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5 章
被這突如其來的收徒未果的鬧劇給一打岔,直到紀清歌下山上了回程的車駕之后才突然想起來,她好似忘了問小師叔凈和方丈究竟是因何圓寂的…… 紀清歌掀開車簾探頭回望了一眼被粼粼馬車遙遙甩在身后的蒼莽群山,罷了……下次記得再問便是。 此時此刻,紀清歌心神仍然纏繞在沐青霖既然執意要收裴元鴻為徒這件事上。 不過……想起裴元鴻憤然離去時身上多了的那些許人氣,紀清歌覺得這或許也并不是件壞事。 與其讓那個年輕人暮氣沉沉了無生趣,她到寧可多一個師弟。 反正這件事估計裴元鴻也沒什么拒絕的余地。 紀清歌對于裴元鴻的了解并不算多么深刻,但她卻知道自己小師叔是個什么德性。 能叫沐青霖上心的事很少,但只要是他認定了的事,那幾乎就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端看這位裴公子究竟能不能扛住她小師叔的死纏爛打了…… “姑娘,是有遇到什么高興的事么?”曼冬動作嫻熟輕巧的斟了一杯茶水遞到紀清歌手邊。 紀清歌抿唇一笑:“這都看出來了?” “比您上山之前看起來輕松許多?!甭蠈嵈鸬?。 紀清歌啜了幾口熱茶,醇香的茶水一路暖暖的熨帖進心口,徐徐透出口氣:“算是聽到個好消息吧?!?/br> 對于裴元鴻來說,若真能跟隨沐青霖這位玄微真人修道的話,應該……不是件壞事吧? 不論如何,比他就此意志消沉要強多了。 適才見到裴元鴻的時候,紀清歌甚至覺得這個死氣沉沉的年輕人是在做棄世的準備。 曼冬望著她的神情,不由也柔和了眉眼:“姑娘開心就好?!?/br> 主仆二人正在閑話,冷不防馬車一晃,停了下來,曼冬立即掀簾問道:“周叔,怎么了?” “有人候在路邊,說是想見姑娘?!?/br> 咦? 紀清歌聽得疑惑,曼冬此時也回身,輕聲道:“姑娘,是……紀家人?!?/br> 紀家? 紀清歌心中一動,“去見見?!?/br> 等扶著曼冬的手下了馬車,抬眼果然前面路邊停著一輛十分樸素的青油布馬車,車前正站著紀文栢紀文雪這一對兄妹。 “文柏見過大……見過縣主?!奔o文栢見到紀清歌,上前兩步沖她行禮,身后紀文雪猶豫了一瞬,也隨著紀文栢低低的福下身去。 “免禮?!奔o清歌忙道,看著這一對兄妹的裝扮和他們身后的車駕,心中似有所悟,問道:“你們這是……” “我與文雪準備啟程回轉淮安?!奔o文栢答道,又沖紀清歌深施一禮:“謝過縣主此前對文雪的援手?!?/br> 紀文栢這一揖十分鄭重其事,直將禮數做全,這才直起身來。 他之前因為皇后千秋宴上鬼方余孽的行刺一事中被牽連入獄,但其實那只算是段銘承見這小子在外邊實在有些驚惶無措自亂陣腳的意思,才將他丟進牢里醒醒腦子。 雖然獄中到底艱難幾分,但也有下令不使人為難他,所以紀文栢在牢里也沒吃什么苦頭,自己單獨被關了一間,又有獄卒看著,其他人犯也不敢欺負他,直至將顏家殘黨一網打盡了之后這才放了他出來。 今日整理了行裝準備帶著紀文雪啟程返鄉之際,他也先去了安國公府,這一次衛家雖然沒有讓他入內相見,卻也不曾有過什么刁難,只令門上家丁告訴他縣主今日去了城外法嚴寺,并不在府中。 紀文栢聽聞,就帶著紀文雪候在城外這條路上靜靜等候。 他在獄中的日子清冷孤寂,卻并不如何難捱,紀文栢也終于從那一朝毀家紆難的沖擊中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做錯的事只怕不止一兩件。 就譬如他輕而易舉就聽信了人言,將紀家偌大一份家業都交與了人手,更還險些讓紀家再與行刺帝王這樣誅九族的大罪扯上關系。 所幸靖王殿下多少看在他同是姓紀的份上,并沒有真的給他扣一個同黨的罪名,只是與之相對的,那些幾乎被他散盡了的家財,靖王也并沒有義務去給他追回。 