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她看向被少年背在身后的弓,還有箭袋里那少得可憐的十支箭,問道:“你會用刀嗎?會……用槍嗎?” 一連問了兩個問題,趙靈微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她于是說道:“啞巴,你這會兒重傷未愈就要獨自去到這么遠的地方,雖然你身手很好,可只帶著一把弓和十支箭實在是不夠。不如,我送你點東西吧?” 趙靈微也不說她到底要送些什么給對方,而是學著身邊少年先前所做的,也在雪地上畫起畫來。 她畫出一把商制的刀,又在刀的邊上添了一把當日孫昭用來刺啞巴的長丨槍。 在感覺到身旁少年因為她打算贈予的東西而呼吸深長起來后,趙靈微又手下瀟灑一揮,畫出了一匹馬。 只不過,有著琉璃色眼睛的少年先前畫的那匹馬又俊又壯,她畫的卻是既丑又憨。 可,不是她的馬丑,而是她真的沒有好好地學過繪畫。 這兩廂一對比,趙靈微自是心下尷尬。 聽到從身旁傳來的輕笑聲,她連頭也不抬,就只是低聲威脅道:“不許笑。不許笑聽見沒有?” 趙靈微輕咳一聲。她威脅完了人,便該繼續考慮該怎么畫下去了。 她還有其它東西想要給對方,卻是也想不到該怎么把那些畫出來了。 因而她便說道:“我……還可命人再給你一點鹽,包扎傷口的棉布,還有醫師給你用的藥。等你一個人趕路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忘了換藥?!?/br> 啞巴的喉嚨里又發出了一陣嘶啞的聲音,仿佛是在對她說“好”。 風漸漸大了起來。 太陽也沒有先前的那般明亮了,仿佛與他們之間隔著一層霧氣。 可兩人卻依舊坐在那里,誰也沒有要離開的樣子。 時間仿佛就這樣停止了流逝,待到好一會兒之后,趙靈微才主動說道:“其實,我這次去北邊的王城,是為了嫁人?!?/br> 這聽起來只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話語,卻是在坐在身旁的魏國太子一下便亂了呼吸。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不在意,也可以不去問,卻是在下一刻便十分勉強地用左手在雪地上寫起字來。 身為習武之人,拓跋子楚的左手雖也很靈活,但他到底還是沒有嘗試過用左手來寫字。 當他為了讓身邊之人不至于認出他的字跡,而勉力用左手來寫字的時候,自是把字寫得歪歪扭扭的。 這讓趙靈微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寫的是什么。 ——“誰” 這個曾在信中對他說過“誓死相隨,永不離棄”的敵國公主究竟會如何回答他? 在她的心中,又是怎樣想自己的? 一想到這些,拓跋子楚的心中便滿是他人在提起他時所最可能說出的那些話語。 性情兇殘、面如鬼怪、不似活人、為生父所厭。 如何去形容魏國的太子? 這是一個對于拓跋子楚來說,很難的問題。 對于趙靈微來說,也是亦然。 她用手抱住膝蓋,一雙穿著柔軟靴子的腳則在用腳跟在雪上敲來敲去的。 “他啊……是一個絕世英雄?!?/br> 拓跋子楚愣住了。在他心中卷起的那股狂風便就在頃刻間停止了。 他轉回頭去看向前方,似乎久久都不能回過神來。 趙靈微還當他吃味了,用肩膀輕輕撞了他一下:“但是吧,今日今時,這一刻這一息的我,心悅你?!?/br> 拓跋子楚連忙轉過頭去看向她,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也滿是不知所措。 “哎哎,也沒那么喜歡吧?!壁w靈微生怕被誤會,于是連忙解釋起來:“就是,有點喜歡?;蛘?,比有點喜歡再多一點?!?/br> 說罷,她抿了抿嘴唇,花了好大的力氣才下定了決心,伸手拉過啞巴的下巴,貼上了對方的嘴唇。 她仿佛是怕對方又要咬她,于是只是輕輕一貼就松開了。 可松開之后,她又覺得只是這樣就說了再見似乎太少了一點。 因而,她便在咬了一會兒自己的嘴唇后飛快地湊了上去,又親了一下少年的唇角,還動作很小地舔了一下對方的上唇。 但就在啞巴張開了嘴,想要繼續這個吻的時候,她卻退了回去。 離別的時刻就要到了,可公主殿下的心情卻似乎并不低落。 她站起身來,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樹枝,在少年的面前用商言寫下了一句詩。 那正是她離開神都時,她的姑姑承安公主對她說的話語。 ——喬木何許兮,山高水長。 趙靈微邊寫邊說:“時光就像山一樣高聳,如水一般長流?!?/br> 待她寫完這句話,便扔了樹枝,對依舊還坐在那里的少年說道:“望君珍重?!?/br> 不等前來道別的人先行離開,公主便已然瀟灑而去。 那反讓決定獨自西行的魏國太子感到心中仿佛空了一塊。 