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稀罕
紀清歌一覺睡到天亮,第二日被叫來正房的時候精神飽滿神采奕奕,看見一臉憔悴的賈秋月,和跪在一旁抽泣的紀文萱,臉色都沒變一下:“夫人喚我何事?” 紀正則昨夜含怒去了書房歇息,賈秋月一夜輾轉反側,今日強打起精神,先審了紀文萱,紀文萱卻一口咬定昨晚按照她的吩咐好好的引去了紀清歌,但后續她并沒跟著,不知道后面的事。 賈秋月心頭憋了一肚子火,也不叫紀文萱起來,任她跪到現在,才看見紀清歌姍姍來遲,只冷笑道:“昨晚聽說大姑娘夜不歸宿,我這做母親的,心中竟是不放心的很?!?/br> “夫人怕是聽錯了?!奔o清歌平靜的說道:“昨日我晚膳多用了兩口,在花園中略散了散罷了,這夜不歸宿的說辭,實在是不敢領的?!?/br> 賈秋月怒拍了一下桌子:“你說你逛園子,有何憑證?” “夫人說我夜不歸宿,又有何憑證?” “你——好,好?!辟Z秋月氣得冒火,一指跟在紀清歌身后的珠兒:“你家姑娘昨夜到底去了何處?” 珠兒幾時見過這樣的場面,只覺得夫人一雙眼睛望過來幾乎要吃人一般,嚇得雙腿一軟就跪倒在地:“我……不,奴婢……昨夜姑娘確實……回房了啊……” ……雖然那個時候她已經熬不住,倚在熏籠上睡著了,可大姑娘確實回去了啊,還是大姑娘把她叫醒讓她躺下蓋上被子好好睡,別著了涼,今早還是一同起身的,怎么會說姑娘沒回房呢? 賈秋月怎么都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年紀太小,竟然領會不到她的意思,居然真就能不按她的口徑來!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契是捏在誰手里的?!到底還是年紀太小,沒腦子! 此時賈秋月心中后悔沒能給竹茵院里安插得用的人手已經晚了,這一場,她白白惹了紀正則的惱怒,卻沒能將這小賤人物盡其用。 賈秋月和紀正則多年夫妻,對他的性情摸得很透,若是昨夜得了手,紀正則最多惱個一時半刻,等他想明白了得失,心中只會對今后商場上的巨大得利心生狂喜,再不會有什么其他計較,就算明知她是故意為之,也只會在她出手幫他擺平了程家這樣大的功勞面前不再提起。 可如今…… 今后但凡有程家人在的地方,只怕紀正則都會想起他為了安撫程進而吐出去的利益,嶺南程氏今后就是她洗不掉的一個污點。 而安撫程家,說的容易,程家再怎么也是聲名赫赫的一方巨賈,絕不是蠅頭小利就能買動的,今日一早紀正則連正房都沒入,晨起就直接打點厚禮帶人去了程進昨夜落腳的客棧,直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賈秋月一口牙幾乎咬碎,卻不得不在紀清歌了然中帶著一絲譏諷的目光中忍住了一腔子的狂怒。 她昨日之事還能說是為了擺平程家,今日再對這賤人發難就是打她自己的臉了。 此事已經沒有轉圜余地,她必須要讓紀正則相信她的初衷是為了整個紀家的利益。 “好?!辟Z秋月閉上眼,聽見自己刻意壓制的平靜話語緩緩說著:“既然沒有此事,那便最好不過?!?/br> 紀清歌伸手從地上拽起珠兒,淡淡的道:“夫人若是沒有他事……” “慢著?!?/br> 縱然賈秋月已經做好了忍過這一次的打算,也終究還是猛地一抬眼:“你可知——昨日定親的是何人?” 出口的同時,目光直直的盯在紀清歌臉上。 紀清歌卻只是不以為意的一笑:“不是雪姐兒和……曾與我定親的人家么?”她歪了歪頭,想了一瞬:“……叫什么來著?” 賈秋月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紀文萱,又落在了紀清歌身上:“你既知道,又為何能泰然安枕?” “夫人?!奔o清歌這回是真有幾分好笑,看向賈秋月的清透雙瞳中滿是詫異:“那樣一戶背信棄義推翻婚約的人家,夫人既然喜歡,我讓給雪姐兒又有何妨?” “你——” “夫人無需客套,這也是我這長姐友愛弟妹的一片心了?!?/br> 回到竹茵院,紀清歌見珠兒有點蔫蔫的,知道這小丫頭被今日這一場給嚇住,也不使喚她,自己優哉游哉的摸了本書翻了起來。 這一場風波,定親的主角紀文雪竟完全蒙在鼓里,她一個未嫁的姑娘,當日宴席上不過是在女客席上略坐了一坐,露了個臉,聽了滿耳朵的恭喜便就按規矩回了院子,對后續外院的那場鬧劇毫不知情。 而紀文栢雖然知道當日發生了何事,但他卻并不知道因由,雖然是明白事情出自母親之手算計了程家,但為何這般做卻并不明了,事后也曾詢問過,但賈秋月和紀正則對于這個寄予厚望的長子的態度卻很一致,兩人都不欲向他言明。 