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重要?!?/br> 曾豐年突然說道,“我的確想找個孩子過繼,但他如果不愿意,我也沒必要勉強?!彼痤^來看著曾湖庭,“所以我說你是來輔導功課的?!毖韵轮?,如果有人半途反悔,這個決定也隨時可以撤銷。 “打擾了先生?!?/br> 看著少年遠去的背影,曾豐年默默嘆口氣,果然,他的希望落空。這也難怪,他看中這孩子就是他重情重義,得到現在的結果豈不是很正常? 曾豐年第一次注意到少年,就是在村口滑冰,少年跟同族的孩子交流平等親切,還會注意到旁觀不敢出手的孩子,大方周到,無一處不妥帖。曾豐年敢說,他在那個年紀絕做不到。 那時候的曾豐年天賦出眾,頗有點凡人不配跟他交流的意思,直到一路考了上去,見識到人外有人,才收斂了內心的驕傲。 那時候他就斷定,此子必成大器。加上他打聽了曾湖庭的原生家庭,嫡母十分不待見他,不由得動了這樣的心思。 現在可好,竹籃打水一場空咯! 雖然曾豐年十分的失望,卻不會表現在臉上,為了壓下那種失望,他在書房里練了三篇大字,才平靜了心情。 推開了書房門,只剩一個王嬸子在洗衣,其他的四個小孩看不到影子,曾豐年登時急了,“王嬸子,孩子們呢?”他叫這些孩子過來是真心想要讓他們學點本事好安身立命,現在不見了他當然著急。 “去,去山邊玩了??!”王嬸子摸不著頭腦,“不是先生您吩咐的嗎?讓他們可以隨意玩耍?!?/br> “那也不能靠近山邊??!山上有野獸不說,山邊還有獵人留下的陷阱,踩中可不是好玩的?!?/br> 王嬸子窺視他的神色,“是最大的那個孩子帶去的,不然我也不敢放行啊?!痹诖謇?,大孩子帶著小孩子玩慣例。她想大孩子都十來歲,出不了什么危險。 “他沒走?”曾豐年神色一緩。 “誰,誰沒走?先生說最大那個孩子嗎?”王嬸子說,“他從先生書房出來,就聚集另外四個孩子,說帶著他們在四周轉轉,告訴他們那些地方危險,免得不小心踩進去?!蓖鯆鹱酉?,大孩子還挺細心。 曾豐年朝著山邊走去,繞過一條小溪,遠遠聽到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的聲音問,“這些草是什么?” “這是冬寒菜,也叫冬莧菜,能夠拿來炒菜做湯?!?/br> 小孩子吸溜著口水,“不如我們摘了回去吃???” “冬天的冬寒菜老的很,嚼都嚼不動,你確定要吃嗎?” “那還是等春天來摘吧?!毙『⒆由焓种噶讼乱恢暌安?,“這是什么?” 等曾豐年走進時,一個時辰前滿臉憤懣的少年很是平靜,看見他還能點頭,“先生好?!?/br> “豐年叔叔好?!彼膫€小孩齊聲喊著。 曾豐年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他是萬萬沒想到曾湖庭還有帶孩子的興致,“你帶他們來干這里做什么?” 曾湖庭解釋道,“現在他們四個住在山邊,肯定忍不住好奇心要過去看看。與其等他們自己跑過來遇到危險,還不如讓我帶著先過來認路,免得真遇到危險?!彼o小孩子指了一條大路,千叮萬囑不能走其他路,又嚇唬他們山上不僅有老虎還有毒蛇,滿足了好奇心的小孩子自然不會偷偷上山。 “時候不早了,就先回去吧,如果還想來,就明天一早過來?!痹フ泻糁麄兿茸?,然后落后幾步,“先生有什么事情想問?” 