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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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慢飲了半口茶,唇際似是苦笑,“朝臣們為這事吵了一早上,吵得兒臣頭疼?!?/br> 太后看著皇帝問:“那皇帝的意思呢?” 見皇帝不語,太后忽就冷了面龐,她微側過身,面色凝沉片刻,突就眼眶泛紅地落下淚來。 蕭玨見狀,連忙放下承光劍,半跪在太后身前安慰,太后卻推開他道:“你別跪哀家,跪你叔叔去,跪求他信信自家人,而不是信一個亡國之君的鬼話?!?/br> 皇帝將茶擱在幾角,撩袍跪在太后身前,“母后這樣說,天下再廣,兒臣在這世間也無立錐之地?!?/br> 太后語意冷沉,“皇帝遲遲不肯下旨令韞玉出征,難道不是將那鬼話聽在心中了嗎?!” 侍在一旁的周守恩,挽著拂塵的手暗緊了緊。太后言中的“鬼話”,乃是前燕末帝所說。去年七月,啟軍在珉山下大敗燕軍,燕帝在兵敗將死之際,道圣上雖贏猶敗,道永寧郡王日后必會弒叔奪位,道他不過在黃泉路上先走一步,圣上這啟朝皇帝不久便至。 那前燕末帝,還曾是永寧郡王的準岳父。本朝太宗猶是魏博節度使時,燕帝將太宗之子選為愛女的駙馬。蕭玨六歲至九歲間的三年光陰,都在燕宮度過,既是昭文太子的伴讀,也是清河公主的未婚夫。不過就在蕭玨九歲那年,燕帝翻臉要滅魏博蕭氏,太宗起兵稱帝,清河公主又急癥病逝。荏苒經年,蕭玨已是啟朝郡王而非燕朝駙馬,燕帝給這昔日女婿的,就是此等誅心之論。 “離間之語,兒臣豈會輕信”,皇帝向太后解釋道,“兒臣遲遲難下旨意,既是因前朝李相等認為韞玉缺乏實戰不可領兵,也是因兒臣擔心韞玉會戰場受傷。盡管幽州兵弱,可刀劍無眼,萬一韞玉在戰場上有個好歹,兒臣如何對得起兄長?!” 太后容色稍緩,看向皇帝道:“那就讓你舅舅陪著韞玉去,有自家人看護著,定能護韞玉周全?!?/br> 太后口中的國舅,是指她的弟弟、當朝宣威將軍獨孤敬,她拭著眼淚道:“你皇兄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江山一統,若他在天上能見韞玉親手為啟朝打下最后一塊中原疆土,定會含笑九幽?!?/br> 見太后神色和緩,皇帝唇際亦銜起笑意,“母后既處處皆思慮周全,兒臣又有何好擔心的呢”,就看向蕭玨問道,“你若愿往幽州征討,朕就即刻下旨,朕問你,你愿嗎?” 蕭玨道:“侄兒……侄兒愿為大啟出力,只是侄兒從未上過戰場,怕做趙括之流,耽誤戰事……”話未竟,就聽太后道:“你舅祖父這些年為大啟不知打了多少勝仗,有他幫你,怕什么!” 蕭玨仍是遲疑,皇帝銜笑看一看太后,又看一看蕭玨,溫和道:“那么這事就看韞玉的意思了,只是韞玉你不能想太久,明天日落前必要給朕一個答復,軍機戰事不等人?!?/br> 從太后宮中離開后,圣上未乘御輦,就在宮苑內負手緩行。近午時的燦爛陽光,映照得圣上身姿卓然、面如美玉,卻化不開圣上眉眼間似有似無的郁思,那烏黑濃長的睫毛在光下顫著幽影,似昭示著圣上心境幽沉。 若是從前的二公子心緒不佳,周守恩就勸二公子聽戲跑馬等,保準有法子讓二公子快活起來,但現在他常摸不準圣心,就只能試探著陪笑建議道:“陛下,今兒天氣晴好,可要傳后宮娘娘們伴駕游園,或是讓神策軍馬球隊陪您擊鞠?” 圣上沒理會他的話,只道:“派人去朕昨夜去過的那個花房,查查那里的管事有無欺凌手下宮人,若有,按宮規嚴懲?!?/br> 因為圣上之前對昨夜花房事半字不提,周守恩就以為昨夜那塤聲沒引出什么事來,這時才知自己猜想錯誤,忙就應了一聲“是”時,又見圣上微微揚臉,像因想到什么有趣之事,清亮的眸中微漾笑意。 似是并不中意他提出的游樂建議,似是圣上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樂子,明澈的陽光下,圣上清朗的嗓音銜笑透著兩分興味,“還有,那花房里有個叫姜煙雨的宮女,讓她下午送盆茶花到松雪齋來?!?/br> 第4章 西苑花房的大太監張慶,雖素日愛擺管事架子,愛聽底下人奉承討好,但并沒怎么欺凌手下宮人,見內侍監督事內官忽來訓問,又是驚懼又是茫然。 他不知自己自己是何時得罪了哪尊大神,心驚之下被斥問幾句,就忙老實交代自己近來干的唯一一件缺德事,就是昨晚見宮女姜煙雨不上道,故意克扣了她應得的賞賜,安排她夜里值守花房。 督事內官對花房中人仔細盤查訓問后,見張慶所言不虛,責其將賞賜歸還給宮女姜煙雨,又扣他數月月例以示懲戒。 張慶哪里敢心疼銀錢,不受皮rou之苦就是萬幸。他再三告罪,感激內官寬大處置,說再也不敢時,又聽督事內官道:“松雪書齋要茶花裝點,讓這姜煙雨在下午申時送盆過去?!?/br> 督事內官身影遠不可見后,張慶方直起早已彎疼的老腰。因為驚嚇,他在這正月天氣里滿臉是汗,抬袖抹了一抹,趕緊跑往后邊花房宮人的起居房,找那姜煙雨去了。 因按花房規定,值夜之人翌日可歇睡到午后未時再做事,一夜未睡的慕煙,此刻正闔目側躺在寢房內靠窗的一張小榻上。 她身體困乏,可神思十分絮亂紛茫,因而睡得斷斷續續,一時驚醒又一時入夢,夢里一會兒是小時候在燕宮和蕭玨一起放風箏,一會兒是昨天夜里她與蕭玨在雨聲中相對無言,又一會兒是在去年的七月初七夜,靜謐的月色下,皇兄將塤放在她的手中,淡笑清雅,如流水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