紀正則是指望他專心念書日后能夠參與科考,可以讓紀家從此擺脫商賈門第,而賈秋月則是知道這個兒子很有幾分讀書人的迂腐,也不愿讓他知道她是為了設計紀清歌。 紀文栢身為人子,總是不好言父母之過,兩人不說,他也只好糊涂揭過。 紀正則為了打點程家,這些日子頗為焦頭爛額,每日里外出奔波,回來也只是宿在外面書房,根本不進賈秋月的房,賈秋月心頭憋了一股子火氣卻到底要承認是自己行差踏錯,只得忍著,每日溫存小意的給他打點衣物,安排湯水叫丫頭送去書房,她忙著回轉紀正則的心意,竟一時間顧不到紀清歌,到讓紀清歌著實過了幾日悠閑日子。 這一日,紀清歌正在院中關起門來演練她日常慣熟的道家劍法,察覺有人氣機靠近,當即就收了勢,而后不過一刻,院門果然就被扣響,珠兒慌忙跑去開門。 “大姑娘?!眮碚呤前?,規規矩矩給紀清歌行了禮,這才開口道:“夫人有請?!?/br> 紀清歌挑了挑眉,沒說什么,跟在白鷺身后去了沉香院,踏入正房,眼光一掃,發現今日人倒是齊全,除了紀文栢紀文雪這一對兄妹,就連紀文桐紀文萱也都在場。 “今日七夕,城中熱鬧的很,你們這些小輩愿意去逛逛的記得帶足了人,莫叫人沖撞了?!辟Z秋月臉色不算很好,只端著茶盞慢慢說道。 紀文雪是個愛熱鬧的,早就盼著七夕節去逛街,紀文桐更是年幼愛玩,得了話各自喜形于色。 賈秋月看了眼沒什么表示的紀清歌,只得又道:“大姑娘這是初歸不久,想來也還沒逛過淮安城的乞巧節市,今日便一起去吧?!?/br> 一語出口,紀文雪的臉色明顯就拉了下來,紀清歌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賈秋月。 賈秋月扶了扶額頭,嘆道:“這些時日你們父親忙的很,我這身上也不大好,也就不跟著了,你們——”她著意看了一眼紀清歌,“可要記得照看弟妹,別走散了?!?/br> 說罷,又叫丫頭一人拿給了他們一荷包散碎銀兩,讓他們看上什么自己玩便是,一番說完,只推說頭疼,打發他們各自回房。 “大jiejie?!奔o文萱自那一日之后好幾日都不曾出來走動,竟是這些日再沒見到紀清歌,此時出了正院,便就小跑幾步趕上來:“大jiejie,我……” “萱姐兒回房吧?!奔o清歌并不停步,只說了句:“既是今日要去節市,還是事先歇息足了才好?!?/br> 一句說完,便就不再理她,自顧回了竹茵院。 紀文萱在原地呆站了一刻,心頭不由得想哭,卻終究不敢在這沉香院門口落淚,紅著眼圈回了姨娘院里。 “娘!為什么要讓她一起去?”正房之內,紀文雪一臉的不高興:“那個賤人……” “二meimei!”紀文栢皺眉打斷了她:“不可這般無禮!” 眼看紀文雪又要發作,賈秋月撐著頭嘆道:“罷了,你哥哥說的對……她終究是長女,你理應喚她一聲jiejie?!?/br> “娘!” “聽話?!辟Z秋月這幾日身上是真的不大好,一邊是氣的,一邊又是心中有火,外虛內燥,不免就有幾分胸悶氣短舌焦頭疼,她又撐著不肯請大夫,恐落了旁人眼中叫人覺得這是她算計不成,只自己胡亂吃些清涼祛火之物,此時也沒什么精神跟紀文雪多說,只皺眉道:“節市那樣大,你不愿意見她,就自和寧家公子走遠些便是了?!?/br> “可……”紀文雪剛想不依,突然頓住,杏仁般的眼瞳一亮:“佑安哥哥也去?” 看見女兒陡然振作的精神,饒是賈秋月心中正煩也不由扯出個笑來:“你們這一雙小兒女,可不正好過個七夕?” 說罷又叮囑紀文栢:“節市人多擁擠,你帶著桐哥兒盯著些你meimei,身邊多帶些人,休叫那起子閑人沖撞了?!?/br> 瞧見兩人都乖乖應了,這才有氣無力的一擺手:“去吧?!?/br> 節市之上最是魚龍混雜,在外面可是務必要小心幾分的,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事……就難說的很了! 竹茵院里,珠兒正纏著紀清歌求她晚上帶她一起去,見紀清歌點頭應了,頓時開心得跳腳,又跟只雀兒似得嘰嘰喳喳的描述著節市的種種熱鬧,紀清歌聽著也只是一笑。 淮安城是座繁華城市,逢年過節時的節市自然也是熱鬧非常,只是她這兩輩子都還沒逛過淮安的節市。 前世的時候她在訂婚宴當晚被程進酒后污了清白,隨后就被賈秋月以不安于室的名義關在院子里禁足,一關就是幾個月,直到后來將她許配給臨清焦家都沒放她出來,哪里有什么節市可逛?最后成親當天連雙親都沒拜別,一頂寒酸花轎就送上了去臨清的馬車。 而如今,自己竟也要‘奉命’去逛這有名的淮安節市了? 紀清歌摸著那一荷包散碎銀子,若有所思的露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