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第71章 劉濟嚴突如其來的癲狂出乎了飛羽衛的意料,也讓紀清歌吃了一驚。 她之前在船艙內聽窺的判斷是此人應該貪生怕死,然而她卻沒有想到,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竟然可以變得如此瘋狂。 但眼下也已經沒有時間給她去想劉濟嚴這突如其來的絕望和瘋狂到底是出自哪里,眼見聽到他狂吼之后雖然有不少兵卒都有著猶豫,卻也有叛軍真的將手中火把點燃了火|炮的引線,紀清歌怒叱一聲便沖了出去。 和她速度幾乎不分先后的,是另外兩名飛羽衛。 他們三人的反應速度不可謂不迅速,但終究還是對方人多勢眾,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聽從了劉濟嚴的命令的,但……這些人到底是兵。 令行禁止這四個字早就刻在了每個人的腦子里。 確實是有不少人猶豫不定,即便是聽見了劉濟嚴的命令也沒有進一步動作,但卻有另外一批人,完全就是下意識的,用焦油火把點燃了炮口后方的引線…… 糟了! 紀清歌的視線被暴雨沖刷得有幾分模糊,她卻根本連臉都沒空抹一下,視線之中只有那一朵朵在風雨中飄搖不定的細弱火光。 下一瞬,她已是沖破雨幕來到了最近的一處炮臺。 那炮手下意識點了引線之后尚未來及有更多動作,眼前就是一道雪亮的刀光! 紀清歌原本從劉濟嚴腰間奪到的雁翎刀始終在手,此刻甚至來不及去想她這樣只身沖入敵群到底安不安全,能不能全身而退,手中的雁翎刀已是化作一道電光,將炮尾剛剛點燃的引線一刀切斷! 引線是炮制過油料又在里面絞入了少量火|藥的,一旦點燃,即便是暴雨之中也是難滅,但,被斬斷就不一樣了。 引線從中一分兩段,尾部帶著熒熒一豆的火光飄忽落地,眨眼之間已是燃到盡頭。 沒了后續的可燃之物,那一抹微光顫了顫終于熄滅。 這是……第一門炮。 紀清歌甚至連停頓的時間都沒有,纖細的身形如同穿梭在雨中的云燕,輕盈掠過炮臺的同時一刀斬落了引線,與此同時,左手虛握成扣,在炮手沒來及應對之前就向著他喉頭猛的一擊。 咽喉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之一,此處突如其來的受了一擊,輕者氣滯干嘔,重者則被自己喉骨擠住氣管后迅速窒息身亡。 這是沐青霖教給她的極為實用的一招。 無門無派,甚至算得上無賴的打法,并不需要使用者有過人的氣力,卻能一擊制敵,極為狠辣有用。 紀清歌出手并不算用力,卻已足夠讓那名炮手瞬間就捂住咽喉倒在了甲板上。 短期之內,他會窒息、干咳、干嘔,不會再有任何的反擊能力。 而另兩名飛羽衛的動作也絲毫不慢于紀清歌,不過是彈指之間,近處的炮手已經盡數倒地,已經點燃的引線的火炮也啞了口。 但……他們這一方終究只有三個人。 段銘承帶回白海城的飛羽衛們,算上歐陽也一共只有四人,一名易容之后假扮了冉廣浩,另兩名負責押解他,此時歐陽和段銘承留在商船上并未過船,炮艦上加上紀清歌在內也一共只有四人罷了。 假扮冉廣浩的人挾持著劉濟嚴作為威懾,根本不可能抽出手來,紀清歌和兩名飛羽衛所面對的,就是整整一艦的叛軍! 一艘炮艦的標準配置是百名船工,除此之外還可再承載百余人,劉濟嚴為了確保自己行動萬無一失,每一艘船上都是帶足了人手才離港的,而現如今紀清歌他們面對的,就是整整二百余名叛軍! 