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云酈眼皮子一跳,得知他心存猜忌了,今日這事看似和她毫無關系,但歸根究底,她卻來了外書房。 如裴鈺安這樣豐骨華姿的矜貴世家公子,應是打小就見慣各種投懷送抱的絕色美人,其中自不乏以退為進欲迎還拒的高段位女郎。 所以,從得利這個角度,他便開始懷疑她了。 當然,這樣的人也有一種好處,若是他信任你了,將你放在他心里,你的位置便會堅若磐石,牢不可破。 云酈像是不懂他話里的深意,輕聲道:“奴婢當年險些病死,夫人心善救了奴婢,奴婢自當結草銜環相報,不值得世子夸獎?!?/br> “是嗎?”裴鈺安像是隨口問道。 云酈聞言,纖長的睫毛微抖,嘴唇幾次翕動,但一直沒有發出聲。 裴鈺安轉過身,沉沉眸光凝在下首看似溫柔純粹的人身上,薄唇微啟道:“怎么沉默了?” 第9章 欲擒故縱的第九天 云酈的聲音好似有些難過:“奴婢,奴婢就是想到如今欺騙夫人,心里有些不好受?!?/br> 裴鈺安聞言一愣,淡淡地問:“既如此,你為何還要欺騙她?!?/br> 云酈抿了抿唇,“因為不這樣,世子和夫人都會難受,世子是夫人掛念之人,世子和夫人僵持不下,夫人不僅會生氣,還會傷心?!?nbsp;說著她清澈的眼看向裴鈺安,像是隨口感慨道,“兩全其美對奴婢而言,太難了?!?/br> 兩全其美? 裴鈺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靜默半晌,然后才說:“你出去吧?!?/br> 云酈卻沒有退出去,有些遲疑似的,裴鈺安覺察到了,問道:“還有何事?” 云酈垂眸道:“奴婢的一個小姐妹近來有些不舒服,奴婢明日想出府去看看她?!?/br> 這不是什么大事,裴鈺安頷首道:“你去吧?!?/br> 云酈臉上露出個笑:“多謝世子?!?/br> 裴鈺安卻沒再回答云酈的話,他徑直走到云紋紫檀長條案桌前,翻開一本中庸。 鎮國公府里,規矩算是寬和,但丫鬟出門的限制比小廝還多,若不是陪著昌泰郡主出門,云酈也就兩三個月能出去一趟。 既求了裴鈺安恩典,云酈第二日便拿了對牌,早早出府,她出府后先去了一家香燭鋪子,買了紙錢蠟燭,又去京城最出名的第一包子鋪,買了幾個香飄四溢的大包子,然后雇了一輛馬車出了城。 京城東郊燕鳴山,有多座孤墳,云酈拎著竹籃,不一會兒就尋到了一座土墳,墳前用木板寫了四個扭扭歪歪但是每一筆都要刻入木縫里去的字。 趙容之墓。 云酈盯著那座土墳看了許久許久,又笑著打開裹著包子的油紙包,放在墓前,沉默良久。 天好像下雨了,云酈連忙抬手抹了抹掉在面頰上的水漬,笑著說:“jiejie,今天是你的生日,秀秀帶了你最喜歡吃的rou包子來?!?/br> “嗯,秀秀最近過的很好,我月錢漲了,八兩銀子一個月,可以買好多好多rou包子,你不用擔心秀秀會餓肚子?!?/br> “還有我最近又長高了一點,就是夏天來了,熱得瘦了些,不過你放心,等秋天來了我就會胖回來的?!?/br> 話落,點燃的香燭升起青煙裊裊,云酈臉蛋緊緊地貼在墓碑上的趙容二字上,努力笑了下,“你放心,秀秀會過的很好?!?/br> 說完這些,云酈笑著擦了擦眼角,收拾東西離開燕鳴山,只是剛站起來,又忍不住往回看了眼,然后就不由得流眼淚,她邊擦眼淚邊笑著說:“jiejie,秀秀還是有些沒用,我還是忍不住想你怎么辦?” 她低低地說完這一句話,耳畔有風聲蟬鳴,鳥啼花開,有路人笑交聲,可再沒有一道聲音是屬于她的。 會擦干她的眼淚說秀秀別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自己把眼淚擦干,彎著唇道:“下一次,秀秀一定不哭,jiejie,我走了?!?