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他說完抬頭看那人的臉,面熟,總覺得在哪里看過,這么模糊的印象,應該是, “朱兄?” 正是朱沉毅,他撫著手苦笑道:“我心里有數,只是留了點血,沒大礙?!?/br> 曾湖庭不贊同的說:“有沒有大礙,那是大夫說了才算,你說了可不算,就這么說定了,安段下來我跟著你去醫館?!毖韵轮?,別想躲。 朱沉毅只好點頭,多謝他的好意。 前后一炷香的時間,門房又回來了,這次拉開了角門,“縣丞大人吩咐,讓你們先去客院休息,不可胡亂走動驚了女眷?!?/br> “是?!?/br> 八名學子魚貫而入,曾湖庭走在最后扶著朱沉毅。畢竟這里的十人,他就跟朱沉毅熟悉些。 客院簡陋,甚至都沒收拾,兩人一間屋子,朱沉毅傷到手,曾湖庭包攬了打掃灰塵的功夫,倒了三趟水,這才勉強收拾出能住的地方。 “曾兄打掃起來倒是很利落?!敝斐烈阏f道,說完又覺得自己歧義頗多,又補充道:“我在家也經常幫我娘打掃的?!辈蝗贿@話聽起來像是說對方只會打掃一樣。 書生里,四體不勤的占了多數。 曾湖庭壓根沒多想,再說了,自己能照顧自己難道不是好事?什么都不會才叫丟人。他擰干抹布,透過窗戶看其他人的手忙腳亂,“我還算慢的,出門在外條件簡陋,朱兄將就些?!?/br> 他還記得醫館的事,送朱沉毅去,大夫拆開手帕,看血已經止住,骨頭也沒問題,只開了點愈合傷痕的藥粉,每天一換,十來天也就好全全。 朱沉毅感謝他的照顧,還從外頭帶了糕點。 他們這些學生安頓下來,第二日,湘平縣的縣丞出現了。 縣丞臉上帶著難言的愁苦,四十來歲的年紀,臉上的每條皺紋都透露著生活的辛酸,“你們跟我來罷?!?/br> 他帶著學子們左突右拐,繞到外院的一處房子,門一推,霉味就鉆進每個人的鼻子,灰塵在陽光下歡樂的跳舞。 曾湖庭心里一突,不會吧不會吧,這里的書冊難道都歸他們整理? 果然縣丞苦著臉說:“就是這些,你們先整理吧?!闭f完他就轉身離開。 朱沉毅跟幾個學子正準備動手,曾湖庭往前踏一步擋住縣丞的去路,“大人,湘平縣原本的文書呢?我們都是新手,一點東西不會,沒有縣衙的文書帶,大半月怎么清理的完這么多東西?” 對啊,朱沉毅反應過來,立刻站到曾湖庭背后。 縣丞抬了抬眼皮:“縣衙原本有兩個文書,一個回家奔喪,一個老婆生孩子,都沒在,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彼D身又欲走,再次被擋住,這下剩下的八人也回過味來,齊齊擋在縣丞后邊。 “大人,試問沒有舊的整理資料,我們怎么做新的戶籍登記?又怎么交接?怎么確定責任?”曾湖庭嘆口氣,“咱們本來就是從書院剛剛借調的,跟這些東西沒打過交道,實在不行就只能打退堂鼓,回去大不了被先生罵一頓了?!彼龀龀蠲伎嗄樀臉幼?,“朱兄,咱們出師不利,跟陳知縣沒法交代?!?/br> 朱沉毅腦子一閃,沉聲說:“那還是回去跟陳大人報告一聲,讓他們重新派人罷,咱們做不了?!?/br> 說完,他就第一個走了出去。曾湖庭一邊搖頭一邊跟上,其余八人你看我我看你,一狠心一跺腳都跟上了。 別人都不怕,法不責眾,他們跟上就是。 再說了,什么都不給,資料的確沒法整理。 曾湖庭摸到朱紅大門的門栓,背后終于傳來聲音,“站??!” 縣丞還是那張愁苦臉,“看你們年紀小,我就幫幫你。誰讓我心軟呢?明日吧,我把老婆生產的文書暫時叫回來,讓他教教你們?!?/br> 他說完就扭頭走開。 朱沉毅看著曾湖庭,“曾兄,這下怎么辦?”他們是不是厚著臉皮回去? “當然回去,咱們是來做統計的?!痹ミ~步就朝暫住的院子走,低聲道:“總之,一切小心?!?/br> 作者有話要說: 統籌大法來自小時候學過的趣味小故事。 第43章 他們悠哉悠哉絲毫不心急開始做資料匯總, 自然有人心急。 朱沉毅當時沒明白曾湖庭為什么發難,他卻沒猶豫的站在他這邊,曾湖庭自然在晚上, 細細跟他分析其中的問題。 “衙門對戶籍,怎么說也會有留底, 我們都是新手,怎么會沒有老手帶就讓我們直接上?如果原始資料損毀了怎么辦?跟原本的資料對不上又怎么辦?”曾湖庭思忖著:“湘平縣的水有點深啊?!?/br> 朱沉毅回憶看過的湘平縣志,“湘平縣地處偏僻,土地貧瘠, 人口也是呈州幾個縣城里最少的。前十年,為了鼓勵開墾荒地,說好了荒地的前五年不收稅?!?/br> 曾湖庭記得也看過這么一條, 一般的荒地開墾只免三年稅。當時的縣令向上頭爭取到了五年。 十年已經過去, 縣令換了三任,一筆糊涂賬算不清楚??h丞他們打的主意,多半是推鍋到他們這些學子頭上,日后再有人追查起來,便說是當年孔知府派下來的人手整理的, 他們毫不知情。 對此,曾湖庭自然不能任由被人扣鍋。他跟朱沉毅商量好, 連夜開始做交接冊子,把數據,書冊還有最初的交接人這些全部標注出來,朱沉毅再謄抄了一份, 趁著夜色交給了其他八人,叮囑他們務必要查驗清楚才能接手。 “要不要這么嚴格???都是給上面做事,他們湘平縣也不至于整我們吧?”那八人等朱沉毅離開后, 隨手把冊子丟到一邊。 年紀最大的學子撿起了冊子,默默揣進自己的懷里。他年齡大些,早就不會像這些人這么天真,多留一份心眼總是好的。 第二日,臨近中午,縣丞這才慢悠悠的出現,身后帶著一個人近中年的書生模樣的人。 縣丞交代讓他好好做事,中年人自我介紹,“我姓王,你們就叫我王文書吧?!?/br> “王文書?!毕∠±慕辛嗣?。 王文書熟練的越過書冊堆,從其中一堆里抽出一本書,“這堆元康十二年的登記,五年一登記,這堆是十七年的,這堆是今年剛送來的?!?/br> “全部都是散的?沒有匯總過?” “匯倒是匯總過,不過讓頭先的大人拿去了?!蓖跷臅鴵蠐项^,“還要原始資料?” “當然需要。王文書沒有存檔?”朱沉毅亮出昨夜的成果,翻到每一頁的標注,他們作業詳細的列出每個村的人口,性別,大致年齡段,名下田產,甚至包括夭折的幼童。十來個村子匯總,又要再整理一遍。不夸張的說,冊子在手,治下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王文書看的眼暈,這工程量可就大了,他咂舌,“我什么時候寫的完?” “慢慢寫,只有王文書寫完我們才好統計下一步啊?!痹バ?,“我們不急?!?/br> 王文書把冊子接過來,“我能借用一下嗎?” “沒關系,本來就是給王文書用的,我們統計好元康十七年到二十二年的情況,也要填寫的?!钡撬麄冇惺畟€人,王文書只有一個人。曾湖庭沒提這茬,面無異色的讓王文書離開。 王文書揣著書冊匆匆離開,默念好厲害的小孩,如果按照他的冊子登記,除非從原始冊子做手腳,不然一切掩飾都是白費。 他一個人做不了主,還是先問問縣丞。 他前腳離開,曾湖庭后腳就站到庭院里去,那些書冊都是掩飾,還那么大灰塵,他不樂意去吸灰。 等了半個時辰,王文書終于匆匆而來,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我會盡快把冊子填好?!?/br> “多謝王文書,那我就先回去了?!?/br> 別管過程怎么樣,只看結果。結果就是王文書還是得去苦逼的整理資料,然后再交接給他們。 曾湖庭宅的住,他也不出門不干別的,就抱著幾本戶籍法翻來覆去的看。 其他的八人有點忐忑,一來人家衙門完全不做事真的好嗎?要是被告一狀怎么辦? “不急,他們都不急,我們急什么?”真的出事,反正有人頂上?他不是想出風頭嗎?他不想掙什么功勞,平平安安過渡就行了。 王文書折騰了四五天,終于是填好了冊子所需要的信息,眼下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終于交出了資料。確認無誤后,曾湖庭簽下名字。 王文書走出去的背影還有點踉蹌,他這幾天為了加班趕工,硬生生每天只睡幾個時辰。