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禮勿視
“這條路走到頭就是通往前院的角門,穿過角門向右一轉,就是宴客的廳堂了?!奔o文萱指著一條陰暗偏僻的荒涼路徑,頭都不敢抬:“大jiejie問的時候避著些人,不然父親怕是要惱的?!?/br> “三meimei……”紀文萱死都不肯抬頭,紀清歌只能看到她低垂的側臉和梳了雙平髻的發頂,那上面簪著一對個頭不大的點翠珠花,黯淡的折射著遠處的燈火。 “三meimei真的認為我應該去么?” 一陣讓人心底發冷的靜謐過后,紀文萱終于開了口,低低的音色中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泣:“這總是……總是大jiejie的……終身大事?!?/br> “我知道了?!奔o清歌默然望了她一刻,從她攥得緊緊的手中一點一點的拽出了自己的衣袖:“萱姐兒回去后與我那丫頭珠兒說一聲,叫她不必來尋我?!?/br> “大jiejie……”聽慣了的三meimei驟然變成了萱姐兒,紀文萱心中打了個突,下意識的抬頭向紀清歌望去,卻見自己這個接觸不多的長姐已經轉身踏上那條荒僻的路徑。 一瞬間,‘別去’兩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到底又被她咽回了喉中,紀文萱只覺得那兩個字梗在喉中不上不下,噎得她眼淚都流了下來,卻終究還是死死的咬住了唇。 若是叫破了,她的姨娘怎么活呢?她又怎么活呢? 聽著身后略顯踉蹌凌亂的腳步快速遠去,紀清歌沒有回頭。 她能猜到紀文萱在紀家的生存不易,也能想到必定是賈氏逼迫她如此行事,可她……終究還是只顧著自己。 紀清歌不奢望紀文萱能有勇氣破壞賈氏的布局,可她想要的本也不多,哪怕只是一句‘小心’,也足夠了。 可惜,她到底什么都沒說。 紀清歌心頭微微一黯,旋即便擱到了一旁。 也罷了,本就是不相干的人。 這一條羊腸小路很是偏僻,一側是隔開內外院的高大院墻,一側則是江南庭院布局中常見的青柏,密密匝匝生意盎然,此時天色已暗,明月卻尚未升起,這一條路徑本就偏僻,只有身后遠處有著些許燈火,勉強能映出腳下的路徑。 前世的時候,她又是以什么心情走在這樣一條路上? 是了,是忐忑不忿和委屈…… 身后,一縷微風悄無聲息的襲上她的肩頭,紀清歌倉促之間一個側步,然而那道氣機卻如影隨形,紀清歌心頭大駭,左臂用力向后就是一個肘擊! 然而這迅如閃電般的一擊卻落到了空處,不等她變招,左臂已是突兀的一麻,勁力一泄,便不由自主的軟垂了下來。 與此同時,右邊肩膀已被人扣在手中,肩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一般,半邊身子登時動彈不得。 糟…… “嘖!一點長進都沒有!” 隨著這一聲人語,扣住她肩頭的力道也松了開來,紀清歌轉過頭,登時呆住了。 “小師叔?”紀清歌愣在原地:“你、你……你怎么來了?” “當然是來喝免費的喜酒?!便迩嗔匾灰u石青色的云錦長衫,一手握著湘妃竹骨的折扇,頭戴青玉冠,腰懸一方白玉麒麟佩,打扮得人模狗樣的立在那,臉上卻寫滿了嫌棄:“這也要問?腦子呢?笨!” 紀清歌愣愣的瞧著他,半晌回不過神來。 “嘖,小歌兒,矜持點,別這么看男人?!便迩嗔匾簧茸优牡搅思o清歌腦門上,口中嘟囔著:“小姑娘家家,不學好……” 紀清歌此時哪還有心思去回味前世的情緒,原本的一腔子傷感和憤恨已不記得半點,揉完了額頭,又去揉左臂的麻筋,口中還喃喃的:“不對……你怎么……” ……前世的時候可并沒…… “不對什么?”沐青霖笑吟吟的問了一句,一雙瀲滟的桃花眼在紀清歌茫然又疑惑的臉上一轉,嗤的就笑了:“你師父不放心你,正好我來瞧瞧——嘖,這宅子怕是風水不好,怎么瞧著仿佛更呆了幾分?” 一句嫌棄完,邁步越過紀清歌就向前走去,紀清歌下意識的跟在后面。 ……前世……前世的時候…… 對了,前世的時候,她根本沒有小師叔! 整個靈犀觀里,都沒有一個叫做沐青霖的人! 自然也就沒有這么一個人來喝免費的喜酒,也沒有…… 紀清歌猛然回神,驚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間跟在沐青霖身后轉過了那道角門踏上了另一條青石板路,頓時心中一急,上前兩步一把拖住了沐青霖的袖子:“小師叔!” “嗯?” 