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塔林縣從四月才開始入春,十月開始入冬,一年只有冬春兩個季節,主要作物是一種麥子,經常吃的菜就是蘿卜白菜,別的,全沒有?!逼钤旅鞯f道,她講的這些,全是當年她父親說過的。不過父親說起來是用玩笑的口吻,給養尊處優身在后宅的姑娘逗趣。唯有當初她獨自離開家時,體會到什么叫只有蘿卜白菜吃。 祁月明晃晃腦袋,把思維重新放在眼前人上,他在一個本子上寫寫畫畫,似乎在記錄什么。 “這寫的什么?” “注意事項,想到一點寫一點,免得以后忘了?!眲偛潘麑懥?,留心城鎮居民是不是缺鈣和維生素。飲食環境如此單一,缺微量元素是必然。 總之,他需要留心的還很多。 距離塔林縣只剩一日的路程,已經能遠遠看到山體的輪廓,曾湖庭突然讓他們收起旗幟,裝扮成普通的過路商人。 “會有商隊來這里吧?”不然他不是扮的不像。 “會,幾個大的商行差不多一年來兩次,帶來一些必需品。還會有軍戶來買奢侈品?!本嚯x塔林不過十里就駐扎軍隊,同樣,距離此處三十里還有一個采石場,流放人在此處敲打石塊以加固防線。 防線年年加高,現在已經完全包裹了整個塔林縣。 “那就卸下旗幟,我想看看真實的塔林縣是什么樣子?!?/br> 車隊在一聲令下后,卸下旗幟,把貨物掩蓋起來,人在換成灰撲撲的衣裳,怎么看都很普通。 祁月明也不騎馬,跟曾湖庭鉆進同一輛馬車,安靜的等著進城。 行至下午,他們看見了一個官方驛站,正要打算略過驛站進城時,驛站的驛長懶洋洋的說,“是去塔林縣的?前邊別走了,縣城里頭沒客棧?!?/br> 沒!客!棧! “停!老哥說說,我是頭一次出門做生意,塔林縣沒客棧,那商隊住哪兒???!”曾湖庭掀起車簾,探頭去問。 “全部住咱這里唄!”做獨門生意的驛長格外牛氣,“這里生意做不長,也只有咱這種官方驛站還留著?!本退闳绱?,他也在想辦法賺外快招攬客棧,要不然勤等著餓死。 “住吧?!彼浦A長也不像在騙他們,更何況這里隔的不遠,要是被騙了還能倒回來找他。 一行車隊就占了最大的院子,馬兒只能吃干草,人的飯食更是難吃。 “就這么點糙米,還是上次商隊來買的?!斌A長碎碎念,“你們的貨物有米嗎?” “哪能想到這個,米又沉,賺的又少,我來之前爹不讓我帶呢!”曾湖庭笑瞇瞇的搶答?!斑@還是我第一次出門做生意,看看什么好賣,以后帶?!?/br> “大米賣的好??!就算最普通的米,也能賣出內地五倍價錢?!斌A長一手比劃,格外遺憾。同時他說,“你們隔壁住了一對兄妹,墻隔音不太好,說話小聲點?!?/br> “多謝提醒?!痹ニ妥唧A長,對著桌面的菜色無言。淡黃色的糊糊,應該就是祁姑娘說的什么麥粉?真是格外讓人倒胃口。他勉強喝了半碗,加了鹽的糊糊味道也沒改善多少。 車隊的人想著自己真是吃不下去,但送完東西馬上就能解脫回家,反而是曾大人要留在這里長期吃,真是...... 既然沒什么胃口吃飯,一伙人早早的睡下,畢竟蠟燭也很珍貴。 曾湖庭分到最高的一處房,果然跟驛長說的,隔音不太好,尤其是他在二樓,能清清楚楚聽到隔壁的聲音。 “哥,銀子夠嗎?”稚嫩的女聲先問,然后是悉悉索索的聲音,男子回答,“夠了?!?/br> 似乎在點算銀錢。 “就我們兩個人到京城,還要一個多月,哥,到了京城,會有大官給我們主持公道嗎?”女聲接著問。 男子咬牙說,“他占了咱家的家產,又想辦法逼死我爹,縣丞跟他家勾結,知縣遲遲不到任,咱們就只有去京城,告御狀!” “可是我聽說,民告官,先要打三十大板,還要過火炭,滾釘板,最后才能告狀?!迸拥穆曇敉嘎吨謶?,“我好害怕啊.....” “別怕,有哥哥在?!庇质且魂嚹Σ谅?,“哥哥早打聽過,他家又不是官,咱們又不告縣丞,不會有事的,聽話,早點睡吧?!?/br> “嗯?!迸影察o下來,一切歸于平靜。 