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仇恨、
木樓里,林云溪和延宗面對面而坐,林云溪拿起茶壺,正在往延宗面前的杯子里倒水。 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延宗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杯子上,抬手拿起茶杯,放在鼻尖輕輕一嗅,放在嘴邊抿了一口。 林云溪看著他,開口問:“不知延宗真人近日到訪,所謂何事?” 近日? 延宗心里微微一驚,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被掩飾在茶杯后面的眼睛瞄了一眼對面的人。 對方身上有功德金光護體,他根本看不出他的修為,不過他既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到來,就說明他的修為絕不會低于自己。 萬年前的他只有三十歲,對黃金龍來說,是嬰幼兒時期,從那場大戰到今天,他一直生活在世俗界。世俗界的靈氣比玄界稀薄好幾倍,他又無人指導,修為卻已經能和自己旗鼓相當。想來他也是享譽玄界的天才,這不能不讓他感到震驚。 然而,驚訝只有一瞬,他便茶杯放下,不慌不忙地說:“近日妖修頻繁出動,已經驚擾了玄界,所以我奉師兄之命來此探個虛實?!?/br> 說完,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林云溪,狀似無意地問:“既然墨耕軒已經建立這么長時間了,怎么最近才有動靜?” 林云溪的面色如常,他的唇角輕輕一勾,平靜地說:“大概是有些妖等不及了,要蠢蠢欲動了?!?/br> 聞言,延宗焦慮地皺眉。他指的“有些妖”恐怕是萬年前僥幸逃走的那群邪妖。 那場大戰讓妖修損失慘重,邪妖死的死,傷的傷,僥幸留下一口氣的也全都趁亂逃了下來。他們蟄伏了萬年,莫非現在羽翼已經豐滿,打算東山再起? 他眼神深邃地看了林云溪好幾眼,似乎想要把他看穿。但林云溪面上的表情始終沒有波瀾,他也平靜地看著他。 延宗干咳了一聲,語氣有些凝重:“小金龍,你別忘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br> 林云溪的表情在這一瞬間變化了一下,他的眉梢一抖,眼瞼低垂,半晌后聲音低沉地說:“自然不會忘,也不敢忘?!?/br> 萬年前,邪妖不滿于玄界人修的管理,四大兇獸帶頭煽動群妖,欲推翻人類修真者,于是,人妖大戰便由此展開。 這個計劃,四大兇獸早在幾千年前就已經開始籌備了。那時,他們還懼怕人修的實力,所以動作非常小,只和幾位妖族首領談過這個想法。 林云溪的父親身為龍族首長,是第一時間被告知的。當時的林云溪還尚未出生,只是后來聽母親提起過。 得知他們的意圖后,父親當場表示拒絕,并勸他們放棄這個念頭。黃金龍是最古老的一種妖,因為血脈關系,他們能窺探到一絲別人窺探不到的天機。 父親早年做過一個夢,夢里,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龍王,而是被人類騎在胯下的坐騎。那個人類修為無比強大,巨大的威壓讓他根本喘不過氣來,不得不聽從于他的命令。 妖修是不會做夢的,一旦做夢,便是警示。 父親當時就知道,人類當道,未來的修真界將會是人類主宰。 天道總是吝嗇小氣的,幾萬年前修真界一直是妖修統治,曾經的妖界盛極一時,無比輝煌,但轉眼間,人修便日漸強大,實力不濟的妖修被他們吃的吃,殺的殺,到得現在,妖修越來越少,可他們卻不敢有所怨言。因為人修實在是太強大了。 窺探到天機的父親堅持決定不會與人類為敵,他不愿將整個龍族推向火坑。他的拒絕引得四兇不滿,從那以后,龍族小輩們總有死傷的,還有不知下落的。 父親十分生氣,認為這定然是四兇的所作所為,但苦于沒有證據,他也拿他們沒有辦法。為了避免類似的事再發生,父親和母親合力開辟出另一小處空間,龍族擺明了要斷絕和其他妖的來往。 自從開辟了這個小空間,龍族生活的十分愜意。父親雖然身為龍族首領,但并不是好爭強好勝之人,他沒有什么野心,只想讓他的子孫生活得幸??鞓?。 因此,他們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對外界的一切都不了解。直到大戰開始,波及了生活在另一處空間的龍族,龍族這才不得不從世外桃源中走出來,出來后入眼便是一片尸山血海,血雨腥風。 當時的林云溪已經三十歲了,這個年歲對于一條龍來說實在不值一提,當時的他只有半米來長,還需要日日依偎在母親的懷里張嘴索要食物。 本應是不記事的年齡,但卻對萬年前的事記憶猶新,像是被刻在腦海里似的,揮之不去。 他記得,父親一臉憤恨地站在四兇面前,指著他們的鼻子喝罵,說他們不應該不聽自己的勸告,非要掀起這么一片血海。 