沐青霖叫她拽住了袖子便停了步,臉上依舊是紀清歌熟悉的那一副懶洋洋的笑容,望向她的雙眼卻光華攝人。 “前面……”紀清歌吸了口氣:“我自己去?!?/br> 沐青霖望住她一刻,眼底浮起笑意:“別去了?!?/br> “可……” “喏?!便迩嗔貞醒笱蟮臎_前面一抬下巴:“人來了?!?/br> 程進深一腳淺一腳走得晃晃悠悠,他平日里雖然也酒量不差,但是那不知產自何時,又深埋了幾十年的蘭陵美酒,還是輕易就讓他忘了形,心中雖然知道自己已經過了量,但……那可是蘭陵酒啊,說不定就已經是最后存世的三壇了,喝一杯少一杯的瓊漿,了不起大醉一場也就是了。 有如此的美酒助興,今日席上沒過量的又有幾個呢?誰也別笑誰。 程進今日確實盡興,也就并沒有留意到原本在前引路領他去客房的小廝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眼前仿佛仍晃動著那傾城舞姬的如花笑顏。 能在席上歌舞助興的,都是精心調|教出來的舞姬,不管是花樓出身還是私人所有,總歸都必定是在籍的,是以,程進也沒什么顧忌,大喇喇的沖著前面桃紅舞衣的人影張開雙臂抱了過去。 “美……美人……斟酒……” 紀清歌身形一晃,避過了這酒氣熏天的一撲。 而在程進眼中,卻是那桃紅舞衣的舞姬正扭著腰肢沖他嬌笑,本就酒后燥熱的身上如同被點了把火一般,不耐的扯了扯衣領,踉踉蹌蹌的再次撲了上來。 就是這個人! 撲面而來的濃烈酒氣徹底勾起了紀清歌死死埋在心底的回憶。 就是這個人,就是這條人跡罕至的青石路上,一心想要去尋父親問個明白的她被這醉漢撲倒在地,撕碎了她的衣裙……等到她那繼母帶著一眾賓客亂哄哄的趕來的時候,披頭散發滿身狼藉的她連件蔽體的衣服都找不到…… 毀了她的清白不算,還要讓她那般不堪的暴露人前! 那般眾目睽睽之下的幾欲瘋狂的屈辱瞬間就點燃了紀清歌滿心的恨意,再次避過程進一撲的她雙手已經緊握成拳。 此時的她不想去了解這人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更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如同她一般,中了人家的圈套,她只知道一件事——不痛毆他一頓都對不起自己憋了兩輩子的那口氣! 然而緊握的拳頭剛剛抬起,就被沐青霖輕描淡寫的單手壓了下去。 “小師叔!” 怒火堵在心頭卻不得發泄,紀清歌憤怒的偏頭望去,卻對上了沐青霖一臉的笑意。 “嘖,小歌兒,怎么能打人呢?這么不淑女,將來嫁不出去可怎么辦吶?” 沐青霖口中笑吟吟的調侃著她,手上卻沒閑著,仿佛是不經意的一抬手,那一柄始終握在手中的湘妃竹骨的折扇就如同長了眼睛一般,正正的點住了又一次醉醺醺撲過來的程進的眉心。 這一剎那,不只是程進定住了動作,就連紀清歌都不由自主的靜了一息。 那是一瞬間的天地寂靜,漫長得如同流水千年都無法撼動的磐石,短暫得如同落在指尖的同時就融化不見的細雪。 ……噗通。 耳邊隱約傳來的,是她自己的心跳。 紀清歌猛然回神,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急促喘息了一聲,尚未來及發問,就見那被點住眉心的程進搖搖晃晃的一轉身,似是看到了什么仙境美景一般,一臉驚喜的神色,沖著一棵青柏張開雙臂就撲了過去。 “怎……”剛想發問的紀清歌,驚愕的看著程進一把抱住青柏粗糙的樹身,噘著唇就是一頓親,后續話語盡數卡在了喉嚨里。 親了還不算,程進此時已經將臉都貼了上去,粗糲的樹皮頓時將他面頰肌膚劃出了紅痕,他卻恍若不覺,似乎那是什么溫軟肌膚一般。 “美……美人……” “這……他……”紀清歌愣在當地,心中覺得想要問些什么,卻又不知道到底應該問什么,張口結舌的呆怔表情將沐青霖看得噗嗤一笑。 而那一邊,程進一手摟著樹干,一手已經在扯腰帶了。 耳邊‘唰’的一聲輕響,紀清歌的視線頓時被打開的灑金扇面擋了個嚴實,她下意識的向側旁挪了一步,而眼前的扇子竟隨著她的移動如影隨形的擋在面前。 “哎呀呀呀……非禮勿視?!便迩嗔匾皇峙e著扇子擋在紀清歌眼前,自己卻看得津津有味:“會長針眼的?!?/br> ※※※※※※※※※※※※※※※※※※※※ 紀清歌:小師叔,你疼嗎? 沐青霖:眼睛嗎?不疼呀 紀清歌:不,我說的是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