曾湖庭聽完全程,眼神在黑暗中閃閃發亮,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睡了個好覺,第二天醒來,便告訴驛長貨物暫時在驛站寄放一天,他跟內子進城找尋商機。驛長欣然答應,當然有錢拿何樂不為? 曾湖庭便和祁月明單獨出門,走到無人處,她突然提問,“昨夜......” “啊,我聽到了?!痹c點頭。 “然后呢?”祁月明反問,“這里是你治下,不該問一問?”剛剛到任旗下就有居民不遠千里告御狀,怕是御史臺要上折子吧? “正因為是我治下,我才不做任何動作?!痹バ?,“世界上很少巧合,多是人為,我就不信,我的行蹤很難查?!?/br> 第86章 “也就是我們一開始進驛站, 便被人發現了?”祁月明若有所思,“的確,塔林縣很少有外來人口, 偽裝成商隊也很是顯眼。況且車隊里都是臨時雇用來的人,嘴并不嚴, 如果有人許以重金,自然會說出來?!?/br> “而且驛長還特意提醒隔壁有一對兄妹,生怕我沒注意到,唉, 知縣大人私訪記,還沒扮上妝先被識破了!”曾湖庭假模假式的嘆口氣,“走吧, 只當去逛逛街?!?/br> 然后他們二人就進了塔林的內城。這里的風格跟其他的確完全迥異, 建筑物很低矮,大多是石塊結構,最有威嚴的就是縣衙,畢竟那是朝廷出銀子修的。 但也是相對而言。 而整個縣城只有一條商業街,賣的還全是最最基礎的生活所需, 畢竟這里的人也沒心思追求別的,能省則省。 總之看來看去, 就是什么都缺。 曾湖庭逛了好幾圈,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得先解決溫飽問題。他趕過來的日子正好是三月半,再過半月春耕就要開始。 “回去吧?!惫淞艘簧衔? 曾湖庭節省時間,下午便先搬進衙門。 車隊從驛站離開后,蜿蜒進了城門。一直到最后一輛車進門, 都沒有人停下來。 躲在暗處的男子咬緊了牙關,他心想,果然是官官相護!他壓根就不該寄托希望在官府上。 他meimei茫然的望著遠去的車隊,扯了扯哥哥的衣角,“哥哥,我們真的要去京城嗎?”好遠好遠的地方,她只聽別人說過。 “咱們先回去!”哥哥咬牙,“如果真的要去京城,我們準備不夠?;厝ス蛡蝰R車,準備銀子疏通關系?!笨傄孪茸鳇c準備。 “我都聽哥哥的?!眒eimei乖巧的回答。 曾湖庭趕在下午之前進了衙門,上一任徹底貫徹坐官不修衙的優良傳統,整個衙門都是破破爛爛的。他只能多給車隊的人加錢,留他們幫忙維修整理衙門。 忙碌三天,才算是清理出個人能住的樣子,曾湖庭便先召見原本的縣丞和主薄??h丞其實第一天就想交接,被曾湖庭以忙碌為由擋了回去。 “大人您可算來咧!”縣丞姓朱,是個身軀微胖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殷勤的把整理清楚的官印和戶籍冊等等交出來,“您沒來的時候,我又不敢做主,堆積了很多事情,正等著您處理呢!”他急切的望著曾湖庭,同時如釋重負,“可算有主心骨了!” “先不忙。朱縣丞在這里干了多久?”曾湖庭手放在賬冊上,親切詢問。 “咱干了十多年咧!”說起這個朱縣丞很自豪,“之前的縣丞總是干半年就跑,最后還是我一直堅持下來?!?/br> “你是本地人?” “也不算是?!敝炜h丞搖頭,“我戶籍老家在翟州,我娘改嫁到塔林帶著我來的,我就在塔林長大?!币驗楸芟釉瓌t,本地人不能在當地為官,朱縣丞算是鉆了半個空子,再說,也沒人跟他搶啊。 “正巧??!”曾湖庭拍手,“那縣城里的人你基本都認識?” “不說全部,至少我能認識一大半?!敝炜h丞真是土生土長,這么一個人才,也算是歷屆知縣的好幫手了。 “快到春耕季節了吧?”曾湖庭算好日子,“農田乃是一切之本,做什么都不能忽略春耕。