曾豐年猶豫著,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就沒想回去問問?”他也沒說問誰,但曾湖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放棄了?仰或其他。 “我是被送過來輔導功課的,我只曉得這一點?!痹フf道,“先生,我對論語還頗有幾分不解之意,正想請教先生?!?/br> “固所愿也?!?/br> 而另外一邊。 將人送走之后,曾宣榮只覺得空氣都清新了幾分,他蹦跶了幾下,只覺得腰不酸腿不疼渾身都有 勁。 他又想到另外一樁事情,一個孩子養育到這么大,每年四季的兩套衣裳,月例銀子,筆墨紙硯總要花不少錢吧?就算每年花費二十兩,十二年算下來也該有二百四十兩。曾豐年繼續想要過繼,這筆錢自然該他出!但是他說的太直白也不好,該怎么暗示一下才好呢?如果曾豐年想打個折扣又該怎么辦呢? 曾宣榮慢慢思考這個問題,心想不管那么多,必須給錢,還要給足!不然他就不放人。 至于陳氏,她跟嬤嬤關上門,奶嬤嬤悄聲說,“恭喜姑娘心愿得償!” 陳氏沉吟后說,“我也是沒看錯老爺?!币簧婕暗阶陨?,就是天王老子來說都不管用,做起事情來如此雷厲風行,才過了一天的功夫,就把人送走了!倒是顯的她之前的手段有些多余。要是早知道有這個效果,她早幾年就該這么做了。 “這事情先瞞著大家,不到過繼儀式那一天,都可能會有變化?!标愂铣磷×藲?,“嬤嬤,你找的人可靠嗎?” “可靠,那人本身就是走街串巷騙人錢財的,只要給錢什么都肯做,咱們給上厚厚的銀子,再讓他遠遠的走了,誰也不曉得到底是什么回事?!?/br> “孫姨娘那頭,也一定要瞞住了,可不能讓她在老爺跟前鬧,再鬧的老爺變了主意?!标愂侠湫?,要不是生了孩子,孫姨娘那點子纏人的伎倆,簡直不夠看,早就被冷落。 現在,只需要等。 第16章 入夜。 王嬸子提前安排好住處,他們都住在西側的大間里,兩人一組,幾個小孩子玩了一天累的很,早早睡下。 曾湖庭環視一圈,發現屋子里除一張長桌便別無他物,只能點燃了油燈,借著昏黃的燈火看著手里的上一屆縣試的考題。 他露出了苦笑,今年開春的縣試曾經考慮過要不要報名,他自覺火候還不夠,過縣試的把握只有五六成,過府試的幾率更小,過不了第二年還要重新考,所以沒有報名,現在看這真是明智的決定。 碰到這種事情很難不影響心態。 苦笑之后,他撐著下巴翻開書。 開年之后的二月就是縣試,縣試內容通常由知縣出題,考試內容便是從四書五經里隨意截選幾句,讓考生答出全部內容。 背下全部的四書五經固然是個辦法,摸清楚知縣大人的愛好便是另外一個辦法了。曾湖庭手頭這本書,就是湯先生近五年來收集的典型例題,相當于《黃岡密卷》《衡水題庫》,能夠大大提高考題命中率,不是親近的學生湯先生還不愿意借。 白天在族長來之前,他剛剛翻看書卷第一頁,被打斷時候心中憤懣,完全沒了看書的興致。夜深人靜,終于可以翻看了。 四書五經的內容是固定的,一千人就有一千個理解,但誰的理解是對的,評判權是放在知縣大人手里。本地的知縣大人來自閩南,并不是什么學風鼎盛之地,能夠一步步考出來,性格應該是偏向堅韌不拔性,這一點也能夠從他選取的段落看出來,更喜歡君子自強不息的句子,出現的頻率超過其他類型。 他整理了前五年的例題,驗證了自己的結論。