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躲是躲不過去了,曾豐年只能道:“過來,我給你說個清楚?!?/br> “父親要講故事嗎?讓我來聽聽?!痹バχb傻。 “還裝?你不是猜出來了?”曾豐年摸著頜下的胡須,“不知不覺,為父已經快五十歲,也該給你說說我以前的事?!彼氖q守孝辭官,結廬守孝三年后又是兩年多,曾豐年確實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當年,為父在京城是個翰林,一心專研典籍,在翰林院待了十余年?!彼譄o心鉆營,連個外放都沒撈到。三年一科舉,其實老死翰林的人還有很多。 “為父雖然官小,卻有個很有名的朋友,那人壞了事后,我就上書說他是冤枉的請求徹查,結果觸怒皇上,被調職到了城門司?!痹S年苦笑了一下,從清貴翰林變成跟街頭小販打交道的城門司,落差的確很大。 “再后來,我朋友見了我最后一面,讓我辭官回鄉免受牽連,我在城門司的確沒意思,恰好家鄉老母病逝,便回了家?!?/br> “守孝期滿,我曾經去信問過京城同僚,他給我回信足足要了半年,還是從京城繞路到江南,再從江南寄過來,我便曉得,我朋友壞事的余威還在,所以我從來不敢冒頭,起復的事更別提了?!痹S年嘆息,他熬到二十來歲中舉,少年英才心高氣傲已經被磨的不剩什么,唯有好好活下去的念頭。 為了謀生,他便在書畫店寄賣自己的畫卷。 曾湖庭點點頭,他總算明白為什么。雖然還有什么關鍵沒說明,從他的表情上也能猜出,這里牽扯很大。 第48章 曾豐年吐露出心底的話, 悵然所失抬頭望著屋頂。 鮮衣怒馬縱酒高歌的日子遠的好像他的前世,他已經忘記是什么樣子。 “我明白了?!?/br> 曾湖庭看他情緒不佳,默默退出去。 曾豐年看著書桌上擺的溪山閑人幾個字, 那曾經是他最大的夢想,欲閑何曾閑呢?他揮毫寫下同樣的字, 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實現? 曾湖庭在客棧的大廳坐了會兒,現在父親陷入往昔故事里,并不是打擾的好時機。 文星客棧里目前學子占了十之八,九, 當然要不是為了科舉誰也不會花大價錢不是?掌柜的便在桌子跟桌子之間用花木屏風隔開,營造出安靜讀書的環境。 光線正好,清風徐徐吹風不悶不熱, 小二經過都盡量壓低聲音, 上茶時輕手輕腳,務必不打擾這些看書的學子。 他在看一本呈州州志,介紹呈州之下縣城的風土人情。他隨手翻看,看到有趣的傳聞還會記下來。其他學子都在爭分奪秒看書,他雖然也看卻看的粗略。 都快考試, 臨時抱佛腳沒什么用,還很容易因為緊張腦子里什么都沒記住。往往越是大考試, 他越是放松。 他正看到福城縣特產呢,突然聽到有人遲疑叫他的名字:“曾湖...庭?” 聲音并不是他熟悉中的某一個。 曾湖庭抬頭,好半天才從記憶里翻出這個人的名字,“范純?”陶興的同窗, 不食人間煙火的那位。 “果然是你啊,我還以為看岔了?!狈都兡樕蠋еl遇故知的喜悅,“你住哪里?” 曾湖庭給他指了指第三層。 “太好了, 那我也住這家客棧!”范純回頭對他的管家老仆:“范叔,定房間吧?!?/br> 在外頭拴馬的中年人躬身答應,跟著伙計登記入住,范純已經從外頭的天氣一路說道客棧的擺設,周遭人對他怒目而視,他完全沒察覺。 曾湖庭撞了撞他,他才啊一聲,發現自己聲音影響到別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環視周圍,很認真的道歉:“對不住,我太興奮?!?/br> 真是叫人沒辦法,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索性他的房間已經開好,曾湖庭便跟著他去他那邊。 范純開了間上房,里頭的擺設又要精致些,范純推開窗戶,望著樓下:“這里勉強還行,跟家里沒法比?!?