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煦早上先是收了一個三歲的客戶，對方說話磕磕絆絆，詞匯量都沒更新全，登記信息的時候花了陸煦不少時間。

    要說這個小朋友死的也是可惜，還沒正式感受人間便得去到地下排隊等著重來一次。

    客戶家住九樓，剛搬進來很多基礎設施不齊全，比如陽臺就缺個兒童防墜落護欄。

    小朋友的爸媽忙著上班，家里只有奶奶在。

    本來好好的說是待會帶著孩子下樓遛彎，哪里想到就是轉身去做飯的功夫，孩子自己爬到了陽臺接著掉了下去。

    九樓不算高也不算矮，可是掉下去基本沒有活著的可能，尤其還是腦瓜著地。

    “我可怎么辦啊，嗚嗚嗚……囡囡才三歲，死的怎么不是我啊……”

    看得出這位奶奶年紀也不大，守著小朋友的尸體哭的撕心裂肺，求死的意念很盛連陸煦都能感覺到。

    孩子爸媽還在路上，老母親甚至不知道應該用什么心情面對兒子跟兒媳。

    好好的一個家庭就因為沒有護欄結果痛失孩子，這個悲劇原本可以避免，可是如今說什么都沒用了。

    三歲的小朋友根本不明白死亡是什么，看著奶奶在哭自己也是委屈巴巴，想著去抱抱奶奶給安慰，結果出了陸煦根本沒人看得到他。

    “走吧?！标戩阏f話異常溫柔，親自送了孩子上了路。

    沒人希望親人出事，可是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沒辦法改變，不管是生人還是死者都要學會平和接受。

    哪怕這個過程漫長又痛苦，也是人生之路。

    很多人都說最痛苦莫過于生離死別，可是很多時候死別比生離更痛——

    活著還有再見的可能，死了就真的沒了盼頭。

    陸煦送走這單客戶沒多久，死神到家怕怕立刻彈出來一個新訂單——

    【您有客戶即將升天，請確認接單……】

    【您有客戶即將升天，請確認接單……】

    ……

    平時最多同時來個兩三單，且這些客戶之間升天時間還有間隔。

    可是現在這五單時間都是挨在一起，陸煦心下一動看了下地址，才發現連出事的位置都是一樣的，

    好家伙，這是組團送人頭來給他沖業績的嗎？

    按照訂單消息提醒，陸煦很快出現在了人工湖邊。

    岸邊石料欄桿上面紅色油漆明晃晃寫著“水深危險，禁止游泳”八個大字，可是依舊有人熟視無睹，笑嘻嘻結伴下了水。

    不多時，先是一個中學生抽筋呼救沉了水，同伴見狀想救他，結果一個接一個進去就再也沒出來。

    結伴來的只剩兩個不會水的小姑娘，惶恐喊著救命希望有人能來救他們。

    圍觀的市民越發多了起來，有人忙著報警有人忙著找營救工具，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陸煦看著眼前站成一排的新客戶，不覺挑眉開始日常登記工作。

    他們都是還在念書的學生，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稚嫩的臉上神情復雜，一時難以接受自己的死亡。

    “尹文彬，男，十七歲，東城西街人……”

    陸煦挨個忙著確認信息，那五個學生也是懵逼，才發現同學追的藝人居然是死神，這讓他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面對死亡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同，有的是茫然跟著陸煦的步驟來，問一句答一句。

    有的心大甚至還試著問了陸煦一句收人頭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過粉絲，好奇知道自己愛豆是死神的時候粉絲會是什么反應。

    陸煦性格本身活潑，有一搭沒一搭跟他們聊著，很快就把資料登記的差不多。

    就在他準備錄入最后一個客戶信息收工時，原本一直低頭的高中生忽然抬頭，眼神陰郁厲聲質問道：“所以你剛才就一直站在岸邊看著我們死是嗎？你明明可以救我們的，為什么要見死不救難道看著我們死你就開心了？我才十八歲啊，我才剛考上大學啊……”

    第178章 探班

    陸煦從業兩百多年, 送走的客戶不計其數。

    死亡大概率是突然來襲，只有極少數的客戶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面對死亡蒙圈是正常?？墒强傆幸徊糠挚蛻艚嵌惹迤? 或者出于不甘或者出于恐懼, 上來就提什么見死不救。

    時隔許久再次聽到這種指責陸煦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趣看著這個說話的年輕人。

    集體溺水本身是個悲劇，而他是悲劇的源頭。

    “聞杰你瘋啦, 這可是死神！”

    “少說兩句吧，事情已經發生了說再多也沒用啊?！?/br>
    “人家是死神，你怎么會想著要求死神救人……”

    ……

    面對聞杰突如其來的迷惑發言, 同伴第一張反應就是勸阻。

    或許是因為死神光環在, 哪怕電視上面看了陸煦無數次甚至還曾吐槽過, 真的面對本人的時候還是莫名有些畏懼。

    聞杰也是如此，轉而想到已經死了沒什么好怕的，剩下的便是熊熊燃燒的憤怒。

    好家伙，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掉，就這種人還說是什么優質偶像, 這也太諷刺些了吧。

    同伴還在拉他讓他少說兩句，聞杰心中憤懣, 冷哼一聲便道：“是得少說兩句, 人家可是專門殺人的死神啊……你, 你想干嘛！”

