在她面前的時候有不正經有懶散有調笑有逗趣,可……卻從沒有動怒的時候。 這還是第一次…… 不,不是第一次了! 紀清歌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當年她死而復生后第一次見到這個前世從沒見過的小師叔的時候,那時的他……幾乎一手扼死她! 后來,他卻松了手,再后來,就如同從不曾發生過那一幕一般,幾乎是沒有半點芥蒂的接納了她,教她武功,教她心法,買糖給她吃…… 那種種的關心和愛護,讓她幾乎忘了……她這個小師叔也曾經是……對她露出過殺機的人…… 現在立在她面前的沐青霖,幾乎又一次的和她記憶深處那已經淡化了的印象重疊在了一起。 好看的薄唇微微抿出一個冰冷的弧度,一雙桃花眼中盡是冷意。 明明面前是熟悉的人,紀清歌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在沐青霖森寒目光的注視下,頸后的寒毛一根根的立了起來。 ……怎么回事?不應該……不應該害怕! 這是她小師叔,從小就教導她,對她好的人,就算是因為占卜要教訓她幾句,她也……不應該害怕才對…… 但紀清歌卻止不住牙關的輕顫。 “是……清歌的錯,我……我……”在腦中沒有意識到之前,認錯的話語已經脫口而出。 “你在此之前還卜過什么卦?”沐青霖雙眼緊盯著紀清歌的瞳孔。 “卜過……吉兇?!?/br> “誰的吉兇?” “段大哥的?!?/br> 紀清歌腦子里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的有問必答,心中甚至連撒個小謊的念頭都沒想起來。 “段大哥?”沐青霖瞇著眼想了想,脫口道:“皇裔?” “……是?!奔o清歌不知所措的低了頭。 “嘖,我說呢?!便迩嗔乩浜吡艘宦?,食指半屈,勾住紀清歌的下頦讓她慢慢抬起頭,直視著她驚慌的眼瞳輕聲說道:“小歌兒,你最好記住,你——今生今世,不準占卜?!?/br> 紀清歌想要詢問為什么,可卻發現她在沐青霖的逼視之下連反問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想問為什么?”沐青霖呵了一聲,“我不準你占卜,是因為——應死之人,不能妄測天機?!?/br> 他這一句話音色并不高昂,甚至算得上語氣平平,然而聽在紀清歌耳中,卻讓她猛然打了個哆嗦! “明白么?”沐青霖口中說著讓人難以置信的言語,神色卻依舊清冷:“占乩之術,是窺伺天機,別人占或不占,準或不準,都無所謂,而你——是生怕老天想不起你這個漏網之魚是怎的?” 紀清歌聽得雙眼圓睜,臉上滿是愕然。 “我說怎么好端端的……又招一次死劫?”沐青霖冷哼了一聲:“你膽子還真不小,占卜些瑣碎也罷了,竟還敢占皇裔?無端端給我惹麻煩!” “我……”紀清歌腦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覺得自己無卦不準很得意?”沐青霖幾乎是帶著惡意的笑了一聲:“脫離了天命的人,當然會準!” 紀清歌全身都起了輕顫……怎么會……這是怎么一回事? ‘應死之人’是什么意思?小師叔難道一直都知道……她是重活了一世的么? “嘁……罷了?!便迩嗔赝蝗环帕耸趾笸艘徊?,那宛若實質的壓迫感和凜冽的寒意幾乎是眨眼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逗你玩的,瞧你嚇得……小臉煞白,嘖,這點膽量?!?/br> 就在他突兀轉了態度的同時,紀清歌熟悉的那懶散的笑意又一次掛在了臉上,手上將那三枚銅板拋了拋,順手往自己袖子里一揣,笑道:“沒收了?!?