身邊只有濟庭報名參加了縣試,也許他可以把這個發現告訴他。 有事可做,原本的煩悶也消失了少許,他吹滅了油燈,鉆進了被褥。 看到西側間的燈光終于熄滅,曾豐年才跟著吹滅油燈,在山腳下也只有這么一戶人家,此刻萬籟俱靜,雞犬不聞,整個村子都沉入睡眠里。 雞剛叫頭遍,曾湖庭就醒了,因為在不熟悉的地方歇息,他有點認床。眼睛睜開的一瞬間還有些迷茫,怎么不是熟悉的帳子頂?他把手往旁邊一伸,摸到的被褥也不是熟悉的,腦子才慢慢轉動。 是了昨天中午,借著輔導功課的名義,他被扔到了族叔家里,以后也回不去。 如果換成是真正的少年,內心必定充滿惶恐不安,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兩輩子加起來有三十歲的曾湖庭卻重新給自己換了個目標。 從前他想成年后分家,現在也是如此,早日長大,擁有自己的勢力,才不會讓別人左右。 王嬸子起的最早,她是住在附近,每天過來洗衣做飯補貼點家用,省了柴火米面不說,還能蹭到飯,對于這個伙計她很看中,不想丟了。 曾湖庭起的這么早,還嚇了她一跳,緩和臉色才說,“怎么不多睡會兒?” “睡不著,不如早點起來洗漱?!?/br> “熱水在桶里,都快放涼了?!蓖鯆鹂上У恼f,灶臺上只有一口大鐵鍋,要做飯就不能燒熱水,等其他小孩醒了差不多都涼了。 “不能在灶臺旁邊多留一個小孔嗎?”曾湖庭把熱水倒進銅盆,一邊洗臉一邊說。他曾經在網上見過這樣的圖片,為了省柴,村里的人通常會在大灶側面留出一個小孔,孔上剛好放下一個茶壺或者蒸鍋,炒菜燒飯兩不誤,冬天還有熱水洗漱。 “那是什么?”王嬸子登時來了興趣,雖然村里人燒柴不花錢,砍柴也費精力啊,能省一點是一點。 曾湖庭就簡單的形容了下,這東西又沒什么技術含量,王嬸子一下就聽懂了。 “要不然,跟先生說一聲?把柴灶改一改?”王嬸子心里噼里啪啦打算盤,試探著問。聽起來這灶盛柴火,等先生里改造成功,她就去請那做事的匠人把自己家里改了,又不會多花錢又能省事,多美的事兒! 曾湖庭但笑不語,他又不是主人家,他怎么好開這個口?但是顯的他越俎代庖不知分寸。他沒搭腔,王嬸子也不好繼續說,叨念著,米缸里的米快沒了,以后七個人吃飯,吃什么都快的很,她 等早飯后還要托牛伯去一趟鎮上買幾袋米幾袋白菜回來。 曾湖庭聽著她的念叨,瞬間想起之前跟饅頭鋪老板娘的約定來。這幾天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他原本也打算趁著年后空閑去看看rou夾饃到底會不會被人接受。擇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去? “想去就去吧,早點回來?!痹S年答應的很干脆,還往他手里塞了幾十個銅板,“這是路上的花銷?!?/br> 捏著那些銅板的感受很奇妙,曾湖庭并不是沒錢,只是通常都是他往石頭手里塞錢,還沒人往他手里塞過錢,他心頭有些奇怪,正要拒絕的時候,曾豐年就笑,“我怎么說也是你的長輩吧?還沒給你壓歲錢,就當是補上了,別拒絕,拒絕就是不拿我當長輩?!?/br> “那,那好吧?!痹ナ障洛X,無功不受祿,他就在鎮上買點新鮮玩意兒帶回來。 王嬸子喊了要去趕集的牛伯幫忙,曾湖庭還蹭到順風車,去鎮上的路也不遠,但能坐車也不錯。 