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慈
具體說出名字,這個驢老七還辦不到,他所能供認的,就是一個滿身綾羅的婆子找上他們兄弟,給了十兩銀子,讓他們守著天風樓,等看見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就將她迷暈綁了,只要躲過三天,后續是殺是放全隨他們自己高興。 紀清歌耳中聽著,腦中轉得飛快,驢老七話音才剛落地,她已是叱道:“那天風樓中多的是人往來出入,你們如何敢斷定要綁的人是我?!竟是不怕找錯人么?!” “那婆子同我們說了你的穿著!” 驢老七此時也不想再隱瞞什么了,他心中對于這一次的買賣怨氣其實也大得很——這樣一個會功夫的小娘皮,那婆子對著他們兄弟竟然一字不提!光說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弱小姐,若非如此,他們兄弟但凡能多加幾分小心的話,又如何能到現今這般田地?劉四兒叫一板子敲沒了聲到現在都還沒動過,要是出個好歹的…… 驢老七只覺得自己是叫人坑了,心頭不忿,只嚷道:“還有一張畫像!” 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張紙,紀清歌彎身一把奪過,展開一瞧,不是她是誰? 雖然樣貌畫的筆觸粗糙并不傳神,但是再加上提前知道穿著的話,確實足夠分辨目標了。 “為了十兩銀子,你們就敢做下這等喪天良的事!”紀清歌畫像到手,見問不出他們口中那婆子的名字,心知只怕這幾人知道的也就這些了,只將纖細的雙眉一立,怒道:“難不成你們自己是無母親妻女姐妹的?” “姑奶奶,我們知道錯了?!斌H老七此刻哪里敢說他們原本的想法,只沒口子的嚷道:“我們也不過是騙兩個錢花花,哪里就真敢對姑奶奶下手?不過是想著趁機摸點釵環首飾荷包巾帕一類的值錢之物,真的沒想過要將姑奶奶怎么樣啊……” 話未說完,那塊木板已是帶著一道呼嘯的風聲緊貼著驢老七的臉頰重重砸在了地上,那立在他眼前的粗糙木板,此刻就如同一把利劍也似,斬斷了他求饒的話語,一時間,這條偏僻的小巷里只剩下吳寬的疼痛呻|吟聲。 紀清歌此時的難題是如何處理這幾人,如果她真要綁了人送交官府的話,有畫像和那塊浸了藥的布巾在,想來是可以給這幾個人一個教訓的。 可然后呢? 紀清歌可沒忘記,紀家剛過去不久的定親宴上,紀文雪和淮安知府家的公子定了親。 別說這幾個人說不出買通他們行事的婆子姓字名誰,即便說的出,只怕也沒什么用。 官官相護,自古都不是什么罕見的事。 一個紀家不受重視的女兒,和自己的姻親,知府家就算是昏了頭想必也是知道應該選哪個。 紀清歌不想將事情的結果寄托在別人并不一定存在的良心上,所以她也只能承認,她如今對于這幾個潑皮閑漢,還真沒有什么好辦法解決。 這幾個人雖然意圖不軌,但紀清歌卻沒想過要弄出人命。 不過重生后的紀清歌從來都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她笑瞇瞇的挽了挽袖子—— 先揍一頓,再說其他。 片刻之后,紀清歌神清氣爽的走出暗巷,步出巷子的同時,外面沿河長街上的熱鬧喧囂頓時撲面而來。 此時灃水河中游人放的河燈已是數目繁多,一盞盞的河燈雖然仔細看去也不過就是幾張蠟紙一截紅燭,但匯聚到一處卻是極美的景象,燈火長河隨著水流輕盈飄蕩,大半的游人都聚在河邊共賞美景,壓根沒人注意到僻靜的巷道之中究竟發生了什么,紀清歌撣了撣竹青色褙子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笑吟吟的加入了人群之中。 她走了,巷中扔下一地狼藉不說,就連原本埋伏在不遠處窺視了全過程的飛羽衛們,想起適才那揮舞著木板虎虎生風的纖細身影都心里涼颼颼的。 ……好……好兇的小娘子! 段銘承收斂氣機隱在書齋二樓后窗處從頭看到尾,從一開始的懷疑、警惕、再到后面的驚詫和好笑,就連始終緊繃著的心情都放松了幾分,那姑娘看著一副聘婷裊娜的樣子,揍人的時候身手還真是少見的利落……也不知師從誰家? 她手上的路數雜的很,那短短幾招看不出是何門何派,卻很是實用。 可惜……下手太仁慈了些…… 那一頓痛揍看著是虎虎生風拳拳到rou,其實卻全部避開了要害部位,挨打的人最多也不過是皮rou傷,疼上個三五天,淤血的地方用藥油揉開了也就沒事了,遠不如一開始她制敵的那幾招凌厲。 段銘承鷹隼般的眼瞳望著下面那幾個潑皮,微微瞇了起來。 