/br> “出門在外,總歸沒有家里方便,最多也就半月?!痹サ溃骸澳懵飞蠜]碰到陶兄嗎?” “我讓他跟我一起出發,他不樂意,比我早五天走,現下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狈都冣筲蠡氐?。 “陶兄自食其力,這是好事?!?/br> “可是跟著我一起走也不費事啊,我家是馬車快得多,還能節省時間”范純始終不得其解。 “如果陶兄是天災人禍不能不求助,相信他會拋下自尊求助,如果單純是驢車和馬車的區別,我也會更樂意坐自家的車?!?/br> “為什么?” “這是在家和做客的區別?仰或是自信心?總要一天,陶興能夠靠自己坐上馬車?!痹ソ忉尠胩?,看范純還是似懂非懂,終于放棄解釋。 “嗨,換個話題,復習的怎么樣了?院試有把握嗎?” 范純點頭:“先生只說讓我下場一試,有五分把握,試一下沒壞處?!?/br> “五分把握,已經很高,再多復習復習,爭取榜上有名?!痹ス膭钔晁?,擦著汗從里頭逃出來。他覺得再跟范純相處下去,先被范純洗腦了。 曾豐年已經若無其事的從房里出來,還約著一起下樓用餐。他們的房費里包含了一日三餐,菜色簡單卻還過得去。 每一天,文星客棧都比昨日更多人,要不了幾天就滿員了,再來投宿的人只能失望而回,去了隔壁的客棧?;镉嫻粵]有驢他們,這是附近數得上的客棧。 就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院試到了。 雞叫頭遍,伙計們悄聲在外面走動,送熱水和早餐,一切井然有序不慌不亂。 決定命運的時候快要來臨,曾宣照看著緊張的兒子,破天荒說了軟話,“沒事,好好考,考不中就明年再來?!?/br> 曾濟庭哭笑不得,“爹是想我中還是不中???”大清早說觸霉頭的。 “爹當然是想你中啊,中了就不發愁咯!但人力抵不過天命,萬一呢?”曾宣照長吁短嘆,生怕兒子有壓力。 “那爹肯定沒聽過一句話,一運二命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我都占上好幾個,還不能改變命運嗎?”曾濟庭反駁。 “臭小子!都學會堵你爹的話!可見真的是讀聰明了!”曾宣照重重的拍了他,“你去吧,我總要供你讀出來的?!币淮尾恍芯腿挝宕?。 “嗯!”曾濟庭點頭,他自然曉得為了供他讀書花費多少金錢精力,早就夠買幾十畝良田。良田不能管一輩子,學到的本事卻能管一輩子。 這一刻,不知道多少父母在說的同樣的話。 曾豐年也對著曾湖庭道:“別有壓力,盡人力即可,你也才十五,以后多的是機會?!笨汕f別把希望寄托在一場考試上,不行再來。 曾湖庭點點會:“我會的?!?/br> 窗外已經亮起點點燈火,在主大街上已經能看到逐漸趕過來的馬車,無聲前進。他們這些住的近也不能放松啊。 院試考試內容一樣,卻分為兩場,正試和復試,兩場通過的人才是秀才,也叫生員。 檢查做保的手續跟府試大致相同。 排好隊,等到軍士檢查外套,脫的只剩中衣,還要跳幾下確定沒夾帶,再按照面容登記一一確認。 不過,現在的天氣不算冷,脫外套沒什么,明年的考試在冬天就得凍的瑟瑟發抖。 檢查清楚,曾湖庭看一眼手里的卡牌,玄字號的第兩百三十七號。 這次考試比府試人多,天地玄黃四個考棚都不夠,還多開辟了宇,宙兩個棚。 吸取了上次大雨的教訓,所有的考棚都被加固過,棚頂都是新的麥草和竹竿,帶著淡淡的氣息。 曾湖庭發現木板旁邊還帶著一塊抹布,他自己動手擦干凈桌面,又擦了桌子。 這位置,不遠不近不曬太陽不漏水,難得一見的好號,說起來他運氣不錯,沒有抽到過臭號臟號。 他順手給自己立個flag。 至于陶興,內心是崩潰的,他抽到的考棚挨著臭號很近,他用同情的眼神注視他隔壁的考生,那考生都快哭了。 那考生首當其沖,側面就是廁所,微風送臭。陶興至少還多隔了幾米遠。