牛伯的牛車是條老黃牛,平時耕地全靠它,此刻睜著溫順的大眼睛,沉默注視它的主人,等人一坐好,不用揚鞭就慢慢走了起來。 鄉間的小路早就被來往的行人踩的結結實實,冬閑,田地里頭也沒有人,只有小孩子在田地跑來跑去嬉戲,換來娘親的一頓臭罵,罵完之后又往孩子的手里塞了一把花生。 那孩子有花生吃哪里還管其他,左耳進右耳出不停點頭,等娘親的罵聲一聽立刻撒歡跑的沒影。 曾湖庭看著氣的跺腳的娘親,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鄉間小路很快走完,轉到管道上,人也逐漸多了起來,老遠就能看到高挑的招牌寫著茶,伙計的喊聲分外嘹亮,“來一碗熱茶咧!喝了全身都暖和!” 再走一段,面前圍了好大一圈人,擠的差點過不去人,同時,從圈子里出來的人手里舉著什么事物,高喊著,我買到了我買到了,興高采烈的跟同伴回合。 牛伯聽著牛車等人過去,好奇心起,“這是在搶金子嗎?這么熱鬧?” “鄉下來的吧?”牛逼問話的中年人抬頭打量,語氣帶著三分驕傲,“現在城里都傳遍了,他們在搶從西北來的吃食!獨此一家,來晚了就買不到,已經來賣了五天,回回不到中午就搶完?!彼Z氣帶著遺憾,似乎他就沒能搶到。 “牛伯,你等等我,我下車去前頭看看?!痹呐\嚿咸聛?,一步步走到人最多的地方,那個叫小月的姑娘聲音傳了過來,“還剩最后五十個!最后五十個!超過五十先不要排隊了,已經買不到了!”她本意是想人群散開,誰曉得他們擠的更兇,生怕搶不到最后五十個。 芳姐在一邊笑的皺紋都舒展幾分,不停收著銅板,手都快出現殘影。 曾湖庭笑了笑,原來芳姐已經無師自通了饑餓營銷的真諦,每天限量放出,越是搶不到,也是想要搶。 他擠進去人群里,小月姑娘頭也不回,“去后邊排隊去,插隊不賣?!?/br> 后邊起哄,“排隊去!別已經你生的俊就可以插隊??!” “是我,小月姑娘?!?/br> 忙的不可開交的小月姑娘抬頭,一怔之后露出笑容,“你怎么來了?”她眼睛興奮的閃光,“看,咱們如今生意可好了!” “你先賣光剩下的那些,咱們再說話?!痹ネ撕髱撞?,等著她們賣完所有的rou夾饃。 賣光之后,人群逐漸散去,還有十來個不肯離開,徘徊著問芳姐什么時候再來。曾湖庭在小月耳邊說了句什么,小月姑娘就拿著十來根竹條給了那些人,竹條頭上畫了一點紅漆,芳姐笑著說,“街坊們捧場,我也不能不懂事,明天拿著竹條的人,我免費送一個rou夾饃!” 等了許久大失所望的十來人頓時眉開眼笑,本來以為沒買到運氣不好,原來還有這等好事。 拿著竹條紛紛說,“老板娘就這么說定啊,我明天還來!” 等他們走了,芳姐才問,“為什么要送?”一個rou夾饃賣兩文,十來個賺不少錢呢! “這招叫穩定客戶源,你別看是送了十多個出去,明天他們必定帶更多的人來!”現在的人時間不值錢,如果排隊能送rou夾饃,再遠的路程都會趕過來。 小月眨了眨眼,由衷的說,“你真聰明?!?/br> “這些都是小道,還要你們做rou夾饃的手藝好啊?!痹サ?,“去旁邊茶鋪子坐坐,我想問問情況?!?/br> “等等!”小月居然從鍋爐地下又翻出兩個饃來,“給你!” 芳姐道,“這小丫頭飯量大的很,容易餓,所以還省了兩個給自己吃?!钡窃敢夥殖鰜?,就顯的格外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