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憚
偷偷溜回竹茵院的紀清歌如同去時一樣,沒有驚動任何人,直到翻窗進了屋子,探頭一看,珠兒依舊睡得沉沉的,連姿勢都沒怎么換過。 然而等她躺回床上,卻根本無法入睡。 ……她的母親明明是紀家宗婦,紀正則的原配嫡妻,究竟是要怎樣的事端,才會讓紀家不惜一切代價抹去她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不僅僅是沒有靈位,甚至還涂了族譜! 甚至就連是紀家上下大大小小百十號人,都如同得過封口令一般,從不出口關于已故夫人的只字片語。 她年幼的時候還不懂事,一度還以為賈秋月就是自己母親,待到后來逐漸發現了賈秋月對自己的百般不喜,她還曾委屈過,不懂自己是哪里不好,為何娘親會喜愛雪姐兒和柏哥兒,卻獨獨不喜她? 紀清歌無聲的苦笑一聲。 直到有一次雪姐兒故意弄壞了她的東西,兩人爭吵起來,賈秋月見到后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了她一記耳光,指著鼻子罵她是有娘生沒娘養的下賤東西,她才終于知道……原來賈秋月不是她的娘親。 那她的娘親去哪了? 彼時年紀尚幼的她也曾百般向人詢問過,凡是她能想到的人,她都問過,她的祖母紀老太太,她的父親紀正則,她的養娘顧嬤嬤,以及曾經伺候過她的丫鬟仆人,但是所有的詢問最終換來的都只有來自紀老太太和紀正則的呵斥責罵。 可笑前世的她,身為女兒,卻連自己生母的姓名都無從得知。 直到她被人設計壞了清白最終不得不遠嫁臨清的時候,才從紀老太太無意中的一句‘那衛氏留的冤孽,總算是有了個了局’里,才終于知道了,原來自己的娘親,姓衛。 而那一句‘衛氏’,到底是衛?還是魏? 就連這個,紀清歌都難以確定。 眼中陡然之間涌上了淚意,這世上可還有如她一般不孝的女兒?為人子女竟然連親生母親姓字名誰都不曉得! 前世的她到底是把自己活成了個什么模樣?! 紀清歌苦笑。 可是今生呢? 今生的她決定要自強自立,要與前世再不相同,又自詡學過些許本事在身,可又如何? 到底還是什么都查不出。 縱然能夜探祠堂又怎樣?紀家的祠堂中根本沒有她母親的只字片語,費心一場探得的結果不過是那一團濃黑的墨漬而已…… 熱意陡然之間沖出了眼眶,紀清歌胡亂的擦了幾把,到底她經過一世生死,如今心性堅韌許多,很快忍住了心頭的苦澀,緩緩的按照吐納之法平穩了一下心緒,重新思考了起來。 淮安紀家怎么說也是中原數的著的一大商賈,能讓紀家忌憚至此,不惜涂抹族譜,究竟會是何種情況? 她母親的身份來歷難道有異? 可若是有異,為何當初紀家會娶她母親作為宗婦?難道…… 紀清歌驀然之間想到一個可能,心頭驟然一冷—— 前朝大周因其末帝周戾王裴華鈺荒yin無道殘暴不仁,被朝中過半重臣聯手推翻,從此改天換地,前周換成了大夏,穩坐龍位的也從裴氏換成了段氏……這件事發生也不過十數年,難道她母親…… 紀清歌幾乎被自己的猜測驚出一身冷汗來。 ……不,不對…… 她仔細回憶著前世偶然聽到的那一句話語。 ‘那衛氏留的冤孽……’ 雖然她不能斷定到底是衛還是魏,但卻肯定不是裴。 更何況,如果她的母親是與前朝皇室有什么牽連的話,又豈會嫁與一介商賈? 淮安紀家,江淮首富,說起來是很好聽,家中也確實是金山銀海,但……終究只是商賈。 不論前朝還是如今,官與民之間的階級壁壘十分鮮明,甚至前朝時期更加嚴苛一些,如紀家這般的商賈之流,連科考都是不能參與的。 紀家拿什么去娶和皇室有牽連的女人? ……必定不會有這樣的可能性。 紀清歌緩緩透出口氣,可又會是怎樣的情況,才會讓紀家不惜以宗婦之位迎娶,過后卻又唯恐有所牽連? 這一夜紀清歌心思煩亂,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短短的合了會眼,起身之后精神就難免有幾分不濟。 早膳過后,賈秋月那邊卻打發人來送了東西。 要說賈秋月其實也并不是個沒城府的,昨日是因為動了她的幼子,那是她的心尖子,不啻于是揭了她的逆鱗一般,等事情過后,她倒也冷靜了下來,經過昨日那一場,心中也看明白了紀清歌不是綿軟好揉搓的,賈秋月果斷的放棄了原本還想著在內宅中慢慢作賤她的打算。 既然不好拿捏,那就隨她去,憑她再是抓尖要強又能有幾日?女孩兒家最重要的大事莫過于就是婚配,這件事她作為嫡母是名正言順捏在手中的,其他些許衣裳吃食什么的不過是不入流的小事罷了。 ……便是容她張狂一時也沒什么,畢竟如今還不到發落她的時候。 想通了關節的賈秋月一早起來打發人去寧家送了帖子,隨后就打點了兩套衣服一盤子首飾,叫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捧著送來了竹茵院。 “夫人說,昨兒個大姑娘初歸,要做新衣裳是來不及的,這是雪姐兒新做下沒上過身的兩套,大姑娘先對付幾日,回頭再給姑娘量身選料子請針線上人做新的?!?/br> 捧著衣裳的丫鬟口齒清晰,態度也恭謹,紀清歌看了看那兩身衣服,一套桃紅襦裙,一套秋香色褙子,另一個盤子里的首飾是一對鐲子一對發釵兩對耳飾,都是嵌了寶石的,雖然寶石光澤一般,大小也一般,也依然是把紀清歌看得微微挑眉—— 前世的時候賈秋月可沒這么好心哪? 不對……前世也是送給過她衣服首飾的,卻并不是在她剛回紀家的時候。 前世的時候賈秋月對她的寒酸衣著和首飾宛若不見,由著她穿得連個得臉的仆人都不如在這深宅大院中受人譏笑,直到她那二妹紀文雪的訂婚宴當天,才讓人送來了一套簇新的鮮亮衣裳和簪環,命她好好打扮……然后…… 紀清歌眼神冷了冷,克制了一下情緒,這才道:“替我謝過夫人?!?/br> ……這是連謝賞都不去的意思?那丫鬟愣了一瞬,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還沒完。 此時紀清歌也正好抬頭瞥了她一眼,目光之中的審視讓那丫鬟心頭一跳,忙道:“夫人說,今日十五,要去普濟寺進香,請姑娘準備一下,一同前往?!?/br> 話音落地,卻不聞紀清歌有何答復,那丫鬟偷偷抬眼瞟了一眼,正好和紀清歌充滿玩味的目光撞到一起。 “普濟寺進香?”紀清歌笑了一聲:“替我問問夫人——可還記得我是個寄名的道士?” 那丫鬟張口結舌的怔在那,紀清歌卻已是不再看她:“珠兒,送客?!?/br> 珠兒被點了名,也只好上前先接過東西放到一旁,賠著小心的跟在那丫鬟身后送出了竹茵院。 “姑娘,這些……”珠兒送到門口,回來之后看著東西有些不知該怎么辦。 “放著便是?!?/br> 珠兒倒是一愣:“姑娘……不換上試試?”見紀清歌搖頭,也只能不再吭聲。 誰知剛過沒一會,先前的那丫鬟卻又來了,這次明顯臉上帶著幾分尷尬,行禮過后低著頭道:“夫人說,這是府里的規矩……每月十五夫人帶著姐兒們去給老太太上香祈?!v然姑娘是道家不是佛家,也……也不好獨漏過姑娘去?!?/br> 紀家嫡支一共有三房,留在淮安老宅的是長子紀正則,其他兩房分別在昌秦和平源兩座大城,掌管當地區域的商號和貿易往來,三房分守三地,如同一個牢固的鐵三角一般,將江淮首富的名號釘得牢牢的。而今賈秋月說她和姐兒們都去,這在淮安紀家就已經相當于是全部女眷了。 紀清歌不由呵了一聲……給老太太上香祈福,女眷還都去,她要不去,就成了不孝了。 那丫鬟連頭都不敢抬,連她都不好意思真的把賈秋月那句‘由不得她不去’原話說出來,何況紀家之前哪有什么每月十五必要去上香的規矩?只是夫人的決定不是她一個丫鬟能過問的,也只好硬著頭皮來回話。 好在紀清歌也不和一個丫鬟計較,只笑吟吟的一點頭:“既如此,那就走吧?!?/br> 說著就已是立起身來。 “姑……姑娘……” “怎么?” “姑娘不換身衣服嗎?”那丫鬟頗有幾分愕然,對于后宅女眷來說,出門進香也算是件大事了,想來也是為此夫人才送了衣裳首飾過來,可這大姑娘怎么看都不看一眼?穿著一身舊衣裳就要出門呢?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紀清歌已經頭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門。 等她到了二門門口,已經坐在車上正不耐煩張望的賈秋月也看愣了,直接把臉色一沉:“大姑娘可是看不上我這做母親的送的衣裳?” “夫人?!奔o清歌淡淡的說道:“我與二妹身量并不相仿,那衣裳我穿了也不合身?!?/br> 今世的紀清歌比紀文雪要高出半個頭,愈發顯得身形纖細窈窕,盈盈的立在那里,不卑不亢中又多了一絲漠然。 “你……”賈秋月一滯,坐在她身側的紀文雪不高興的拽了拽她的袖子,這才忍了氣道:“上車吧?!?/br> 紀家一介商賈,再是有錢,車馬行轎這方面也不敢逾制搞什么四駕八駕之類,所以車廂自然也就并不如何寬敞,賈秋月合著紀文雪乘了一輛,紀清歌就只能去乘后面那輛更小些的,她對此到沒什么意見,畢竟她也不想一路上都對著賈秋月那副嘴臉。 掀開車簾,紀清歌微微一頓,車內已經坐著一名少女,年紀還只有十一二歲,兩人四目打了個對望,那少女下意識的往后縮了縮,這才小聲道:“……大jiejie?!?/br> 紀家長房唯一的一個庶女,紀文萱。 紀清歌上車坐穩,點頭回禮:“三meimei?!?/br> ※※※※※※※※※※※※※※※※※※※※ 從今天開始穩定日更 雖然小可愛們都不吱聲 但是點擊告訴我你們有在看 嗯沒錯就是辣么可憐的收藏 愛你們(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