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閩鈺兒不知道,命道天理都是有跡可循,帝王劫便是帝王劫,熒惑守心落地不是毫無征兆的。九卿在一開始就想出了這個法子,眾人找到她,讓她想出解救齊叔晏的法子時,她只說:“齊疏王必死無疑?!?/br> 她是上饒太陰的奇女子,那地方蠱術巫術盛行,九卿是里面的佼佼者,最擅接命推演之術。 熒惑守心是白年不見的星象,它出現,只能說明那帝王生來便是跌宕的命理。九卿也沒法子,后來被強行納入宮里,齊宮祭祀收尾的那些日子,她第一次見到了南沙王。 南沙王說:“無論用什么法子,只要能讓齊王躲過一劫?!?/br> 破天荒的,九卿第一次想出了“抵命”這樣荒唐的法子。她說須得一個命格不比齊叔晏差的人,冠著“齊疏王”的名號,在齊叔晏十九歲那年替他赴死,事情說不定能成。 這種聽起來玄乎至極的事情,南沙王竟也點頭應允了。他授意九卿,要先穩住齊叔晏的情緒,他特意安排了兩人見面,初見,九卿就執手,點在了齊叔晏的手腕上: “都說殿下命理兇惡,活不過十九,可我瞧著,還好?!?/br> 話一出來,齊叔晏明顯地一滯。 那是第一次,男人主動詢問陌生女子事情。那個時候,閩鈺兒已經入宮,齊叔晏或許是有了羈絆,或許是想及以后,向來不信這些的他,依著九卿說的,竟在她那里坐到了下午。 齊叔晏問自己,何時將亡,九卿便笑了說:“殿下,你把窗外的花,幫我拿過來?!?/br> 窗外擺著一支紅艷的花,齊叔晏沒有多言,徑直走過去,拿了花回來,女人又朝他伸出手,齊叔晏便避開了有刺的一面,輕輕地將花放在了她手上。 “不論什么熒惑守心?!本徘湫α艘幌?,“殿下如此仁慈,菩薩心腸,老天爺看見了都要心生憐憫,一念之間的事,說不定,就放過殿下了?!?/br> 齊叔晏聽著并未回答。 他只去過那里一次,恰恰是閩鈺兒撞見的那一次。她只當齊叔晏有了新歡,卻不知男人古井無波的面色下,在周密地,甚至是有些可微地算著二人的未來,七分注定的命下,路該如何走。 南沙王奪了“齊疏王”的名號,之所以會出兵北上,還是因為公冶善包藏禍心。公冶善滿心都是復仇,甚至派了閭丘越過去,要和南沙王談判,合手殺了齊叔晏。 南沙王自然假意應允。 公冶善被蒙在鼓里,他打算坐收漁翁之利,不料里外失火,公冶衡和南沙王一起反水,他惱羞成怒,才會不顧齊叔晏,和南沙王斗了一場。 兩人相斗的時候,恰是閩鈺兒被江憺孟辭攔下的時候。南沙王自覺這一切該走到頭了,只要殺了公冶善,那他也可以安心去見亡陵中的先輩了,便令江、孟兩人守著路徑,不把任何人放進來。 機不可失,若是橫生枝節,那再有危險的就是齊叔晏了。 說來可笑,最早猜到這些彎彎折折的打算的,是公冶衡。 從孟辭和江憺默不作聲,回到朝中默然地支持南沙王時,他就知道事情絕對不是想象的那樣。別人能造反齊叔晏他信,江、孟兩人會造反,他絕對不信。 公冶衡一向機敏,他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南沙王雖是帶著人包圍了天門峽,但卻更像是一道屏障,將齊叔晏和外界的動蕩不安隔開。 聯想到之前,朝中人一群人甘愿為了齊叔晏“要死要活”的事情,他幾乎立馬斷定:齊叔晏沒事。 絕對沒事。 公冶善不肯聽他的,斥他膽小,執意南下。公冶衡料想他此去兇多吉少,便借了閩鈺兒的手,利用北豫的人馬,打算將公冶善強行帶回去。 可是途中生了兩個變故。第一是閩鈺兒,閩鈺兒不聽他的,非要去找齊叔晏,還給他下/藥,叫來高笙守著他,自己則帶著人馬走了。 第二是閭丘越。他沒有想到,閭丘越是個哪里都能插一腳的,眼看他要趁公冶善不備將他擒下了,女人卻在緊要關頭過來助公冶善南下,去找南沙王匯合了。 找南沙王,就是找死。 公冶衡本是唯一一個拎得清的人,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到頭來卻被一群女人圍困得寸步難行,男人當時就一個念頭:這些女人真他媽的麻煩。誰都不聽他的,都他媽在搗亂。 末了為了救下公冶善半條命,他只得忍氣吞聲交了歸降書:春海歸降可以,但須得留下公冶善的命。 但他還沒有想到的一件事是,南沙王不是死在公冶善手里的。