我打算等春耕時,跟居民簽訂一個種子協議,如何?” “本官提供種子和肥料,收獲季節只需要把種子返還,加上一成的利息,不知道他們意下如何?” “如果這樣的話.....”朱縣丞陷入沉思,同時抓起筆就在案幾上寫寫畫畫,完全忘記曾湖庭還在一邊,他計算半天,終于抬頭,“我看行!” “雖然麥糊糊很難吃,有總比沒有好哇!”朱縣丞一不小心把實話說了出來。 .......您可真是個實在人。 既然借種子的計劃可行,他便要說道下一件事:“城里有空地能容納很多人嗎?” “要說空地,也只有衙門門口,大人要做什么?”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你覺得如何?”他指著屋內放著的一個大紅色木箱子。 “會有人相信嗎?”朱縣丞懷疑。 “信不信總要做了才知道??!”曾湖庭拍他肩膀,“就勞煩你通知到各家各戶,讓他們三日后來衙門門口?!?/br> “行,大人,咱現在就去通知,三天時間還有點短呢!”他喃喃自語,出門之后即可開始做事。 曾湖庭看朱縣丞的樣子,有些自由散漫,要說包庇壞人作jian犯科又不像,還是他的演技好到如此地步一點沒讓人看出來呢? 偽裝一時偽裝不了一世,他可以在剩下的日子好好觀察。 不過朱縣丞做事倒是沒話說,三天時間他真的通知到全縣居民,至少每個街區的負責人都來了衙門門口,烏壓壓擠了一片人。 曾湖庭站在臺階上,朱縣丞站在他身后,等他們安靜下來才說話。 “各位,我是新來的知縣,姓曾,今天叫大家來,主要有兩件事?!?/br> “第一件,就是租借種子,每戶人家可以申請領五斤的種子,三斤麥子一斤白菜一斤蘿卜,還有搭配的肥料。年底收獲后返還成本加上一成的利息,響應的銀錢可以。具體的都寫在契約里?!彼贸龊脦追莘侗?,“等會兒慢慢看?!?/br> “第二件,就是空地中間會放一個意見箱,鑰匙只有一把,由本官持有。我初來乍到,也不太了解大家的情況,如果大家有什么修橋鋪路引水渠的要求,就盡管寫了投進來,我會挑要求人數最多的,盡快修起來?!?/br> “好了,就這兩件事,還有什么別的問題?” 所有的居民被震住了,一句話也不說,朱縣丞一看急了,這不是不給新長官面子嗎??? 他趕緊給底下使眼色,總要給長官解圍??!底下的朱縣丞侄子一看叔父的神色,趕緊舉起手來,結結巴巴問,“大人,修路要銀子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朱縣丞簡直要被侄子氣厥過去,這都問的什么傻問題! “當然要銀子,基礎設施都是用收上來的賦稅安排,這點還等本官清理好賬冊。對了一戶人家只有投一個意見,等半年之后才能再投。還有沒有別的?” 朱侄兒趕緊搖頭,沒了沒了,他已經完成任務。 曾湖庭心知他們沒見過這種行事風格,擔心這擔心那的,他對著朱縣丞點點頭,自己先進門去。 哄!他前腳剛走,后腳朱縣丞就被圍上了。朱縣丞熱的滿頭是汗,正在跟居民解釋政策。他侄子識字,于是先替他念契約,遇到不理解的朱縣丞在解釋。 “真的借種子?利息一成?” “商隊都是三成的利息!我還覺得良心呢!” “不會騙我們種地吧?” 種子發下去到底要怎么騙???!朱縣丞無力解釋,“種子是縣令大人自掏腰包,第一批已經送到后院了,后面還有第二批第三批?!?/br> “對,利息一成?!?/br> 關于利息,本來曾湖庭是不想要的,但又害怕有人故意騙種子,于是規定利息。 “那個箱子是咋回事?” 這事朱縣丞清楚,鎖頭還是他看著打的,鑰匙的確只有一把,正中間有一道小口子可以投紙條進去。 “城里能多打幾個水井嗎?咱這里水井不夠??!每次打水搶的夠嗆?!绷⒖逃腥嗽囂街f。 “回去寫字條去!”朱縣丞打發人,“叫上你的鄰居,多幾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