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可她與皇帝陛下,畢竟沒有那么親。    因而,她便也不敢在慈圣帝的情緒如此大起大落之時,撞進對方的視線。    那太危險了。    事實也確是如此。    因為慈圣皇帝才說出了這番悲痛之言,便很快恢復過來。    只是她聲音中的狠意,卻是依舊凝在那里。    “朕知道,他們是看朕年紀大了,這些年的手段也溫和了許多,就又打算蹬鼻子上臉了?!?/br>    他們是誰?    慈圣帝沒有說。    但這個“他們”可能是一伙人,也可能是世間萬物。    是一切讓她無法心想事成的力量。    “承安?!?/br>    “女兒在?!?/br>    “溧陽?!?/br>    “溧陽聽著呢?!?/br>    “你們可知朕為何只讓你們二人過來陪著禮佛?”    溧陽縣主謹慎地搖了搖頭,承安公主則溫柔地笑著,說:“有些話,母親或許只想和我們女子說?!?/br>    “正是如此?!?/br>    慈圣皇帝贊賞地點頭,說道:“我們女人活在這個世上,太不易了?!?/br>    她仿佛回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從前。    “很多事,男人想要,我們女人也想要。只要你是一個人,你自會想要。但就因為我們是女人,我們便不能有欲.望。我們不能向往權利,也不可以想要同時擁有很多個男人。    “我們不僅不能想,還得違心地向他們阿諛奉承,表達忠心,說這些皆非我所愛。否則,我們便是壞女人,是□□、惡婦、賤婦!所有人都會來指責我們,唾棄我們。    “可我所說的這些,世界上的哪個男人不想要?那些站在朝堂之上的,不論是確有才華之人,還是混吃等死的草包廢物,又有哪個是沒有的?    “但就因為我是個女子,所有人都來反對我。他們都想要把我從宮殿之上拉下去,丟到深淵里!”    慈圣皇帝在長廊下慢慢地走著。    她所說的,是她自進到后宮以來,便一路披荊斬棘的日子。    在回憶了許多那些年的往昔后,她便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既然如此,朕便將他們全都踩到腳下,再碾成粉末。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若還有誰妄圖再反對朕一次,朕不介意幫他們想想,想想朕當年用過的,都是何種手段?!?/br>    這自然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但在她的那些回憶中,卻依舊是有一片溫暖。    那溫暖在漫漫歲月中,柔軟了慈圣皇帝冷若堅冰的心。    那便是與先皇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這個男人愛她,敬她,也成就了她。    當慈圣皇帝再度觸及那份柔軟,她便收起了情緒,又成為了那個近些年來已可以總是面帶笑意的,“仁慈的皇帝”。    也就是在此時,她看到了一個正從走廊的另一邊向她們走來的人。    那應當是寺中的一名僧人。    他長著一副多情之相,卻又偏偏生了一雙無情眼,眉間有著一股出塵之意。    在距離慈圣皇帝一行數人還有好長一段路的時候,正在暗處護衛著的千鶻衛便一下攔在了他的面前。    在交談了幾句之后,僧人便轉身離去了。    他自始至終都未有把目光放在那三名衣著華貴之人身上。    可慈圣皇帝卻是近乎失態。    她神情大變,眼中幾乎含著淚意,看著那名僧人離去。    “母親?”    承安公主不禁喚了她一聲。    直到片刻之后慈圣皇帝才恢復過來,笑著說道:“無事。朕只是憶起……當年朕和先皇也曾一同來這里禮佛,此刻便觸景生情了?!?/br>    話雖如此。    可當她轉過身去對承安公主說出此言時,卻是連溧陽縣主都能看出她的不對勁。    這位總是在人前故作清冷孤高的縣主遲疑地看向那名僧人離去的方向,并將此事記在了心中。    她一回到家中,便對自己的父親信王說道:“父王,女兒想去白云寺綁一僧人,給圣上送進宮去?!?/br>    這件事說小可小,說大,卻也可以很大。    信王將自己的長子招來。    陳伊水便也將當日在白云寺內發生的一幕和盤托出。    陳伊水:“我觀那日圣上的模樣,顯然不同尋常。那僧人的相貌和控鶴府里的幾名侍君相比,雖哪個都比不上,可氣度卻是不凡。    “女兒以為,圣上必然是看上了那名僧人。此時如果把那僧人送給陛下,肯定能讓龍顏大悅?!?/br>    陳伊水的兄長聽完這些,十分鄭重地問道:“二妹,你當真確定?”    陳伊水:“自是十分確定?!?/br>    信王長子于是說道:“若真是如此,我們便該將此人送去宮內?!?/br>    信王長子又道:“前些天,陛下剛下旨說要讓漢陰王重回神都,漢陰王便突然溺水而亡。這可不是我們陳家人做的。