待到他緩步慢行回營地的時候,得了吩咐的衛兵便將趙靈微先前與他說好的東西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匹體格強壯的戰馬。 在馬鞍的兩邊掛著藥包、鹽、還有rou干。 在那名衛兵將刀與槍都交到他手上的時候,拓跋子楚竟覺得……這兩把兵器都沉甸甸的。 他就像是過去背著龍雀天戟一樣,把這把看起來樸實無華的長丨槍背到了背上,也把刀系在腰間。 但他卻未有即刻上馬,而是從衣領處拿出了他先前摘到的兩株藥草,走向趙靈微即將乘坐的馬車。 整座營地都開始收拾了起來。 在趙靈微坐著的那頂帳篷里,沉琴和童纓正在把東西一樣一樣地放進木箱子里,也把地上鋪著的毯子卷起來。 “啊……?”正抱起一條毯子的沉琴看起來憋憋屈屈的:“公主連他叫什么名字都沒問呢?” 趙靈微則正坐在銅鏡前,照著自己嘴唇上的那處傷:“他連一個‘誰’字都能寫得歪歪扭扭,讓我認了老半天才看出來。 “就算啞巴真的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寫,他寫出來了,我也未必看得懂啊。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不翻書不問人就認得出來的魏言字,其實就那么些?!?/br> 童纓又過來替她收拾梳妝臺,嘆氣道:“那公主還給他寫那句商言的詩?!?/br> 趙靈微:“可我就是偶發感慨,想寫了嘛。況且,我不也告訴他那句話的意思了嗎?!?/br> 在兩名侍女要把她坐著的凳子也收起來的時候,趙靈微便站起身道:“更何況,既然我不能告訴他我的名字,也不好讓他知道我是誰,那我為何……要記得他是誰?世間哪有這般道理?!?/br> 帳篷里的東西既然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便能先行去到馬車上等著了。 披上了狐裘的趙靈微手上抱著一個小箱子,去到了她的馬車上。 但她才推開車門,便看到了放在地上,讓她能夠一眼便看到的托盤。 那像是……侍女們用來擺放吃食的木質托盤,上面堆了一些雪。 把這張托盤放進了她車里的人用手指在雪上畫出帶著笑意的,女子的嘴唇,以及一小截下巴。 并且,在上半片嘴唇上,還有著一個咬痕。 趙靈微看到那位置與她嘴唇上的傷處如出一轍的咬痕,便知道那人畫的是她的唇。 而在這幅很快就會消失不見的畫上,則還放著兩株藥草。 趙靈微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些什么,并連忙轉頭看向四周。 但哪里都沒有那個啞巴的影子。 她于是走上車去,從托盤上拿起那株藥草,好奇地看了起來。 這是……啞巴找來給她抹嘴唇上那處傷的……藥草? 她從那兩株藥草上摘下一小片葉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發現……它竟然一點都不苦。而且,還有一點點,甜絲絲的。 第32章 和親使團在拔營之后便很快向著原先被堵住的那條路而去。 這支隊伍光是衛隊成員便有一千六百人之多。 再加上仆從、使團中帶的各色工匠以及其余人等,隊伍便有兩千三四百人那么多。 當這樣一直隊伍帶著充足的物資走在雪地里, 自是綿延數里, 看起來浩浩蕩蕩的。 在趙靈微先前待過的地方, 雪人的臉上早已不見了那根綴著兩顆琉璃石的黑色蒙眼布。 取走了它的人這會兒正騎著馬, 出現在了森林中的一處高坡上, 向下俯瞰著緩緩離開的使團隊伍。 直到那架鑲嵌著許多金子的馬車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才騎著馬,沿著那條未有完全凍住的河, 逆流向西而去。 他騎著馬, 穿過山川、穿過樹林, 讓魏國的冬日景象在他的眼前不斷流轉、變化。 可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夜晚, 在平坦的雪原上、或者是在茂密的松林里, 那位敵國公主的笑顏都會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當他停下來,在地上生起一堆篝火,則更是會想起他在那個暖和的夜里, 在僅有兩人的帳篷里把人按在身下時的情形。 仿佛……他只要離篝火再稍稍近一些,便能想起他帶著怒意咬住那片柔香溫軟,并嘗到血腥味時的感受。 那竟是與他所熟悉的,鮮血的味道如此不同。 一想起來,便讓他覺得仿佛是喝了一口后勁十足的,帶著花香的烈酒,連心口都有些燒。 ‘他啊……是一個絕世英雄?!?/br> 篝火燃盡了, 月亮也開始隨著黎明的到來變得透明起來。 他收拾好行裝, 再次向西而行, 心中努力去想起自己曾待過很久的那座軍營,去想每日cao練時的那些整齊呼號。 如此,他便又穿過了一座樹林。 ‘今日今時,這一刻這一息的我,心悅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