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調時刻(二)
——“男人當然無窮無盡,可除了你,哪一個都不是郭發呀?!?/br> 郭發負著一后背的傷走出門去,夜色很深,影子濃黑。他的煙抽盡了,越來越頭痛欲裂,邁進街角的百貨店,一眼看見齊玉露。 她在衛生用品的貨前里踱步凝神,今天穿得素凈松垮,趿拉著一雙帆布鞋,頭發則低低綁在后腦勺。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晚上碰面,郭發既驚且喜,只是揣著兜站著,不上前搭話。 齊玉露太熟悉他的味道,鼻端一動,汽油為主調,輔以大量香煙和松脂的味道,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她觸電般地轉過身:“郭發?!?/br> 她素面朝天,看起來沒有那一天神秘,郭發柔和地回說:“你又跟著我?便衣警察都沒有你這么敬業?!?/br> 齊玉露捏緊了手里的黑色塑料袋,走向收銀臺:“不是,我今天不是跟蹤你?!?/br> “來兩包蝙蝠?!惫l掏出錢。 “對不起先生,蝙蝠已經絕版了?!?/br> 郭發恍惚地抬起頭:“噢,那兩包紅塔山?!?/br> “你在忍痛嗎?郭發?!饼R玉露停在他背后一步之遙。 “你又知道了?你不只會跟蹤,還會偷窺呢?!惫l脊背觸電,扯出一抹笑。 “沒人比我更了解忍痛,”齊玉露指著他蜷縮在袖口里的手,“你指頭尖兒上都是汗呀?!?/br> 郭發轉過頭沒說話,他發現齊玉露的臉上仿佛蒙著一層悲憫的云翳,朦朧叵測,平靜幽深,像是個勝券在握的冷酷獵人,又像是萬念俱灰的待死獵物。真是恐怖的女人啊。 齊玉露跟在他身后拐出門,并沒有要和郭發同行的意思,甚至都不打算告別,就那么徑直離去,毅然在街角拐彎。 “嘿,”郭發望著她即將隱沒在夜色之中的背影,咬斷嘴里的煙,“你去哪兒???” “我還有事,”齊玉露揮了揮手,“對了,受傷了記得涂藥?!?/br> 郭發怔了一怔,默然而立,朝路邊啐了一口,煙絲被自己嚼成了碎末,他空洞地目送她,忽見那微亮的身影猛地栽倒在地上。 他拔腿狂奔過去,人在他懷里迷迷糊糊地想掙扎著起來,被他按住,郭發鉗住她的下巴:“嘿!你咋回事兒???” “……中暑了……”她的手冰冷而潮濕,讓郭發想起岸上垂死的魚類。 \\ 齊玉露醒過來,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魚缸,熒然微亮,微型的海洋,只是沒有植物的點綴。屋中色調晦暗,床與地皆是暗綠色,這魚缸竟是唯一的光源。耳邊依稀有燒水的聲音,她下床走到窗臺上,那株明黃的洋桔梗開得野蠻,花蕊層迭,像是新娘的紗裙,只是扎根的花土里,堆著一層惱人的煙灰。 “可算醒了?!惫l趿拉著拖鞋走進來,順手打開燈,白熾的光芒頃刻彌散開來,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齊玉露攏了攏頭發,坐回床里:“還是別開燈,不是很黑?!?/br> 郭發照做,繼續暗室幽光,接著遞給她一根冰棍:“綠豆的?!?/br> 齊玉露放在一旁:“經期,不吃?!?/br> 郭發穿著緊身的跨欄背心,手習慣性伸進胸口瘙癢,露出腰腹略白的皮膚,他下腹平坦,瘦出清晰的肌rou凹陷;體毛又很重,濃黑的一條從私處徑直延伸到肚臍,他大大咧咧地走到窗口,將窗戶開大,風吹起他的劉海,轉過身來,眼睛看著虛空。 齊玉露低下頭,又抬起頭:“那天很對不起,我喝了一點酒,我不是那樣的人?!?/br> “是啥樣的人和喝酒沒關系,”郭發覺察到了什么,拉好了衣服。母親將他暴揍一頓之后,卷錢離家,他的靈魂仿佛被抽走,懶懨而慘傷,完全不想追問前幾日她嘴里的那些謎語,只是慶幸此刻能有這么一個人在眼前,“我想喝啤酒,你喝嗎?” “什么啤酒?” “黑松林?!?/br> “你家里就你自己嗎?”齊玉露四處張望,房子里熟悉的格局有一種在自己家的錯覺。 郭發從客廳繞進來,用虎牙頂開了啤酒,遞給齊玉露,又猶豫了一下,嗖的抽回來:“你喝完不會又那樣兒吧?我告訴你我可受不了?!?/br> 齊玉露奪過啤酒瓶子,自嘲地笑:“保證不會?!?/br> 郭發坐在窗臺上,兩腿懸空,一蕩一蕩的。酒水酸澀,仿佛可以令人緘口,他們兩相遙望,很久才會對上幾句話。 “所以你那天為啥說那種話?我和你真認識嗎?” “沒有,是傳聞,都是我們書店的老板傳的話?!饼R玉露低下頭。 “那個禿頭嗎?” “嗯,他喜歡說別人壞話,瞎傳點八卦?!?/br> “我看他是想變成禿瓢了?!惫l不自覺露出頑皮的殺氣,是屬于少年的嬌嗔。 齊玉露咯咯笑,酒精讓她變得開朗起來,聲音顫抖,但更有膽氣:“我就是很喜歡你,所以才那樣說,希望你別和我計較?!?/br> “你喜歡我?”郭發挑著眉,“為啥呢?你急著結婚???” 齊玉露嗆了一下:“你這也太俗了吧?” “別喜歡我,世界上就沒男人了嗎?”郭發苦笑。 “男人當然無窮無盡,可除了你,哪一個都不是郭發呀?!饼R玉露 郭發很不自在,靜了好一會兒,他知道自己一旦受了感動,就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逼仄的暗室里仿佛開始蒸騰起溫泉般的熱氣,將他死死籠罩住,片刻,悶掉了一瓶啤酒后,他又啟了一瓶。 “你這么喜歡金魚?”齊玉露直勾勾地盯著魚缸。 郭發也看過去,那是他守護的杰作,自豪地說:“好看吧?” “太好看了,每天醒過來盯著這個多幸福啊?!?/br> 郭發走過去和她碰杯:“我還怪喜歡聽你說話?!?/br> “為什么?” “不知道,可能特別有文化吧?!惫l笑。 齊玉露心底竊喜,酒真是好東西,她自持地一點一點啜飲,指了指他的后背:“喝酒會鎮痛嗎?” “嗯?” “你后背?!饼R玉露抖著,指了一指。 郭發這才察覺出痛楚來:“沒事兒,皮外傷啊,根本不用管?!?/br> “涂藥,得涂藥?!?/br> “喝酒,接著喝酒?!惫l野蠻地和她碰杯,又灌了一口酒。 齊玉露在床頭柜上放下酒,定定地眨著眼睛:“涂藥吧,要涂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