不過嘛.......他摸摸懷里腰帶的銀錠,十分滿意。這些錢,至少夠他喝上十次花酒了。 面對厚厚重重的書冊,一摸一手灰,其他幾人不知不覺的拿眼睛看著曾湖庭,他從其中一堆里抽出一本,“我們需要統計的就是十七年到現在的吧?開始動手吧!” “湘平縣有十個村子,正好,我們一人負責一個村子的資料,沒問題吧?” 為示公平,他讓其他人先選擇要統計哪個村子的,然后他撿了最后剩下的。 那些書冊堆在他的書桌上,曾湖庭翻看第一本,現在,戶籍統計才算是正式開始。 這些東西記載的極其雜亂,往往只寫了某某年某某村,有一名老人過世,有一名幼童出生,有女子嫁入。 他每看到這么一條,便在備注上劃一橫線,翻完一整本,便統計清楚整個村子的情況。 再把那些數字分門別類的填寫好,畫上大大的表格填寫。 其他人在他的強制下,很不習慣的填寫表格,還時不時問問某處該怎么寫,曾湖庭還得抽時間給他們講解,饒是如此,他的速度也更快。 花了七天,曾湖庭統計完手頭的村子,他便先開始寫最后的統計。先統計元康十二年到十七年的數據,還做了對比。分別是老者的生存率,新生兒的出生,外嫁的人口,嫁入的人口。 這些統計做完,其他的學子們才剛剛統計完手頭的資料。 趕了一個晚上的工,他終于統計全部的數據,便讓門房去找縣丞,說是他們全部統計好資料。 至此,他們已經在湘平縣待了半個月。 拋開想表現的心思,他們難得離家,此刻都充滿了歸家的急迫。 曾湖庭跟著朱沉毅,還有一個年紀最大的錢修杰,一齊去找湘平縣知縣。自從他們到達后,從來都是縣丞出面,都要走了,知縣總要露個面吧? 他就不,最后還是縣丞出現的。照樣愁苦的一張臉,接過那些整理后的資料,扭頭就走。 曾湖庭也不在意,反正他該做的已經做完。 收拾行李,回家去。 縣丞派的人一路看著他們出了湘平縣的城門,這才轉過來報信??h丞點了點頭,吩咐道,“拿火盆來?!?/br> “這么熱的天,拿火盆干嘛?”下人雖然疑惑,還是照做,不一會兒,熱騰騰的火盆就端來,房間里的溫度很快上升。 縣丞每每想到這個時候,都會覺得自己運氣實在很好,他拿起冊子想要燒掉,被微風吹的翻開書冊的最后一頁。 那是所有數據的匯總,偏偏也是獨立的一張紙,上面用標準的館閣體寫著,經過近十年的數據對比,懷疑有隱瞞田產現象,證據有如下幾條。 縣丞驚了個魂飛魄散,怎么會???他們明明大門都沒出,怎么看出來的?縣丞急匆匆的抱著書冊去后院找知縣,這等大事已經要商量清楚。 畢竟收錢的大頭在知縣手里,他只拿了點過路錢,有風險不能他背吧? 湘平知縣看完冊子,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他合攏冊子,手一挪,那張寫著結果的白紙輕飄飄的飛下來,原來它根本沒有跟書冊裝訂在一起。 知縣手里的力度幾乎捏破那張白紙,他猶豫不決,幾經變幻,終于把白紙放在桌面上,長長嘆息一聲:“你先下去,讓我想想?!?/br> 縣丞低頭說了聲是,默默關上門退下。 坐上了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回了福城縣,馬車走的是官道,半天時間就到了。因為就住在城邊,所以曾湖庭和朱沉毅最先下車。 他們兩在巷子口,小聲說,“知縣能懂我們的暗示嗎?” “我希望他能懂吧。畢竟要是上告,咱們兩也沒好果子吃?!痹グ档?,能當上知縣的,總不會舍官不舍財吧? 湘平知縣一直以來,都在隱瞞開墾荒地,只需要給出原本稅賦的五分之一,就能正大光明的隱藏農田。這些錢自然進了知縣的腰包,且額外開墾的田地還不會影響稅賦。 知縣肥了腰包,當然不希望被人發現他的外財,對于孔知府派人來整理資料,他是能拖就拖。 拖不過,還是被發現。那張白紙的意思是,希望湘平知縣自己往上報,至少還能控制事態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