僅憑她和另兩名飛羽衛,如果叛軍真的一擁而上的話,不過頃刻之間他們這三人就連全尸都剩不下。 且在這樣原本對峙僵持的局勢之下,謹慎行動才更有勝算,而他們尚未徹底收服叛軍之前就先有了異動,不啻于是在獸群中響起了一道炸雷,有部分人下意識的想要躲避,然而更多的,卻是本能的想要迎敵! 此刻紀清歌剛剛掠過了兩座炮臺,眼前就已是叛軍攔路,而就在她低叱一聲剛想該如何對敵的時候,其余那些在適才被炮手們聽了命令而點燃了引線的火|炮卻已是再也來不及救援。 伴隨著火光一閃,震耳欲聾的炮聲如同一道驚雷,瞬間就擊中了相距不遠的跨海商船。 緊隨其后的,就是其余被點燃的炮口! 驚雷般的巨響讓紀清歌這個從未領略過海戰的人幾乎失聰,耳中轟鳴不斷,四周叛軍和飛羽衛的呼喝之聲仿佛與她隔開了一堵厚厚的帷幕般,遙遠而又虛幻,但她卻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下意識的轉頭,想要穿透那炮火帶來的陣陣硝煙一般,急切的搜尋著那一抹熾紅的身影。 ——恩公在哪?! 然而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只有濃霧一般的嗆人煙幕,偶爾可從煙幕淡薄之處看到不遠處的商船上一片火光,傳入耳畔的除了近處嘈雜到難以分辨的人聲之外,還有遠處那木質船舷和甲板破裂的清晰碎響,以及商船上那些手無寸鐵的船工們驚恐的哭喊,紀清歌腦中一片空白,她甚至忘記自己此刻身處群敵環伺之中,只顧抓住船舷,整個上半身都探出了船外,目光在陣陣的硝煙和火焰中拼命搜索著段銘承的身影。 跨海商船面對炮艦,顯得龐大而又笨拙,而在被鎖船矛牢牢勾住船身之后更是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在炮艦的炮口之下宛若待宰的羔羊一般,此時縱然開炮的并非是炮艦上的所有火炮,但這樣近的距離之內,即便不需要瞄準,也已經是彈無虛發。 商船被夾在兩艘炮艦之間,聽了劉濟嚴命令而下意識開了火的也只有其中一艘,但緊隨其后,另外一艘也開了炮。 其實劉濟嚴的命令并沒有傳達給第二艘炮艦,海上行船,人聲終究細微,船與船之間彼此聯絡都是通過旗語傳達,劉濟嚴不顧一切的下令開火之后,這一艘炮艦上的旗手其實是屬于猶豫不定的那一波,并沒有打出號令,但……對面炮艦卻由于這一邊的開炮吃了一驚,向著這艘打出旗語詢問卻沒有得到回應,心驚和無措之下,也緊跟著開了火。 紀清歌所在的這艘炮艦的一輪炮擊之后,商船面向他們這一側的船舷已經千瘡百孔,熊熊火光之中,船身厚實的舷木如同脆弱的蛋殼一般被火|炮轟出了巨大的塌陷和破洞,船身也向著他們這艘炮艦慢慢傾斜。 商船上的船工們甚至沒有時間救火和逃生,就迎來了另一側炮艦的齊射。 如果僅僅是這一側的炮火,畢竟火力只射出了一部分,引發了的火|炮連半數應該都沒有,商船雖然中彈,但畢竟受損的程度有限,還尚能支撐,但此刻另外一側炮艦的火力全開,卻讓這艘跨海商船受到了重創! 跨海商船本就高大,船體也比炮艦要高大,從紀清歌這一邊望去,只能看到自己這側的商船船舷,根本看不到另一側究竟是什么情況,但那透過狂風傳來的炮聲,和商船本身的巨震,以及乍然升騰的沖天火光,已經足夠讓她知道發生了何事。 