/br> 說完話她笑著走出燕鳴山,在山外等候的車夫見云酈雙眼通紅,倒也沒說什么,這是別人的事和他何干,他不過是討生活的車夫,便笑著問:“姑娘,現在帶你回城嗎?” “嗯,去城南的長馬街?!痹漆B掀開車簾上車道。 “好嘞?!?/br> 馬車到達京城南邊的長馬街時,云酈的臉色看不出任何異樣,她結了車費,往長馬街里走,有一家如意小面館。 已經過了飯點時辰,小面館內十分安靜,一個婦人旁邊用兩條板凳拼成的臨時小床上睡著個三四歲大的孩子,婦人輕輕搖動著扇子,還有一個婆子守在灶前。 云酈拎著點心進去,叫了一聲紅玉姐。 路紅玉聽見聲音扭過頭,見是云酈,突然笑道:“秀秀,你今兒個怎么有空來?” 說罷就招呼她坐下,又親自去倒茶。 “許久沒來看紅玉姐和安安了,我來瞧瞧?!彼咽掷锏狞c心放下道。 路紅玉倒了一杯涼茶給云酈,瞧見那上好油紙包的點心,皺眉道:“你人來就算了,還買什么東西?!?/br> “我給安安買的?!痹漆B喝了口涼茶,又看向路紅玉,見她眼下泛青,氣色不佳,蹙眉道,“紅玉姐,你最近身體怎么樣,還是遇到什么事了?” 路紅玉聽罷一僵,但搖頭道,“能有什么事,就是夏天來了,不太舒服?!?/br> 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一陣重重拍門的聲音,路紅玉猛地站起來。 云酈扭過頭,只見幾個身體彪悍氣質粗魯的壯漢走進來,路紅玉吸了口氣,皺著眉頭出去。 帶頭那個招風耳見路紅玉走上前來,示意兄弟把東西拿給路娘子。 一套火紅的嫁衣便被塞進路紅玉的手里,招風耳yin笑道:“哥幾個是替大哥送嫁衣的,順便提醒路娘子一句,三日后花轎會準時來接路娘子?!?/br> 說完,也不管路紅玉同不同意,直接招呼幾個兇神惡煞的兄弟耀武揚威地離開。 等幾人離開,云酈擰著眉走到路紅玉跟前,問怎么回事。 路紅云把嫁衣扔到一邊,呸了口道:“能怎么回事,還不是個老惡棍看中老娘美色便逼老娘嫁給他?!?/br> 說著,見云酈目光憂慮,她笑著拉她坐下,“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也不是白混日子,也有幾個相熟的小吏,等會兒我就去拜托他們幫我解決這件事,你不必擔心?!?/br> 云酈揣摩了她話里的真假,然后說道,“紅玉jiejie,你去拜托小吏人情銀子得花不少,這件事我幫你就成?!?/br> “你?”路紅玉搖頭道,“我知道你在國公府當值,但說句不該說的,下人不好當,這不名字保不住,秀秀多好聽呀,改成云酈,當然我知道你在國公府里認識了有本事的事,但你自己……” 路紅玉知道云酈現在成了國公夫人的大丫鬟,日子比從前好過不少。但那是云酈豁出命掙回來的,比如說那昌泰郡主遇刺,若不是云酈替她擋了一刀,說不準得吃大苦,但可憐云酈受了傷。 當然那昌泰郡主說對云酈好,雖后來的確不錯,可若是碰到自己的利益,便會毫不猶豫犧牲云酈,如那次她那個四十歲的心腹看中云酈,若不是云酈機敏,昌泰郡主說不準就將她配給那人。 她們那些貴人,怎么會把奴婢當做平等的人呢? “紅玉姐放心,你讓我幫你解決這件事情,還是幫了我忙呢?!?/br> 路紅玉略有不解。 云酈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總而言之,你交給我吧,你把來龍去脈和那幾個人的底細給我說說?!?/br> 路紅玉見她一臉真誠,不似作偽,雖有遲疑,但還是磨不過她的堅定,畢竟她對云酈說的簡單,其實這幾個人是有名的地痞流氓,她真不能保證解決,便一一把事給她說了。 