他們春海公冶家,怎么說,公冶善公冶衡都算人中龍鳳,辛辛苦苦籌謀了經年的復仇計劃,最后都付之一炬,唯有一個始終不上道的閭丘越,成功地報了仇。 她是唯一一個成功報仇的人。是她殺了南沙王。 南沙王大概也沒有想到,他馳騁一生,本打算在與公冶善廝殺的戰場上死得其所,結果公冶善是擒下了,他卻是死在了一把小小的匕首下。 閭丘越袖子里藏著匕首,她躺在地上蓬頭垢面,像是一個瀕死的士兵,眾人都沒注意的當口,她慢慢爬起來,將手里的匕首對準了背對著她而站的齊叔晏。 齊叔晏的旁邊,正是南沙王。兩代“齊疏王”并肩而立,應了多年前的熒惑守心征兆,總要有一位要暴斃而亡。而選擇的大權,一時落在了閭丘越手上。 她想起很久前,長風浩浩湯湯,死尸遍野,她也同今日一樣,握著匕首,對準了同樣的人。 可是也是那個人,攔下了身旁要殺她的人,說:“留下她的性命,好好對待?!?/br> 女人抬頭,和那次抬頭一樣,那次齊叔晏第一次見她,沒有鄙夷,沒有心高氣傲,冷靜地像是一尊佛像,斜陽下眉目凌然,淡淡地說:“我知道你是誰。閭丘縣主的位子給你,你要不要?” 輪回像是逃不開的枷鎖,從打開的那一刻,就再也合不上了,她忍著最后的心悸,在揮手的那一刻,手里的匕首轉了方向,狠狠地插向旁邊南沙王的胸膛。 刀劍貫穿心臟。 枷鎖落了,一如很久前,九卿執花笑著說:“殿下如此仁慈,菩薩心腸,老天爺看見了都要心生憐憫,一念之間的事,說不定,就放過殿下了?!?/br> 第82章 一直喜歡 齊叔晏抱著閩鈺兒,男人埋在她發間,許久后說了一聲:“既然我命不該絕,那便如你所說,好好地做一回齊叔晏?!?/br> 閩鈺兒心中也有些酸澀,她想,無論如何,只要齊叔晏活下來了,那便是頂好的事情。 雖然現在還有一大堆爛攤子,等著齊叔晏去收拾。 “把你送走以后,我想了很多事情?!饼R叔晏輕輕地說,“我覺得我可能做錯了,可若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把你送走?!?/br> “鈺兒,是不是對我很失望?!?/br> “我不是失望。我是生氣?!毙」媚镆惶崞疬@個,就覺得胸口悶悶的,“為什么你總是想著把我送走呢?” “齊叔晏,我認認真真地給你說一次。以后,你要是再打算把我送走,我就再不理你了?!?/br> 她堵著小嘴,委屈的厲害,看得齊叔晏本是皺著的眉頭,都松了不少,他半是勸半是哄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好?!?/br> “你不能只是說說而已?!遍}鈺兒咬住他手腕,咬了一口,“你要記著,永遠記著,再也不許忘了?!?/br> 男人被咬了一口,齊叔晏看著手下的小姑娘,不由得問:“誰教你的這些?” “不需要誰教,我一直都會?!?/br> 男人眉間一挑,剛想說以后不能隨便再這樣了,要是咬人也只能咬他,閩鈺兒已經湊上來,攬住她脖子,措不及防地咬住了男人的唇。 齊叔晏一愣,手里一松,閩鈺兒便整個人傾在了他身上。許久沒和閩鈺兒隔的這么近,小姑娘身上的淡淡香氣襲過來,男人反倒有點措手不及。 他半晌沒動,只靠閩鈺兒的主動,攀在他身上,唇間輾轉一番溫熱。閩鈺兒也沒什么經驗,全憑著自己的想象,細小的齒貝咬住男人的唇。 齊叔晏不言不語,低首看著閩鈺兒,小姑娘兩頰微紅,眼睫忽閃忽閃的,一見他看下來,嚇得眼睛都閉上了。 齊叔晏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還以為小姑娘長大了,知道撩撥人了,這么看來,還是生澀得緊。 他雖然也沒有經驗,卻也知道,這事情不是單靠蠻力咬,就能咬會的。 他環著女人的腰,輕輕捏了一處,閩鈺兒霎時沒力氣了,手軟軟地垂了下來。她后退了些距離,齊叔晏得了空,攬她在懷里,一手捏著她的下巴,輕輕地捏住。 他低聲說:“我還以為你長大了?!?/br> “可是現在看來,你好像,也沒有長大多少?!?/br> 閩鈺兒臉紅了,她捂住臉,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殿下要是只想取笑鈺兒的話,那便不用說了?!?/br> “鈺兒已經長大很多了,殿下不能再把鈺兒當小孩子看來取笑?!?