炮火之后不過是短短數息,面前這一搜商船已經宛若一支沖天的火炬一般,縱然風浪狂暴,也澆不滅的熊熊烈火,照亮了昏暗的海面。 靠近她這一側的商船船身,由于開炮的數量到底并不算多,因此損壞得尚還在可補救的范圍內,但僅僅從那船體驟然向著對面傾斜而去的幅度,紀清歌也知道那遭受了滿滿一輪炮火洗禮的另一側船體,必定是傷損嚴重! 幾乎就是要驗證她想法也似,被籠罩在升騰的火光和嗆人濃煙之中的跨海商船,終于開始了徐徐的下沉。 怎么辦?! 目光所及之處只有散碎四散的破裂船板,和漫天的火光濃煙,一團紛亂之中偶爾能看到有驚慌無措的船工身影慌張閃過,卻根本找不到那一襲朱紅的親王袍服,就連歐陽的身影也是一并不見。 紀清歌已經完全慌了神,情急之中她甚至轉頭去尋找她從商船過來炮艦時乘的那艘小艇——只要動作快,是不是還來得及回去商船上接人過來?只要她能搶在商船沉沒之前…… 此時此刻的紀清歌,已經完全忘了她自己眼下并不是身處安全之地,她也忘了她周圍的是二百名刀兵出鞘的敵人,所以當有刀光對準她伏在船舷上的脊背當頭劈來的時候,紀清歌甚至都沒有來及反應。 或者說,她甚至沒能及時察覺到背后有敵人欺近,整個人就已經籠罩在了刀光之下。 全憑著武者自身的本能,紀清歌下意識的回頭,然而手中雁翎刀還來不及做出一個正確到位的格擋動作,就已經被那迎面的一擊磕得脫了手。 再度躍起的雪亮刀光在紀清歌眼中變得緩慢,這個時候,她的心神還牢牢牽扯在身后烈焰熊熊的商船上面,右手虎口被剛剛那一擊震得發麻,睜大的雙瞳之中倒映著那雪亮刀光。 就在她終于將意識拉回的一瞬間,也是終于意識到這里是戰場,不容有絲毫懈怠的時候,已經是刀鋒直逼面門。 此時此刻,距離她最近的飛羽衛也在幾丈之外正與叛軍廝殺,極度的以寡敵眾之下,縱然眼角余光瞥到了她身處危機,卻也根本無暇顧及。 ……這一次……又要死了嗎? 紀清歌瞳孔中倒映的刀光極速逼近的同時,她心底卻恍惚升起了一絲荒謬。 ……小師叔之前說的什么福壽安康,原來……也只是騙人的…… ……她兩世都逃不過這早夭之命。 這算不算命中帶煞? 沒等她想完這下意識的自嘲,眼前那當頭落下的雪亮刀光便突兀的變成了兩截! 雁翎刀正常的刀身長度是三尺有余,然而紀清歌眼前這一道刀光,卻在眼看劈中她的一瞬間一分為二! 上半段眨眼之間就不知飛去了何處,連著刀柄的下半截只剩了一尺左右,卻就在下一瞬間,這只剩了半截的刀身就在紀清歌眼前又一次的分崩離析,被一道墨色的烏光在半空直接絞得粉碎! “戰場之上——”熟悉的語音在耳畔響起的同時,有人一把攬住她的腰身輕輕一帶,就將她擋在了自己身后。 “——發什么呆?” 第72章 眼前陡然出現的火紅袍服的熟悉身影讓紀清歌愕然的睜大了雙目,段銘承千鈞一發之際擋下了向她當頭籠罩的刀光之后,察覺這姑娘還呆呆的戳在他身后,手中的墨色唐刀在又一次劃過一名叛軍喉頭之后回身想要說什么,卻冷不防看見紀清歌紅紅的眼眶,段銘承怔了怔,咽回了未出口的言語。 ……罷了,也是難為了她。 “清歌,回神!”話語出口的同時,手中的刀光沒有絲毫停頓,唐刀既明那無可匹敵的鋒銳完全無人能擋,段銘承一手牽著紀清歌且戰且退,路過一名倒地的叛軍身旁的時候還不忘腳尖一勾,將地上的一柄雁翎刀挑了起來,往紀清歌手中一塞,叮囑道:“別發呆,護好自己!” 紀清歌直到手中重新握住了冰冷堅硬的刀柄才終于回過神來。 ……他沒事。 段銘承留給她的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那如火如荼的赤紅錦袍卻宛若驕陽一般,出現的瞬間就驅散了在心頭盤繞不散的陰霾,而握著她腕子的掌心也一如既往的溫暖堅定,紀清歌深吸口氣,終于冷靜了下來,握著雁翎刀一轉身,和段銘承背靠著背,兩個人,兩把刀,雖是不同的心法和武藝,卻默契的組成了一道完美的防御。 段銘承其實早在炮艦射出鎖船矛的時候就已經在估算和籌謀,誠然,他對于海戰并沒有什么實際經驗,但也不是壓根沒有聽說過。 海盜在海上劫掠商船,靠的雖說是火|炮襲擊和威懾,但要搶劫,兩船必定要相接,不然錢財貨物總不可能自己跳海游過去。 對于海盜來說,這個近戰的接戰距離會貼得更近,近到可以一躍跨過間隔的程度,后續就是兩船之間搭架踏板,然后才是搬運財物。 而炮艦因為有著鎖船矛這樣的裝備,確實它空出的間隔距離是要比裝備簡陋的海盜船要遠得多,這也是劉濟嚴為什么會覺得萬無一失的緣故。 但……對于劉濟嚴這個僅僅只是粗通武藝的人而言,他到底還是低估了飛羽衛,更低估了段銘承。 兩艘船之間的距離對于普通人而言的確已經可以說一聲天塹,但,兩船之間卻并非是空無一物無處落腳。 鎖船矛。 它在擊穿了商船的側舷船板,牢牢勾住商船的同時,末端卻是有鐵索與炮艦相連的。 這在普通人眼中只如同是鐐銬枷鎖一般鎖死了商船的鐵索,在高手眼中卻不啻于是橫跨了兩艦的橋梁。 可以說,段銘承在商船被鎖牢的同時,就已經在估算和尋找可以發難的契機。 只是,若是彼時動作,到底還是太過冒險。 劉濟嚴確實足夠小心,不論是沖著商船的炮口,還是直指向他的弩|箭,都注定了他若真有所動作的話必定風險極高! 不能說完全沒有絲毫成功率,但就連段銘承自己,都不敢說他真的能有勝算。 只是在那樣的局面下,即便明知不可行,說不得也是只能冒險一試。 但就在他沒找到動手的時機之前,就被沖出船艙的紀清歌給打亂了計劃。 看到紀清歌的同時,段銘承就猜出了她想干什么,平心而論,由她帶著偽裝成冉廣浩的飛羽衛去登上炮艦尋機發難的話,確實是相對而言可行性最高的一條計策。 但……段銘承壓根沒想過要用她去嘗試! 將一個不相干的姑娘家卷入與她無關的戰場,段銘承自問他還沒那么不擇手段。 如果事情能按他心中預定計劃進行的話,兩名飛羽衛押送‘冉廣浩’登船后伺機而動制造混亂,他和歐陽這方只要能抓住一線空隙,就可以嘗試強行登船。 風險不是不高,甚至也有可能根本不能成事。 但這一切都是他和飛羽衛的職責所在。 不過是迎難而上罷了,成功還是成仁都要試過才知。 可紀清歌這個變數,簡直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還拿她無可奈何! 她不是他那些訓練有素令行禁止的屬下,甚至這姑娘對他也并不如她表面上那樣的恭敬和畏懼,雖然在面對他的時候顯得十分乖巧聽話,但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她卻有膽子徹底不顧他指令和安排自行其是。 雖然事實證明紀清歌每一次的自顧自為確實都不是無的放矢,但……這樣的后果是建立在她介入了她本不應該介入之事的前提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