陶興安慰自己,果然,總會有更倒霉的。 他淡定的散風,等著軍士們發下考卷。 銅鑼敲一聲,從考棚的兩頭分別是拿著考卷的軍士,一個個分下考卷和白紙,如果有不清晰的當場說明,另行更換。 曾湖庭一邊檢查一邊看題目,帖經墨義有八成記得很清楚,剩下的幾道題,慢慢回憶總會想起來。 放好考卷,他先動手研墨,考場上發的墨條是最劣質的那種,需要用普通墨條兩倍的時間才能磨細,不然寫出來的字一點深一點淺。 銅鑼敲三聲預示考試開始時,他還在磨墨,他對面考棚的考生嘀咕一聲,傻,已經爭分奪秒開始寫。他都寫了四五道題,曾湖庭的墨才磨好。 但是很快那學子發現自己才是傻,他趕速度磨的墨,從筆尖掉下一滴,污了整張紙,氣的他只能全部重寫。 而曾湖庭已經開始全速答題,每一道題目答案他都成竹在胸,遇到不會的題暫時略過,等回頭再來做。 整個考場只剩下沙沙沙的寫字聲,并沒有人抬頭張望。 曾湖庭寫完所有的題目,不知不覺已經日上中天,他再倒回頭看沒做的幾道。 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后面究竟是緡蠻黃鳥,止于丘林還是止于丘隅? 這句話的意思是京城及其周圍的地方,便是老百姓向往之所。綿蠻叫著的黃鳥,棲息在山崗上??鬃釉?,連鳥都知道它該棲息在什么地方,人卻不知道嗎? 曾湖庭寫下丘林和丘隅兩個字,躊躇不定。意思相近,他有點拿捏不定。 論語用詞簡潔,往往一個字便是一個意思,如同妻子這個詞,現代往往指妻子一個人,而古代指妻子和兒女。 又有黃鳥止丘隅止止得所息這么一句詩,他瞬間確定是丘隅這個詞,抬筆寫下。 接下來的題目,對他來說不算太難,全部做完。 放下筆,他聽著周邊的寫字聲開始思考,這場題目不難不易中規中矩,數量卻很多,手速慢的寫不完,應該能夠刷下一半人。但整場院試只會錄取五十人,第二天的考試看起來不容易過關啊。 考場上有人竊喜題目不算很難,有人跟他一樣思考,第二場難度一定會加倍。 而且這場考試的判題官是五百里外的書院山長,并不想之前那么好揣摩題風,全憑硬實力。 曾湖庭寫完題細細檢查了三遍,啃著饅頭等收卷。剛才一心寫題連午飯都忘了吃,現在過了餓勁,勉強填填肚子。 干饅頭真是難以下咽,他啃了一個再也不肯委屈自己。一直等到銅鑼聲響,他才放下手,松口氣等軍士收卷。 試卷全部收好,銅鑼再響才能離開。他等前面考棚的人都離開,才跟著離開。 走他前面的兩人似乎認識,小聲談論著題目??忌渍f最后一張的題目真難啊,我差點沒做出來,胡亂填寫的,考生乙突然一愣,“最后一張的題目是這個?我怎么沒看到?” 考生甲小聲念出題目核對,考生乙突然崩潰,“完了,我根本沒看到最后一張試卷!”他腿軟差點跪了,還是同伴扶起他,連抱帶拖的讓他離開。乙考生抱著頭,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會犯這種錯誤。 聽見他們對話的考生一邊同情一邊慶幸,要是自己實力足夠卻沒看到題,真能讓人氣的背過氣去。 曾濟庭臉色有點發白的出來了,喃喃的說:“湖庭,你還記得倒數第五道題嗎?” “記得?!痹セ貞浿?,背了出來。 “完了,我寫錯了!”曾濟庭一瞬間臉色蒼白,跟著又是一腿軟。曾湖庭連忙扶住他,“別急別急,這場考試考的又不是你一個人,這么多人,說不定也做錯?!?/br> 曾濟庭難得清晰的說:“自己犯錯再指望別人犯錯,不過是心理安慰?!睕r且他還寫錯好幾道,現在已經不敢再核對答案了。 他們兩臉色不佳,兩位父親也看出來,害怕加重他們的心理負擔,忍住了什么都沒問,直直回了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 考試要記得先看試卷,可千萬別看了一面忘記看第二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