/br> 等抽出手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個紙包,十分熟門熟路的往紀清歌手里一塞:“吶,給你買的糖?!?/br> 紀清歌怔怔的抓著手里的紙包。 “哎呀?真嚇著了?”見她發呆,沐青霖笑吟吟的捏住她臉頰掐了一把,口中嘖嘖的說道:“早知道這么膽小,以往教訓你的時候就早該這樣嚇唬你,想必你也早就乖了……嘖,失策?!?/br> “小師叔,我……我……” “嗐……逗你玩的,看你不聽話嚇唬嚇唬你,你還當真了?!?/br> 沐青霖一臉人畜無害的笑笑:“不讓你占卜,是你八字輕,嗯,懂么?八字輕的人占卜對自己不好,可惜你老不聽話,沒忍住嚇了你一下……得,還真嚇著了,我的錯我的錯,吃糖吧?!?/br> 紀清歌完全是下意識的按著沐青霖的說辭抖著手摸出一顆糖塞進口中,直到舌尖上有著甜甜的味道擴散開來,她狂跳的心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八字輕的人不能占卜么? 老實說,這樣的說辭,民間確實是有的,可……可…… 她偷偷瞟一眼沐青霖,卻怎么都沒辦法說服自己適才那些話都是編來嚇她的! 怎么可能那樣湊巧?! “就連你師父,都是沒事不占乩的,你可知那是因為什么?” 紀清歌老老實實的搖頭。 “你瞧民間那些算卦先生?!便迩嗔匦Φ溃骸耙?,就是江湖騙子,純屬糊弄人混口飯吃,要么,但凡稍微有點口碑的,都不是完人?!?/br> 咦? “非聾既瞎要么就是身有殘疾,因為什么?就是因為他們窺探天機?!便迩嗔芈龡l斯理的從她手中紙包里摸了顆糖往自己口中一丟:“你八字輕,但你是道門寄名的弟子,耳濡目染的都是正統道家精髓,所以不許你占卜,就是怕你真窺伺了天機,損了自己氣運,嗯……知道了么?” “可……可你剛才說的……” “嚇唬你的?!便迩嗔睾芨纱嗟膩砹藗€拒不承認,還瞅著她得意的一笑:“嚇得挺成功?!?/br> “小師叔!” “行了,沒大事?!便迩嗔夭灰詾橐獾臄[了擺手:“占了也就占了,以后記得不要輕易卜卦便是了……你跑來臨清這么多天,你師父讓我來瞧瞧你鋪子弄得怎么樣了……咦?怎么還板著臉?喂喂……小歌兒,真生氣啦?哎別動手……” 沐青霖被紀清歌板著臉推出鋪子咣當一聲關了門,站在門口摸著鼻子苦笑:“喂……小歌兒,收了我的糖還趕人?你這樣我要回去向你師父告狀的!喂!” “姑娘?怎么了?門外是誰?”珠兒頭上包著一塊巾子,手中舉著一支雞毛撣子,聽見關門聲一臉茫然的出來——她被接去淮安好幾天,這邊屋子落了點浮灰,剛清掃得差不多就聽見院子里好像有人說話。 “沒有人?!奔o清歌板著臉:“……夜么虎子叫,不用理?!?/br> 珠兒疑惑的望望緊閉的大門——大白天的也有夜么虎子? 四十五萬石糧米,雇傭的民夫足有千余名,運糧的車輛如同一條在荒野中蜿蜒行進的長蛇,一眼望不到頭。 車隊愈是靠近西北,沿途的饑民也就漸漸多了起來,看得段銘承心中發沉。 ——這是失陷的涼州津陽兩座邊城的百姓。 衛家在城池被破之前拼盡全力疏散出了城中百姓,原本是分散到其他城池躲避,但……邊關缺糧。 本來就糧荒的城池乍然多了逃避至此的眾多災民,城中本就不多的存糧很快就告罄,一開始……還是吃光了地里即將成熟的秋粟,后來……是野菜充饑,再后來……樹皮草根,直到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開始遷徙逃荒。 沒人想要離開世代生存的土地,但……只有離開,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這樣的饑民,一路上他們已經遇到了好幾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