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當日那一場凱旋,震撼了整座帝京百姓的心,而西北軍和衛家,也由此一躍成為了民間膾炙人口的傳奇故事的主角。 不僅僅說書先生們開始根據這一場大捷來編寫傳奇故事,就連有名的幾個戲班子也不落人后,紛紛換著花樣的來演繹與鬼方的大戰,以及大戰當中或真或假的悲歡離合。 這是民間的喧囂,而朝堂之上,另有一番震撼。 那曾經幾乎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衛家,竟然得到了當今天子令人側目的厚賞。 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的厚賞! 大夏立朝至今,國庫并不寬裕,太|祖段熙文登基后面對的是一個被戾帝裴華鈺一手糟蹋得內憂外患的破碎河山,當時國庫中別說銀子,連銅板都掃不出幾枚來。 段熙文以身作則,幾乎是半逼迫形式的帶著滿朝文武們三年不領薪資錢糧,又將段家自家原本的產業盡數變賣,這才勉勉強強的維持住了那最艱苦的三年,后來到底天可憐見,除了西北關外鬼方不斷犯邊之外,沒有遇到過什么大型天災人禍,段熙文兢兢業業,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才讓國庫中漸漸有了盈余。 然而再是省儉,等到建帝段銘啟接手的時候,大夏國庫也依然不富裕。 段家兩代帝王都是明君,深知不能苛稅過重的道理,只好從自己身上省起,連帶文武百官們即便家有資產,也不敢鋪張。 可這一次,卻是殲滅了鬼方部族的大捷。 鬼方掐住西域商路多年,除了劫掠大夏之外,仗著自己兵強馬壯,西域周遭那些小國他們誰都不放過,日積月累之下,鬼方王室完全可以算是坐擁金山,光是鬼方王城,就修建得極盡豪奢,即便還沒有黃金為頂白玉做基,卻也相去不遠了。 光是從鬼方王城繳獲的金銀,就已經超過了大夏建朝以來歷年的稅收總和。 除此之外,尚有無數的奇珍異寶、駿馬牛羊。 就連沉穩如建帝段銘啟,在看到了段銘承發回的那光是明細賬簿就裝了足足四五輛馬車的清單的時候,都目瞪口呆。雖然在朝臣面前還竭力保持著天子威嚴,但回到后宮之后,第一時間就跑去了皇后季晚彤那里,屏退了左右,才顫著聲匯報——媳婦兒,發財了。 這是足以震驚全天下的一筆巨大財富,自登基以來,頭一次不用再為了國庫發愁的皇帝陛下心中的激動無人可以言說,憋得差點上火,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除了絕大部分充入國庫,又急急忙忙的撥了出了幾筆原本就該撥款籌建,卻始終拿不出錢的農田水利設施的批文之后,其余的,被他毫不吝嗇的拿來給此次大捷的上上下下論功行賞。 如果僅僅是些金銀錢財的恩賞,還不足以讓朝臣震動,安國候衛昊陽下旨厚葬也是理所應當,但衛遠山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言稱要給父親丁憂守孝,直接上繳了西北軍的兵權。 當那枚古樸的虎符呈交御前的時候,朝堂上一片死寂。 雖說之前就有人心中猜測,舊朝武將,想在新朝保命,功成身退是最明智的做法,但,兵權雖是把柄,卻同樣也是依仗。 而今,衛遠山毫不猶豫的就交了虎符,這已經讓許多朝臣心中驚愕。 而讓他們更加驚愕的,是天子竟然當堂就給駁了回去! 不僅駁回了虎符,還駁了衛遠山請求卸甲丁憂的陳詞。 