    聞杰說的正起勁，就見陸煦似笑非笑往前走了兩步。他當下出聲質問陸煦想干嘛, 可是身體還是不自覺往后退了兩步。

    “呵……”陸煦嘴角的笑容不減，看向聞杰的目光中帶著審視。他越笑聞杰就越害怕，下意識就想離著陸煦遠一些，自己都沒發現便撞到了湖邊的欄桿上。

    因為是魂體, 穿過欄桿差點飄在河上。

    聞杰手忙腳亂飄回地面，試圖躲在同伴身后，然而陸煦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只是一眼過去，聞杰便像是被人定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你該不會是被我說的惱羞成怒，想要濫用私權殺人滅口吧！”

    “那個……我們已經死了啊?！蓖槁犞脑挾加X得有問題，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已經死掉的人，總不能再死一次吧。

    聞杰意識到這點，又覺得自己平日沒做過什么大jian大惡的壞事，于是便又梗著脖子瞪陸煦。

    可是哪怕他再覺得自己不怕，當陸煦真的來到他面前時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心頭。

    說來也是奇怪，陸煦不像電影里的死神那般陰森恐怖，但看樣貌絕對是c位出道的配置?？墒钱斔娴挠媚请p深邃的眼睛望向你的時候，無名的恐懼像颶風，瞬間讓人的心緒吞噬殆盡。

    此時此刻聞杰才覺得害怕，才想起來陸煦是死神。

    哪怕長的再好看，哪怕看著人畜無害，他也是象征無盡黑暗以及死亡的死神??！

    就在陸煦跟他對視的那一瞬間，聞杰的恐懼到達了極限，甚至有種自己會再死一次的感覺。

    然而陸煦只是看了他一眼，一伸手從他腦后抽了膠片一樣的東西出來，上面一幀幀都是聞杰的記憶。

    包括聞杰在內的五個客戶都看傻了眼，膽子稍微大點的忍不住問道陸煦：“煦哥，這是他的記憶嗎？”

    陸煦點頭：“對的?！?/br>
    見陸煦態度親切又自然，又有人忍不住發問：“那我死之前看到的影像就是我的大腦在放送記憶片段嗎？”

    客戶有疑問，陸煦自然熱情解答：“是的呢。你看到的是你的大腦覺得對你影響較深的時刻剪輯，不管人生長或是短，總有記憶是抹不去的。哪怕要離開這個世界，你的內心也渴望回顧這一生……”

    人類記憶其實是很寶貴的財富。

    每個人的人生經歷不同，所擁有的記憶也不同。

    為了更好的為人類提供服務，就有相關部門來管理人類記憶。運用的是大數據，而用來儲存數據的終端就是每個人的大腦。

    其實說起來，人類大腦才是神奇而強大的存在，只是大部分人類根本沒機會深度開發。

    每個人死之前都有機會回顧一下自己的人生，或絢爛或平凡，或短暫或漫長。不管是哪種，都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陸煦很少會去查看別人的記憶庫，可是聞杰的質問讓他覺得，有必要幫他回憶下一些事情。

    “先看這段吧?！标戩銠z索了“溺水”關鍵詞，很快就出來了十幾條相關。他隨手點開一個片段，當下就播放起了聞杰的記憶電影。

    “寶寶乖，水深危險，自己可千萬不能下水哦！”

    說話的是聞杰的mama，那個時候他才四歲，想著去水邊捉魚被mama拉住，語重心長教育他不能隨便下水。

    “暑期安全要牢記，防水防電保平安……”

    這時聞杰坐在教室里，跟一群小朋友看安全相關。視頻里的叔叔阿姨不厭其煩強調人身安全，有預防有急救。像是這種宣傳安全的講座，從小大大每年至少有一場，可是聞杰從來不聽，只是坐在下面跟同學打鬧，還覺得講座純粹形式主義，無聊又垃圾。

    “溺水事故時有發生，大家必須提高警惕……”

    這是高考結束后學校統一發的短信，一而再再而三強調暑期安全，嚴禁學生隨便下水。

    零零碎碎加起來，聞杰不知道看過多少防溺水教育講座，哪怕有一次往心里去，今天的悲劇就不會發生。

    他看著這些沉睡在大腦深處的記憶片段，嘴巴動了又動，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事到如今，他已經說不埋怨陸煦不救人的話來。

    連他的同伴們看到臉上都有些懊惱，這些講座他們也聽過無數次，可是沒有人將這些放在心上。

    只是這樣還不夠。

    陸煦抿抿嘴，隨后又拉了一節記憶出來——

    “聞杰別再往里了，那邊水深不安全……”

    “沒事的哈哈，我命大著呢……”

    這是不就之前發生的事情，那時候同伴明明有勸聞杰不要往里了，可是聞杰臉上笑嘻嘻，還嫌同伴膽子小。

    沒過多久，意外就發生了……

    “不，不要下去!”眼看悲劇即將上演，聞杰扯著嗓子喊啊喊，可惜那個自己根本聽不到。

    “怎么樣，是我不救你嗎？”陸煦在一邊語氣平靜，根本看不出是個什么態度。

    饒是聞杰再能找借口，看完這一切也沒臉說這種話：“不是你……”

    是啊，讓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明明是自己的不以為意以及盲目樂觀。

    他總覺得自己是特例，死亡這種事情離他太遙遠。

    事實上哪怕中間有一次將溺水事故當警示，今天的事情就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