還有趙家的兩位縣主,也是在兩個月內,先后被送去和親。    “這便已經是我們的前車之鑒了。若是我們陳家失了勢,下場只會比他們更糟。在這種多事之秋,任何能討到圣上歡心的事,我們都該做一做?!?/br>    說著,陳伊水也點了點頭,看向自己的父王道:“父王,我們得爭一爭了?!?/br>    一家三人便說起了該如何去白云寺認人,又該怎樣在不驚動他人的前提下,將那僧人從寺中帶出來,再送進宮去。    此時,信王的嫡次子潁川郡王從外頭回來。    他手上還提著一壺酒,邊喝邊走。    “去哪兒了?”    眼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居然目無尊長,見了他們也不說話,只是喝著酒就打算走過去,信王的面上自是不好看。    潁川郡王這才停下腳步,擦了嘴,向他的父親、兄長以及jiejie行禮。    “兒子去皇嗣府了?!?/br>    潁川郡王原本就還只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又生得唇紅齒白。    如今喝著酒,眼尾還帶著些許的紅,便更是讓人很難對他生起氣來。    信王于是只是不贊同地沉聲問道:“這種時候,你去皇嗣府做什么?”    潁川郡王:“兒子聽說了太和公主的事了,想必皇嗣一家也已然聽說了。女兒遠嫁去如此蠻夷之地,本就讓人心傷不已。如今又遭逢如此變故,則必是肝腸寸斷。兒子……便前去勸慰一番?!?/br>    聽到此等話語,信王與其長子都沒說什么,且只是一聲嘆息。    可溧陽縣主卻是有話要說。    “太和公主不過是身在魏國,消息不通而已??蓾h陰王卻是都死了呢。弟弟心腸這么好,怎么不走一趟漢陰,也去勸慰一番?好歹漢陰王的女兒嫁給匈人王的時候,還是你給一路護送過去的呢?!?/br>    溧陽縣主與趙靈微之間,自是有仇的。    光是趙靈微在出嫁之前說要給豹騎將軍留書一封,挾恩圖報,讓豹騎將軍這輩子都別來娶她,這就已經夠她記恨好幾十年了。    此時得知趙靈微在前去和親的路上出了岔子,她則既是憂心豹騎將軍,又因趙靈微的遭遇而感到快意。    然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竟因為趙靈微的遭遇而如此黯然神傷,陳伊水自是氣不打一處來。    溧陽縣主:“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心地善良,而是被我那表妹給迷住了。只可惜,你再是憐惜她,她也已經去到魏國了。如今也說不上是被哪家土匪無賴給強占了?!?/br>    這句話便是過了。    雖說此事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可一個女兒家,把這樣的話當著自己的父親以及兄弟的面說出來,也還是太過失禮了。    因而,信王便以極為嚴厲的語氣斥責了陳伊水。    潁川郡王的眼睛依舊有些紅,但此刻他看向自家jiejie的眼神卻是冷硬極了,不復先前的少年溫柔。    “姐?!彼麊玖岁愐了宦?,道:“你既是女子,也是神都之中的貴女。倘若有一天,你也遭遇此般命運,你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這樣說你,甚至繪聲繪色地說起你是如何被人強占的嗎?”    溧陽縣主憤而起身:“你居然為了一個外人,如此咒罵自己的親姐!”    溧陽縣主此刻哪里還有她在外面裝出來的冷傲?    她整個人都像是一只發了怒的母獅子,仿佛在下一刻便能沖上去撕碎自己的弟弟。    溧陽縣主:“我看你是想要做皇嗣府的女婿,已經想瘋了。既然如此,他們家不還有一個和你年齡相仿的女兒嗎?弟弟何不把她給娶了?”    潁川郡王倒也不生氣,轉而向自己的父兄問道:“父親,大哥,jiejie是在與你們相商如何讓陳趙兩家結親的事嗎?這倒是個可以讓我們兩家共贏的辦法?!?/br>    說罷,他又看向陳伊水,說道:“善貞表妹的確是人美心善??上?,她只是個庶女,這樁婚事,不合適。    “如果我們兩家要結親,必然只能是嫡子與嫡女成婚。這般說來,便只能讓jiejie去嫁給皇嗣家的小郡王了?!?/br>    說著,潁川郡王不等自家jiejie再來回罵他幾句,斂起笑意便離開了。    只留下信王與他們的大哥在那里,對陳伊水說了好一通的安慰。    陳伊水自是被她的這個喜歡美人的弟弟給氣得不輕。    但她越是生氣,便越是想要在父兄,甚至是在圣上那里立下功來。    故而,她很快就在父親信王的安排下,與兄長一道,又回了一趟白云寺。    只不過……當日她本就只是在隔著一段路的地方,對那名僧人遠遠一瞥。    當她看到寺中的數百名僧人都坐在那里一同念經時,她自是覺得眼花繚亂,也根本就說不上來那日她看到的……究竟是哪一位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