這下,所有朝臣都面面相覷,雖然歷來天子奪情臣子丁憂折子的事并不罕見,但那也都是天子看重的肱股之臣才會如此,可……這衛家上繳兵權,又恰要丁憂,這種時候,順水推舟的準了不才應該是一勞永逸嗎? 建帝段銘啟不動聲色的將文武百官們的精彩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只覺得荒謬得想笑,一不做二不休,他隨后就當庭下旨,擢升安國候的侯爵之位為國公,衛昊陽為國捐軀,就令其子衛遠山襲國公位。 衛遠山的長子衛肅衡,戰功彪炳,封九門提督,戍衛京畿,接管西山大營,原西山大營的統領則領受皇命馳援白海,剿滅水師叛軍。 次子衛邑蕭封指揮同知,幼子衛辰修尚未及冠,封龍禁尉,入御林軍歷練。 這數道旨意一下,在百官心中不啻于是驚雷一般。 這樣的提拔和信重,幾乎算是將皇帝自己的安危,和這整座京城,全托付給了衛氏! 這已經不是信重二字可以言說的了,這是為人君者,在用自己的性命,向臣子證明——他信他! 同樣震驚的,還有衛遠山等人,雖然之前在邊關見到了帶傷而至的段銘承,那時衛家人就對段氏新帝的人品有了底,知道不是兔死狗烹之人,但段銘啟的坦蕩程度卻依然出乎了他們的意料,短短一瞬過后,衛遠山這個冷硬的漢子雙目已經發紅,伏地稱臣。 這一場接風,建帝段銘啟向全天下證明了衛家在圣人心中的地位。 而被這一場君臣交心給掩蓋過去的,就是一道極不起眼的任命旨意。 ——圣上加恩,準拓跋元鴻改從母姓為裴,賞鴻臚寺禮贊一職,唯望恪盡職守,不負天恩。 等這一整日的忙碌過后,建帝也才有空去見自己一別數月的胞弟。 鑾駕還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被飛羽衛給告了狀,于是兄弟二人甫一見面,連禮見和寒暄都還沒來及,第一要務就先傳了太醫,摁著段銘承給他看傷診脈。 段銘承胸前的傷口已經愈合,然而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一落入建帝眼中的時候,就已經讓他黑了臉,再等聽太醫說當初沒有好好調養,遺留的隱患只怕已成頑疾之勢,段銘啟持續了一整天的好心情簡直點滴不剩,陰著一張臉在那直轉圈。 段銘承一見他皇兄這副神情心里就知道要糟,果然,還沒等他想出怎么勸解之前,段銘啟就已經咬牙切齒的下了禁令——傷好之前禁止出京,如果真的成了頑疾,一輩子不好,那就一輩子不許,他一個當皇帝的難道還養不起一個弟弟? ——反正現在有錢了,再多幾個也養得起! 剛剛榮升為暴發戶的皇帝陛下憋著一肚子火氣,卻也沒忘了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弟弟這一次到底是勞苦功高,如果不是段銘承及時送到了糧餉,也就不會有這一次的西北大捷,雖然已經是親王品級,晉無可晉,但東西還是有的,御筆一揮,流水介的東西就送進了靖王府。 看著段銘承忍笑的表情,乍然暴富的皇帝陛下只回了個惡狠狠的眼光——朕有錢,朕樂意! 倒是段銘承,傳了候在宮門外等著恭迎他回府的靖王府主管進來,責令從那一批連他都還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的東西里,挑出一批送往衛家,反復叮囑了是要親眼瞧著送給紀姑娘,這才令他自去安排。 轉過頭來,就看見他皇兄兩眼放光,段銘承也不掩飾,微笑道:“回頭選個日子,我領她來給兄嫂問安?!?/br> 皇帝陛下剛剛還沉著的臉頓時就回了暖,憋了半天,滿懷欣慰的拍了拍段銘承的肩。 ——他這個弟弟,終于也到了開竅這一日。 “回頭叫欽天監選個吉日,朕給你們賜婚?!?/br> 段銘承頓時無語:“人家姑娘還沒及笄……” “先賜婚再說,婚期反正不忙?!?/br> 他這小弟一晃都及冠兩年了,一天到晚干的都是兇險的事,讓他天天提心吊膽,如今好容易相中了個姑娘,他這做兄長的,怎么也得先替自己小弟把姑娘給看牢了,不然回頭被人搶了怎么辦? 段銘承哭笑不得:“皇兄你……” ……他還沒把那姑娘騙到手呢,直接賜婚這哪里能行?按那姑娘的心性,即便賜婚旨意難以違抗,卻也不見得就會真心歡喜,他是想娶王妃,可他不想強迫她。 好說歹說,甚至被逼無奈,不得不承認了自己還沒能撩動芳心,收獲了無良兄長的好一通嘲笑,這才勉強摁住了他皇兄蠢蠢欲動想要賜婚的心。 而紀清歌這邊,卻正對著一院子東西發呆。 ……這么多東西,她連擱都沒地兒擱! 她到了衛家之后一番相認暫且不提,衛家人簡直是恨不得把她這個被紀家苛待了十多年的外孫女兒給寵上天去,撥給她住的地方是精心收拾出的不說,光是衛家人自己一批批送來的東西就已經塞滿了院中的空地。 衛家老太君見她身邊只有珠兒這么一個小丫頭,原本是想撥她院子里的仆人過來,還是紀清歌給攔住了——衛家到底邊關多年,那邊連年戰火,衛家除了有幾房世代跟隨家主的老家仆之外,使喚人手并不充裕,又是初至帝京,這偌大一座府邸都還顯得空蕩蕩的,她又哪里能要外祖母的使喚人。 最后還是舅母楊凝芳勸住了老人家,只道回頭請了官伢子來再挑進府一批,將各處人手都補足了,老太君也才罷了。 雖然攔了大半,但到底也還是領回了一個叫曼青的大丫頭,幫著珠兒伺候起居。 如今她住的這間院落,滿院子的東西,就不說紀清歌看著發呆,珠兒和曼青兩個也都面面相覷——這么多東西,光是登記造冊再核對入庫,就不知道要忙到哪輩子去……結果還沒等她們主仆三人發完呆,已經又有靖王府的人帶著一堆東西指明要送給紀姑娘。 “給姑娘請安,這是我們王爺特地囑托要親自交給姑娘的東西?!本竿醺闹鞴軡M面笑容的指著身后那抬著的一溜箱籠說道,又特地捧出一個小匣子:“這是王爺特意吩咐交給姑娘的玉瑕膏,說讓姑娘擦手用,王爺說了,如果姑娘還缺什么,回頭他再送來?!?/br> 還?紀清歌噎了半天,原本想要推辭,但那面團般一臉和氣的王府管家卻道:“姑娘要是不收,回頭王爺指定責罰小的,明天我們王爺會來接姑娘進宮,姑娘若是有話,不妨見了王爺之后親自言說?!?/br> “進宮?我?”紀清歌愕然。 “我們王爺是這么說的?!敝鞴苄σ饕鞯拇鸬?。 紀清歌頓時忐忑起來。 這一份忐忑,直到第二日靖王府的車駕如約而至,她都還有些惴惴的。 “段大哥,為什么要我進宮?” 馬車上,紀清歌有些不知所措的擰著纖長的手指。 ……她說是衛家的外孫女兒,但世人禮法從父不從母,她論理即便是除了族,出身也依然是個商戶。 商戶女,有什么資格進宮面見帝后? “別怕?!倍毋懗锌床贿^眼,修長的手指將那春蔥般的指頭輕輕撥開,溫聲哄道:“你在白海救了我的命,我兄嫂想要見見你當面致謝,乃是人之常情,你只安心就好,兄嫂都很和氣?!?/br> ……這……倒也說得通。 紀清歌總算心中有了幾分底,然而靖王的車駕剛剛抵達禁宮,后面就疾行追來了一輛華麗的雙駕車馬,和靖王的車駕一前一后的同時停在了宮門外。 馬車還沒挺穩,就跳下一個身穿桃紅遍地金十八福湘水裙的明媚女子,打扮得嬌俏可人,滿頭的珠翠耀人眼目,一眼看見剛下了馬車的段銘承,頓時笑顏如花,提著裙擺直奔了過來——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