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頭頂晴空暖陽,夏日的日光雖然熾烈,但此處卻林蔭茂密,蒼翠樹木如同綠色華蓋一般,將熾熱日光盡數遮蔽,只偶有那枝葉扶疏之處有一束束金色的光線筆直的灑落下來,將此處妝點得更加明媚。 玉泉山就是因這一處水質絕佳的泉水而得名,即便是寒冬臘月此泉也不封凍,帝京之內不少大戶人家都有專人來此處取水烹茶,為此泉畔也有特意修建道路和直通水面的取水階梯。 密林幽遠,泉水淙淙,本應是草木芬芳泉水清冽,如今卻到處都彌漫著烤rou的香氣。 紀清歌忍了片刻,到底還是彎了嘴角。 ——這樣的場面也還罷了,她小師叔向來不羈。 可……偏偏一側就是有名的佛門凈地。 就只看那個眉清目秀的知客僧一臉不忍卒睹的樣子不停在念佛號,也能知道他內心所想了。 此情此景就連紀清歌都覺得沒眼看,轉頭望向那僧人:“你們竟不把他打出去?” 沐青霖不懷好意的沖那已經烤得四處飄香的兔子呲了呲牙:“這兔子已經超度過了?!?/br> “小師叔——” “真的,不信你問這小和尚?!便迩嗔匦σ饕鞯膹澲一ㄑ郏骸八麄兎秸捎H自念的往生咒?!?/br> 紀清歌噎住半晌,到頭來只能嘆口氣,那個年輕的僧人更是多一個字都不想聽,眼見人也帶到了,告退之后逃也似的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紀清歌沒奈何,也只能接過曼蕓手中提的提籃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沐青霖眼睛一亮:“帶酒了?” “沒?!?/br> “嘁?!?/br> 紀清歌哭笑不得,她來佛寺帶酒像什么話?眼見沐青霖一臉失望,只能取出里邊的食盒笑道:“酒沒有,但是有糖和點心?!?/br> 沐青霖這才勉強回了幾分顏色,心知自家小師叔是個什么德性,紀清歌抓緊問過靈犀觀眾人可否安好,心中惦念的人和事都問完了,這才話音一轉,奇道:“小師叔為何會暫住在佛寺?” 帝京也是有道觀的,就算沒有,客??偛蝗?,她小師叔又從來沒缺過錢,怎的卻好端端一個道士專門跑來佛寺借宿? “他們家方丈非要我留宿,我不肯就一哭二鬧三上吊?!?/br> ——噗。 “真的!”沐青霖撕了一條兔子腿叼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說著:“不信待會見了你問那老禿……和尚?!?/br> 紀清歌倒是一怔:“住持要見我?” “自然是我想見你?!便迩嗔貨]好氣的瞪了一眼:“不過那老家伙肯定會來便是了?!?/br> “大人,山上有人守著?!?/br> 聽到回報,灰衣人眉頭微皺——靖王今日罕見的來了法嚴寺,這出乎了他的意料,而且…… 他的撒出去的探子也并未提前告知他會有此事。 見他沉吟不語,手下一個漢子有些急:“探過了,守衛都是在前面寺院里,后山并沒什么人,不動手嗎?” 此人一句話,卻惹來了其他人的視線:“殿下也在?!?/br> “他——”那漢子有些想說什么,到底又咽了回去,只用目光看著領頭的灰衣人。 是啊……‘殿下’也在。 山上同時多出了兩位殿下,這也未免太湊巧了些。 何況,那一位的行蹤他們不能提前預知到也還罷了,靖王府向來水潑不進,他們的人手安插不進去,摸不到靖王的動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另一位‘殿下’,卻本該是老老實實聽他們調遣的。 灰衣人眼中浮出了一絲嘲諷。 原本還有幾分相信那位‘殿下’終于聽話了呢,可他無端出城來了法嚴寺,這件事,他事前可并未提起過……更不曾上報過。 偏偏是今日? 是巧合,還是……? “究竟動不動手?”之前開口的那個漢子明顯有些沉不住氣。 這難得的一個機會,那女的落了單,身邊沒有衛家人跟著,雖說沒湊巧,竟然會和那兩位撞了日子,但……帝京城里他們沒法施展手腳,今日可是個良機! 按理來說,要對付一個小女娘本來也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說范不著當真,但妙就妙在這小娘子身后的是安國公府,而她自己又只是個平民,何況那個靖王對她另眼相看又是人盡皆知,能把她握在手里,最起碼安國公府和靖王兩大勢力都會投鼠忌器。 領頭的灰衣人瞥了他一眼,暗沉沉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閃而過,卻快得讓人抓不住蹤跡。 “讓鴉去將前后山隔開,狼速戰速決,記得,要活的,但如果事有不諧,就自保為上?!被乙氯苏f完,取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其他人見怪不怪的接了過去,將里面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藥丸一人一粒服了。 “各自該帶的信物可帶好了?” 見他們齊齊點頭,灰衣人一聲令下,很快身邊原本的十多個人就只剩了兩個還安靜的站在身后。 “主子?!敝钡酱藭r,那兩人中才有一個低低的出了聲:“殿下那邊……?” “不用管?!被乙氯说恼f道:“他既然自作主張,那被波及也是活該?!?/br> 望了一眼那些人消失的地方,灰衣人眼中嘲諷終于顯露了出來。 ……原本不過是想弄個人質在手,誘那靖王出京追尋,沒了靖王坐鎮的帝京,就如同拔去了利爪的老虎,他們的謀劃會容易很多,可……想不到…… 這一場原本的謀劃臨時更改,究竟改成了什么模樣,也只有他自己和他身后兩個真正的心腹才知道了。 不過,如今這般局面卻更有趣。 鴉和狼這兩組原本就不那么聽話好用的人,今日也正好能派上他們最后一次用場。 “讓原定接應的蛇悄悄回洞?!被乙氯寺掌鹦Γ骸盎胰负臀乙黄鸹爻?,該是去拜訪一下故人了?!?/br> 香煙繚繞的法嚴寺殿堂之中,佛像靜靜的矗立,冰冷而又高大,在一陣陣檀香繚繞的煙氣中,眼神悲憫的俯視著眾生。 而如今,這間本該是香客絡繹的殿內卻鴉雀無聲,空曠曠的殿堂只有段銘承一人負手而立,仰望著那尊金碧輝煌的佛像。 “王爺,那個方丈還是不肯見?!贝┲簧砥胀ㄐN疽律赖?,是歐陽,臉上分明有幾分氣惱。 段銘承淡淡的嗯了一聲,連神色都沒有波動一絲。 “隨他去?!?/br> “可……”歐陽有幾分不忿。 “無所謂,本來也不是來找他的?!倍毋懗新唤浶牡霓D著手上的赤玉扳指:“紀姑娘到后山了么?” “是?!睔W陽原本想說什么,此時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回話道:“一路穿過碑林,應該是去了泉水近旁?!?/br> 回城的時候可以接她同路,段銘承臉上露出一絲笑來,畢竟公務之后有佳人相伴總算是自己占了便宜。 至于是特意要挑同一天什么的,這一點靖王殿下是不會承認的。 大殿之內片刻的安靜之后,歐陽耳尖動了動,低聲道:“王爺,人來了?!?/br> 段銘承不置可否,歐陽靜靜退到一邊,周身氣機一斂,便如同隱去了形態一般,幾乎讓人留意不到他的存在,隨著他的退避,殿中重新歸于了一片寂靜,直到一名穿著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侶引著裴元鴻入內之前,裴元鴻都以為殿中空無一人。 然而背對著他的那一道挺拔的身影清楚明白的告訴他——此處有人。 裴元鴻并不奇怪,俊秀得幾乎不似凡人的臉上平靜如初,步入殿內之后也只在于那名僧侶商議長明燈的事,最終僧人捧出一盞普通大小的蓮臺樣式的燈盞和油壺,裴元鴻親手向燈內注入燈油,又親手點燃了燈芯,雙手捧著,一路供奉到了佛前,又規規矩矩的叩拜之后,這才起身,靜默的立在原地。 段銘承沒有轉身看他,在心底慢慢計算著時間,半刻鐘短暫無比,攸然乍逝,隨著心中計算的時間走完最后一分,段銘承毫不拖泥帶水的轉身就向殿外邁步。 ……他的小姑娘就在這里,當他真有耐心在這浪費時間呢? “殿下請留步?!迸嵩櫺闹械蛧@一聲,轉身恭恭敬敬沖著那一道挺拔的背影俯身下拜了下去:“請聽在下一言?!?/br> 段銘承停步,卻沒轉身,更沒叫起,只淡淡的說道:“你還有半刻鐘的時間?!?/br> ……半刻鐘么? 裴元鴻垂眼盯著身前清掃得極為光潔的青石磚地——足夠了。 而與此同時的后山玉泉水畔,沐青霖毫無形象的叼著一根兔子的腿骨,就跟叼棒棒糖也似,突兀的就停住了話音,紀清歌有些疑惑的望過來。 “小歌兒,想吃野味嗎?” “不想?!奔o清歌二話不說就搖頭。 “真的不想?” “真的?!?/br> 沐青霖嘆口氣,吊兒郎當的起了身:“你們這些小丫頭,從來都最會口不對心,明明想,偏要說不想……” 紀清歌一臉的莫名其妙:“小師叔,我真不……” ……就她小師叔那點子廚藝,也就只有他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了。 “不,你想!”沐青霖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偏頭望著疑惑不已的少女,桃花眼微微瞇起:“快說,想不想?” 紀清歌望了沐青霖一瞬,不情不愿的點了頭:“想?!?/br> “這才乖?!?/br> 沐青霖笑瞇瞇點點頭,一臉的孺子可教,紀清歌覺得有些不忍直視,目光剛剛移開一瞬,突然覺得不對,再轉回來,眼前竟然已經沒了人。 紀清歌猛然皺了眉……她原本以為小師叔逗她玩笑,可…… 當即心法運轉,漸漸的,感知迅速鋪展開來。 以泉水為圓點,四周草木和細小的生靈律動便盡數收納于腦海。 片刻之后,紀清歌卻一無所獲。 ……怎么回事?她還以為有什么不妥之處,可……卻并未察覺到什么。 那她小師叔是做什么去了? 而法嚴寺前殿之中,段銘承正靜靜聽著裴元鴻有條不紊的陳述,卻突然轉頭望向門外。 外面,巽風的身形快如閃電般直沖而至:“大人,后山有變?!?/br> 這一句話不僅僅段銘承變了臉色,就連裴元鴻都愕然一瞬。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咽喉便被人大力扣在了手中。 段銘承怒形于色,單手牢牢掐著他的脖子,目光宛若寒冰打造的利刃一般死死盯住他的眼瞳,半晌,才一字一頓的說道:“別讓本王查到你的頭上!” 直到段銘承的身影遠去不見,裴元鴻這才意識到適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后山有變?而能讓堂堂靖王這般怒形于色的,只怕……那姑娘就在后山。 此時他喉頭仍然在隱隱作痛,而他心中卻只有冰冷一片。 如今他只能祈禱那姑娘沒事,否則……裴元鴻露出一個苦笑。 他在前面拖住靖王,后面就有人對他心儀的女子暗中下手,這樣的事……擺明了就是要他來承擔一切后果。 等到那時,他還能有機會辯解自己不知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