紀文栢對此倒是出奇的坦然。 早在顏銳暗中與他接觸,想從他手中榨取紀家錢財的時候,紀文栢其實就知道,這件事只怕有詐。 只是那個時候的紀文栢,沒有其他選擇。 他姓紀,身為人子,他不可能在有人找上門來說可以有辦法相救父母的時候搖頭說不。 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十有八九不是真的,但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真,他都不能拒絕。 禮法不容,他自己也不容。 紀文栢知道,他如果拒絕,今后只怕一生一世都過不去自己心中的那道坎,所以他干脆想都不想的就點了頭。 散盡家財又何妨? 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是不是值得,又何須旁人評說呢? 紀清歌望著這對兄妹,心中也有幾分感慨,“你們今后可是已經有了打算?” “縣主無需掛心,紀家……”紀文栢話音頓住一瞬才接了下去:“二房三房還在,日后繼續從商也好,還是務農也罷,總歸我和文雪不會無處棲身?!?/br> 口中說著日后,紀文栢到底還是現出了一分落寞來。 他的父母獲罪,紀家長房兒孫三代之內都不可能再走科考一途,而他自懂事起就刻苦攻讀的詩書也……沒了用武之處…… 黯然神色轉瞬就被這少年重新壓回了心底,紀文栢重新掛上了微笑:“文桐還在二房,等我回去之后將他接到身邊撫養,紀家……雖然敗落,但仍有田畝店鋪,今后只要好生經營,安穩度日還是不發愁的?!?/br> “想來縣主也知道,我……不是經商的材料,真要讓我接手父親的路數,對我而言并非好事,到還不如現在這般,也算不太超出我的能力之外?!?/br> 似乎沒料到他能看得如此透徹,紀清歌有些驚訝的望了紀文栢一時,終于點了頭:“你心中有成算就是好事?!?/br> 別看紀文栢現在說得云淡風輕的,紀清歌心里明白,光是他幾乎一手敗光了紀家產業這件事,等他回到淮安之后,就勢必會要面對紀家宗族的興師問罪,二房,三房,旁支等等,曾經的紀家靠著龐然巨獸一般的產業養活了多少人,等著向紀文栢要個說法的就有多少人,又怎么可能會真的就從此風平浪靜歲月靜好? 只是……這是紀家之事。 這是紀文栢這個紀家長房長男避不開躲不掉的責任。 這一關,旁人沒法替他度過。 一念及此,紀清歌略一猶豫,到底還是開口道:“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難處,可書信告知與我?!?/br> 紀文栢怔了怔,似乎沒料到紀清歌會出口此語,這個清瘦的少年眼圈一紅,噎住了片刻才答道:“文柏……多謝縣主慈心?!?/br> 紀清歌與這一對紀家兄妹,彼此之間到底還是可說的不多,甚至都還不如裴元鴻能有幾分交淺言深,紀文栢似是也有同感,并沒有再言辭牽扯,規規矩矩的道別之后攜著紀文雪登車而去。 紀家入京之時迤迤邐邐的車隊,無一處不是富貴景象,而現如今離京卻只剩了這兩輛減薄的油布篷車,紀清歌心中不禁也有些感慨,直到回到安國公府進了自己的院子,還沒來及換上家常的衣裙,就被少夫人秦丹珠風風火火的找上了門。 “清歌meimei,你……”秦丹珠望著紀清歌欲言又止,一臉古里古怪的神情,將紀清歌看得不禁狐疑了起來。 “表嫂?” “你……你……”秦丹珠卡住半晌,自己沒頭蒼蠅一樣原地轉了個圈,居然一甩手,“算了!” 轉身又風風火火的走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將紀清歌鬧了個莫名其妙,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就又被衛邑蕭和衛辰修兩人聯袂找了過來。 “妹、meimei!”衛辰修同樣也是欲言又止,憋得臉都漲紅了也沒吭哧出一句完整話來,而衛邑蕭卻笑瞇瞇的只顧笑。 “二表哥,三表哥,怎么了?”紀清歌心中更是奇怪,然而不論她怎么問,兩人都不答話。 最終衛辰修實在坐不住,只說了句要去習武就腳不沾地的逃之夭夭,而衛邑蕭也想走的時候紀清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 “二表哥!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們越是這樣不說,紀清歌心中就越是狐疑,就如同有只小爪子不停抓撓似得,跑了一個衛辰修沒攔住,如今只剩了一個衛邑蕭,紀清歌干脆來了個不放人,一定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衛邑蕭笑吟吟的望著自家小表妹,一聲都不吭。 紀清歌無奈,不得已也只能誘之以利:“日后我給二表哥繡個荷包可好?” 衛邑蕭失笑:“一只荷包就想換我的情報是么?” “那,一對?” 衛邑蕭瞇著眼望著眼巴巴的紀清歌一時,露出一個壞笑:“表妹可知道,如今整座帝京城都在談論——表妹的未婚夫婿……不、太、行,這件事呢?!?/br> 一句話把紀清歌給聽愣了。 不太行?說的是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不太行? 然而不等她再開口詢問,衛邑蕭已是笑著離去,還不忘提醒:“一對荷包,表妹要記得,言而有信?!?/br> 習武出身的人腳步都快,眨眼功夫衛邑蕭也沒了影子,而這邊紀清歌卻還沒想明白——表哥怎么話都不說明白?段大哥到底什么事情不行? 元貞縣主懵圈的同時,禁宮之內的一國之君正拍著御案咆哮—— “自你白海歸來,太醫署中你的脈案朕就幾乎倒背如流,你——”段銘啟氣得語無倫次的指著一旁淡定喝茶的靖王殿下:“你是當朕是傻子?傷在胸肺,你竟然能編出個有礙子嗣的毛病來?!” “朕怎么不知道你幾時有了這么個隱疾?!” 皇帝陛下臉色鐵青,拍了桌子尤嫌不夠,氣得幾乎砸茶盞,沒能砸成全是靠了靖王殿下忙不迭說了句:“鈞窯的杯盞,前朝古物,兄長砸一只,那一套就再難配齊,只能廢了?!?/br> 骨子里仍是個摳門帝王的段銘啟頓時一僵,隨后才反應過來,氣得深吸口氣,向左右喝道:“愣著什么!給朕把他茶盞給收了!今后朕這里沒他的茶喝!” 杵在角落里不敢吱聲的首領太監福春只能磨磨蹭蹭的近前,賠著笑臉收走了段銘承手邊的茶盞,眼光溜了溜皇帝陛下的臉色,干脆連案幾上配茶的點心也一并收走,這才又躡手躡腳的退回到角落里繼續將自己當成了一根木樁子。 靖王殿下無可奈何,自家親哥正在氣頭上,若是罵他一頓就能消氣的話,那罵就是了。 然而他越是一副閉嘴聽罵的模樣,皇帝陛下心中的怒火就越是旺盛,饒是靖王殿下再淡定,也只能嘆著氣勸解:“兄長何必動怒,又不是什么大事?!?/br> 皇帝陛下咬著后槽牙冷笑:“朕唯一的親弟弟突然就昭告天下說什么舊傷纏身恐難有子嗣?!” “你還有膽子說這不是大事?” “莫非你白海之行傷的不是肺而是腎?” 眼看皇帝陛下氣得開始語無倫次,段銘承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的答道:“不曾!” 兩字出口,不等天子再罵,靖王殿下緊跟著解釋道:“不過若是傷后體弱之時染上甚病癥,或許會牽連出某些癥狀也是說不定的?!?/br> 皇帝陛下氣得額角上的青筋都在跳,“你——你這——” “就是如此,皇兄只當做是……嗯……并發癥便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