四兇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掛了彩,他還深深記得饕餮的兩個腋下有兩個血洞,長在那里的兩只眼睛全部被利器戳爆,黑的白的混著血水往下流,看上去惡心極了。 他記得,父親罵完他們之后,窮奇發出一聲嗤笑。他笑父親貪生怕死,笑父親沒有膽量是個窩囊廢。父親說他們癡心妄想,看不清當今的形勢。 最后,雙方打起來,一眾打紅了眼的邪妖在四兇的命令下撲向龍族所有人,林云溪害怕地縮在母親的懷里,不敢露頭。 各種各樣的獸吼聲響徹云霄,突然,林云溪被人從懷里揪出來,狠狠地扔了出去。 他在半空中驚恐地看見,母親被饕餮一口咬掉半個身子,還在嘴里咔咔地嚼著。母親在極度痛苦中不甘地死去,死前雙眼通紅地望著他被丟出去的方向,嘴唇動了動,林云溪看清她的口型,她讓自己不要再回來。 她剛咽氣,剩下的身子就被饕餮啃食個干干凈凈。 那邊,父親痛呼一聲,林云溪見窮奇一口要掉了父親的鼻子。他滿嘴流血,還在大笑地罵父親是廢物。 他見到戰場上的最后一幕是,四兇一同撲向父親,將他碩大的身軀活活撕碎。 之后,他便因為巨大的恐懼暈了過去,迷迷糊糊間,他記得有個人抱住了自己,自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蒼老的嘆息聲。 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現了原形被一根鐵鎖綁在了一個黑黝黝的柱子上,他的下方,是一樽燃燒著熊熊火焰的丹爐。 顯然,有人想要他的命。但不知為什么,他當時的心里一點波瀾都沒有,大腦仿佛停止了運轉,好像被綁在那里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別人。 他的面前站了很多人類,這些人身上散發著強大到威壓,壓的他胸口難受。他想,若不是他的身上流淌著古老的黃金龍血脈,恐怕都熬不過那鋪天蓋地的威壓。 一群人圍著自己,一臉憤恨地瞪著自己,好像自己是他們的殺父仇人。 這些人都身受重傷,有的沒了肢體,有的沒了眼睛,有的干脆不成人樣,唯有站在他身邊的白衣老者完好無損。 老者正一臉復雜地看著自己,眼里有糾結,有恨意,也有可憐與不忍。相比于他復雜的神情,林云溪的表情就顯得平淡多了,他直勾勾地盯著白衣老者,幼小的龍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連身體都沒有動一下。 林云溪聽著那些傷殘之人指著自己給老者施壓,讓他殺了自己,將自己丟進丹爐。他們身上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雖然已經變得破爛不堪,但還是能分辨出屬于不同的門派。 這些人平日里勾心斗角,相互算計,唯有此刻團結一致,都想要自己死。 就在他以為老者會頂不住壓力把自己扔進丹爐中時,他聽見白衣老者發出一聲嘆息,這聲嘆息和他昏迷前聽到的一模一樣。 他說:“冤有頭債有主,挑起事端的是四兇,和一個孩子有什么關系?” 有人憤恨地說:“這是人修和妖修之間的戰爭,管他是不是個孩子,我只知道他是只龍,是只妖,所以他必須得死!” 他身后的人都和他一起附和。 在他們的言語中,林云溪知道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老者名叫守緒,是藥圣閣的閣主。 他從小便生活在小空間里,對人修的印象只是從母親口中得知的,母親和他說的也不詳細,所以他并不知道藥圣閣是什么樣的存在。 他只知道,面前的老者救了他,因為是他親手斬斷了自己身上的鐵鎖,并頂著壓力說出了拒絕其他人修的話。 他的余光瞥見一個胖乎乎的老頭在老人身邊說了什么。白衣老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嚴厲地讓他盡快滾出玄界,不要再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的話雖然說的難聽,但小小的林云溪知道,他是在救自己。于是,自己便在所有人的怒視下,逃到了世俗界。 萬年時間過去了,林云溪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當初為自己說話的兩人了,沒想到,那個胖老頭此刻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他問自己是否忘記了父母因何而死,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他又怎敢忘記。 林云溪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寬大的袖子掩在面前,袖子后面的一張臉上布滿了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