而云酈得知這幾人背后還頗有勢力,為非做歹好長一段時間,勾了勾唇。 說服好路紅玉,等她兒子安安醒后云酈陪他玩了會兒,她便提出告辭,之后便回了國公府。 她回來的時辰約摸申時,裴鈺安還未歸家,云酈思考了下,便去廚房做了份冰雪甘草湯和幾樣清涼可口的點心。 等食物準備好,便得到世子回來的消息,正在書房歇息,云酈回去換了身衣裳,洗了洗臉,用漆盤托著冷飲點心進去。 裴鈺安正靠坐在鐵梨木榻上,許是遇上煩心事,微閉著眼,眉頭緊鎖,手按在鼻骨上。 云酈輕手輕腳上前,把散發涼意的冰雪甘草湯放在鐵梨木椅中的小方桌上。 動靜驚動了裴鈺安,他微睜開眼,入目便是在悶熱難忍的苦夏散發著幽幽涼意的冷飲,他端起來便喝了幾口。 然后便覺得小廚房的功力進步了些,從前她們也做過消熱解暑的冰雪甘草湯,可從來沒有這一次清甜冷冽,恰到好處。 但這時鼻端卻嗅到一股清甜的桃子香,裴鈺安抬眸愣道:“怎么是你?” 云酈笑了下:“奴婢嚇著世子了?” 裴鈺安按了按發脹的太陽xue:“你怎么來了?” “世子最近也常按腦袋,是不是頭疼,奴婢要不要也給你按按?”云酈特別殷勤地道。 裴鈺安聞言,定定地看了云酈幾眼,篤定道:“你有事要說?!?/br> 云酈驚愕地瞪大眼:“看來真是瞞不過世子的火眼金睛?!?/br> “說吧,什么事?”裴鈺安起身,在云紋紫檀木書桌前坐下。 云酈望著他道:“今兒個奴婢不是去見一位jiejie嗎,去了方知她最近被群惡霸威脅改嫁,苦不堪言?!?/br> “你讓我去收拾那惡霸?”裴鈺安上挑了眉道。 云酈趕緊道:“世子仁義心腸,何況天子腳下竟有人膽敢為虎作倀,欺壓良民,著實可恨!” 裴鈺安失笑道:“好了,你下去吧?!?/br> 云酈眼巴巴地盯著他,“世子這是同意了?!?/br> 裴鈺安拿著吏律公式的手翻過一頁紙,反問道:“你說呢?” 云酈水眸發出一陣璀璨的光,連忙屈膝道:“奴婢就先代我的jiejie和飽受惡霸欺負的百姓謝過世子?!?/br> 裴鈺安聞言,忍不住心情好了些,再怎么說,他目前還是個俗人,俗人就免不了喜歡聽好聽話,尤其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的好聽話。 想著,這個時候突然又有一陣腳步聲響起,裴鈺安掀起眼皮,云酈去而復返,手里托著漆盤,漆盤上放著兩樣消暑清涼的點心,她笑吟吟地把東西在矮幾上擺好,“世子如果喜歡就嘗嘗奴婢的手藝?!?/br> 及至云酈離開,裴鈺安看著那清涼的點心和尚未喝完吃得冰雪甘草釀,不禁搖了搖頭。 —— 翌日一早,云酈等裴鈺安出門后便去了后院,先給昌泰郡主請安,又陪三姑娘玩了一會兒,眼瞧三姑娘午睡去了,云酈正準備回前院,這個時候,府里突然熱鬧起來。 國公爺自泰山采風歸來了。 昌泰郡主聞言,猛地從搖椅上站起來,下一瞬她又淡淡地在椅子上坐下:“回來了就回來吧?!?/br> 那管家看著昌泰郡主,猶豫不決。 昌泰郡主心里覺得不妙,擰眉問:“還有什么?” 管家頭垂得低低的:“稟夫人,國公爺還帶回了一個女子,說請你將蘭香苑收拾出來給,給蘭姨娘住?!?/br> 一瞬間,悶熱的屋子里氣溫都下降了幾個度。 云酈看向昌泰郡主,入府接近四年,云酈已很清楚鎮國公夫婦間的往事,鎮國公裴鶴年輕時便以書法繪畫聞名于杏林,生的風度翩翩,儒雅俊秀,那時的昌泰郡主也是大安朝有名的明艷美人。 兩人幾乎是一見鐘情,后來順理成章的成婚生子,只是裴鶴生性多情浪漫,成婚第四年,便喜歡上了一個賣花女。 事到如今,鎮國公已經有過好幾位藍顏知己,只大部分保鮮期不長,如今只有兩位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