/br> “我何曾取笑過你?”齊叔晏問她。 “有,就是有?!彼龍猿?。 “比如?!彼g盡腦汁地想,卻又一下子想不出來,只好說:“殿下嫌棄鈺兒長得不好看?!?/br> “鈺兒是不好看,沒有九卿好看?!?/br> 齊叔晏卻搖頭,一手撫上她的云鬢,“好不好看,要看很多。九卿皮相不差,但是你更可愛,骨子里的可愛機靈,我喜歡的很?!?/br> 閩鈺兒耳根子陡然紅了,這還是第一次,齊叔晏當著她的面說這話。偏偏男人又像一堆冰塊一樣,冷冷靜靜地同她分析,她臉皮子薄,自然受不了。 “罷了罷了?!遍}鈺兒不想講了。男人卻執了她的手,他認真地說:“不知為何,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似曾相識?!?/br> “像是認識了很久的人,斷開聯系十幾年后,再見依然能一眼認出來?!?/br> “你是那種,我第一眼看見,就想要好好護著的人。你生得很美,不高挑,但玲瓏剔透,眉眼尤其。你的眼神說明你是個活潑的人,可是你偏偏不自然地露出怯意,見到刀劍會怕,遇上殺人也怕,連雷聲都怕,你露出點怯意的時候,就像受驚的兔子,再朝我靠過來,我就只想把你好好護在身后?!?/br> 閩鈺兒心道殿下你說起話來可真是一套一套的,還說自己寡言少語,不會說話,說起的話簡直句句要人命。 她不顧臉面地“嗤笑”一聲,“這么說,殿下當日愿意來北豫提親,還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我說了,我見你,有種相見恨晚之感?!饼R叔晏曜黑的眸子望下來,“當然,我也沒否認,你確實生的好看。我之所以會來北豫提親,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還是因為我見過你一面?!?/br> “見過你一面,就覺得,應該要再見你一面,或再多見幾面才行。我想多了解你,想認識你?!?/br> 閩鈺兒咂舌,半晌沒講話。她覺得:齊叔晏這家伙也太會講話了。和男人一比,她已經說不出什么有意義的話了。 她欲言又止,男人瞧著她,“你還有什么要講的?” “我當初還以為,你會討厭我的,因為我太鬧鬧騰騰了?!?/br> “不討厭,那叫可愛?!蹦腥嗣嗣念^發,“我很喜歡?!?/br> “……”又來了,閩鈺兒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似是蓋住了她說話的聲音,支支吾吾:“行啦行啦,我知道了?!?/br> 男人望著她,輕輕勾了嘴角:“你還是不知道,我有多歡喜你?!?/br> 聲音落下,外間吹了風,屋子里的蠟燭隨之搖曳,勾出朦朧的昏黃影子。閩鈺兒聽著男人的話,漸漸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心底化開了,和著燭火,一樣的淌。 他的喜歡,是極少說出來的。因了他一貫的性子,沉默寡言,萬千波瀾都埋在心間。能說出口的喜歡,都是不知道在心底積攢了多久的,每說出一字,一字都不易。 閩鈺兒也知曉這個,所以面對齊叔晏突如其來的自白,她也局促得緊。 自然也珍視緊。開心得緊。 夜里,閩鈺兒要睡覺了,她推開齊叔晏:“聽你講了一晚上,不累么,快去休息罷?!?/br> “確實有些累,卻不是因為這個?!蹦腥说褪紫氯?,觸在她額上,“今夜,我想歇在你這里?!?/br> 閩鈺兒忙揮手,道不行不行。齊叔晏問她:“怎么不行?” “因為,因為我怕我打擾你休息了?!毙」媚镞氖郑骸拔宜X可鬧騰了,你受不了的?!?/br> 她聽見男人笑了一聲,而后齊叔晏起身,轉身之間,燭火就滅了,男人的聲音透過夜傳過來,“你睡覺什么樣子,我還不清楚么?!?/br> 閩鈺兒:“……”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怎么聽起來就是有點別扭呢? 男人挨著她躺下,看她睜著大眼睛,不由得俯身湊上去,觸在她眉間,吻住了她 “你就放心,我不會吃了你的?!?/br> 閩鈺兒結結巴巴,“我,那我不鬧了,你睡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