那姑娘肯放這幾人一馬固然是她心存善念,但……這幾人卻并不值得她仁慈以待! 這樣意圖擄掠良家女子的無賴,理應送官才是正理,卻不知她為何竟就此輕輕放過?從適才他們幾人的問答中可以獲知這幾人是受人雇傭才跑來要對她一個姑娘家出手,這樣的事情還不報官揪出幕后,難道是…… 段銘承眼眸微垂,直到他沉思了一瞬,才猛地回神——此時此刻,他擔心一個不相干的女子做什么? 心中想著,偏頭看見在后窗處隱秘張望的另一名飛羽衛,正半張著口,一臉的驚嘆,段銘承挑眉看著他,頓時那名飛羽衛打了個激靈,端正了神色繼續守著這一處觀察地點。 暗巷之中,吳寬和驢老七疼得直哼哼,其實吳寬后來沒怎么挨揍,畢竟他那止不住的鼻血也已經挺唬人的,就連紀清歌看了他那一臉的血,也沒想再揍他,而被迷藥放倒的吳升和最早就被一板子抽暈了的劉四兒兩人,因為暈得很徹底,也被輕輕放過了,就只驢老七,他生得人高馬大,身上rou又多,又沒有吳寬那一臉血來裝慘,竟就叫紀清歌輪著木板好好招呼了一頓,打得他哭爹喊娘直說今后再也不敢了,這才撿回條命。 驢老七身上的傷勢,在段銘承和飛羽衛的眼中不過就是皮rou傷,連血都沒見,但在他這個當事人心中,卻是全身上下無處不疼,心中愈發生恨,自己掙扎起來,也不理一臉血的吳寬,一拐一拐的走去吳升和劉四兒身邊每人踹了兩腳。 “醒醒!別他媽裝死狗了!” 吳升臉上蒙著的那塊帕子被扯到了一邊,只是按那帕子上原本下的藥量,他一時半會根本醒不過來,倒是劉四兒暈頭漲腦的睜了眼,下意識的摸了摸后腦勺,觸手一個大包,頓時疼得直咧嘴。 “別嚷嚷了!”驢老七沒好氣的又踹了他一腳:“給老子看看這條膀子,媽的,那小娘皮下手真狠!” 劉四兒家是賃住的一個小四合院,地方不大,卻住了三家,其中有一個走街串巷的老郎中,會治一點跌打損傷和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劉四兒從小也算耳濡目染,人又機靈,多少也學了一點皮毛,開方用藥雖然不行,但看看骨頭斷沒斷還是可以的,手上捏了幾下,只道:“骨頭沒斷,就是脫環了,你忍著點?!?/br> 說著,托住驢老七的膀子一用力,暗巷之中就又是一聲慘叫。 挨過幾息之后,驢老七肩膊之上終于痛楚漸消,他一邊慢慢活動著手臂,一邊吸著氣:“常年打雁給啄了眼,媽的……壓根就沒安好心!” 吳寬和劉小四各自垂頭喪氣的不吱聲,誰能想到那嬌滴滴的小娘子竟是個會功夫的呢? 驢老七咬牙切齒的咒罵了一刻,心頭那股子火氣卻無論如何都按不下去,索性住了口,低著頭想了片刻,呸的一聲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媽的,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大……大哥,那小娘皮是個扎手的……”吳寬這個時候剛撕了衣擺塞住了鼻血,說話難免甕聲甕氣的,他知道驢老七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只是這才吃的虧,總不至于忘得這么快吧? “老子說的不是她!”驢老七煩躁的瞪他一眼:“那給了銀子的婆子,誆咱們弟兄說什么只是個普通小娘皮,媽的……才給了十兩銀子!就讓咱們吃這么大一個虧!” 驢老七越說越是惱怒:“她若是提前說明白是個厲害的,咱能這么沒防備?” ——才十兩銀子,就誆了他們來對付這么扎手的點子! 如今小娘皮沒弄到手,那十兩銀子四人分完,連藥錢都不一定夠! 驢老七并不是個蠢的,他從被那婆子找上門的那時候就心里門清這只怕是大戶人家里那點子齷齪,戲文里不都這么唱的么,別人家的骯臟事他懶得管,但是明明找了他們弟兄出馬解決,卻又藏著掖著坑了他們一場,相比于痛揍了他們一頓的紀清歌,那婆子的知情不報才更叫人恨。 “敢坑老子……這事沒完!” “七哥,算了吧,那娘們不是個善茬?!眳菍挻藭r下腹還在作痛,根本不想再參與。 “屁!老子說要對付那娘們了?!”驢老七沒好氣的罵道,他又不傻,那小娘皮的身手,再來一次照樣還是打不過啊。 “那是要怎的?” “咱守在天風樓門口的時候,和那小娘們一路的,可不止是她一個……”巷道里昏暗的光線下,驢老七青腫的面孔看著有幾分滑稽,但眼中卻有兇光一閃而逝—— “再做一場,敢不敢?!” 卻就在驢老七這一句陰狠狠的話語落地的同時,外面沿河長街上卻陡然起了一片sao亂—— “起火了!起火了——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