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江憺見到,又是怔住了一晌:“公主怎么了?” 閩鈺兒不說話,只是使勁揉眼眶,揉的眼眶泛紅。走了一個時辰,才出了山林,先前起火的客棧,已經燒的只剩一個黑乎乎的殼子了,天色將明,屋頂上升起裊裊的青眼,可見火勢之大。 閩鈺兒暗暗嘟囔了句,“我這一路來,就沒碰到什么好事?!?/br> 江憺聽著,只是眉頭皺的愈發深了。閩鈺兒修整了半日,換好了行頭,終于在第二日天黑前趕到了齊叔晏的軍營外。 這邊戰況仍是膠著,張臣被齊叔晏拖的不能屠城,齊叔晏卻也沒有多少動作,已經連著好幾日沒有露面了。 諸如江憺一類知道內因的人,心里擔憂更甚。孟辭在齊叔晏身邊陪著,這幾日連同他一起,已經連著待了兩日,出入甚少。 聽到江憺回來了,孟辭才掀開簾子,難得出來了一次。他向來神采奕奕,滿臉春風,再見時卻瘦削了多,眉頭緊蹙,兩眼下盡是陰翳。 “公主來了?!泵限o滿臉疲色下,竟有些悅然。 “殿下呢?”她問。 “殿下現在……”孟辭一時沒說下去。江憺在旁邊問,“還是不肯服藥么?” 孟辭搖頭,“昨日用了三根繩子,都險些沒控制下來,后面強行灌了點藥,藥全灑了不說,喂藥的人險些沒能活下來?!?/br> 閩鈺兒眉心一跳,照這么下去,齊叔晏豈不是瘋子了? 她說:“我能進去看看么?” 孟辭沒說話,他看江憺,顯然是有點不放心。江憺嘆了一聲,“殿下現在還能識人嗎?” “這倒是能?!?/br> “那邊再加兩根繩子?!彼?,“加好了,我送公主進去?!?/br> 孟辭只得照做。 一刻鐘以后,底下的人說安排好了,閩鈺兒有些忐忑地過去,江憺引著她,再三叮囑:“公主記住,不可靠殿下太近?!?/br> “嗯?!?/br> “也不可在殿下跟前做一些過激舉動。他雖是識人,卻也是長長控制不住自己的?!?/br> “好?!辈恢獮楹?,閩鈺兒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江憺引著她過去,他要和閩鈺兒一道進去,被她攔下了,她說:“沒事的,我有些話要和殿下單獨講,你就在外面候著可以嗎?” 江憺說:“我不放心?!?/br> “一旦有什么事,我就會喊你的?!彼粗?,眼底有點懇求的意思。 江憺一怔,只好點頭了,說:“我就在外面候著。一步不離?!?/br> 閩鈺兒掀開簾子進去了,營帳里只昏暗的一盞油燈,許是怕驚擾了齊叔晏,連唯一的燈都置在了門口處,齊叔晏坐在里間,與外面隔著一道屏風。 她朝里間一抬眼,就看到了椅子上坐著個身影,那人低垂著頭,滿頭青絲散了下來,披在腰上,落在懷里,只從發間隱約可以看見男人修挺的鼻梁,還有下頜,依然像劍鋒削過一樣鋒洌。 不知為何,閩鈺兒看過去,只覺得男人臉分外的白,像是久臥在榻的病人,初見天光時那晃眼的臉色一般。 齊叔晏不知道聽到了動靜沒有,也不知道他現在是醒著亦或睡著了,半晌沒有動靜,靜的連呼吸聲都似匿了,小姑娘小心翼翼靠近了些,而后繞過屏風,來到男人眼前。 這時候,她才看清男人雙手放在膝上,手腳都栓了多條繩子,和椅子綁在一起。而椅子后面分成六股擰繩,似是釘在了墻上。 齊叔晏宛如陰間的鬼差,被囚禁在椅子上,手腕變得纖細嫩白,有股子病態的味道。 閩鈺兒后背又泛起冷汗,“殿下?!彼紫聛?,輕輕喚了聲。 聽著熟識的聲音,齊叔晏木偶似的掀開眼皮,他微抬頭,就看到了蹲在眼前的閩鈺兒。 男人的眼睛是紅色的,有些暗沉,他直直地看向閩鈺兒,眼神飄忽不定。 “殿下,我是鈺兒,你記不得我了嗎?”閩鈺兒看到這個樣子的齊叔晏,簡直心如刀絞。 齊叔晏沒有反應,而后垂了眼,他原是瀲滟生光的桃花眼,眼下細痣極顯風流,如今又添了些白,簡直比臺上的伶角兒還要動魄。 閩鈺兒忍不住,伸手拂了拂他鬢邊的發,“殿下既是記不得鈺兒了,那鈺兒就一直在這里陪著殿下,直到殿下想起來?!?/br> 手觸到齊叔晏臉上,他眼底忽然換了顏色,男人側頭,看著閩鈺兒白纖的手,頓了頓。 “殿下?”見他避開了自己的手,閩鈺兒輕喚一聲。 “我知道。當我瞎子么?”嘶啞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碾過而來,閩鈺兒驚住,下一刻,男人已經循著她的手過去,咬上女人的腕骨。 他松了口,又說:“拿過來些,我不傷你?!?/br> 閩鈺兒全然呆了,手腕上也無痛意,便聽著他的話又拿近了些。 齊叔晏低頭,又一口咬上她的手腕。 第64章 要聽話 齊叔晏牙齒不算鋒利,他咬下去也收斂了所有力度,似是不是為了咬而咬,而是要抒懷什么郁結的心緒。 閩鈺兒不敢做聲,任由他銜著自己的手。齊叔晏一直閉著眼,閩鈺兒明明聽到了他牙關沉重的聲音,卻一直沒見他用力咬下來。 過了好久,男人才松開眉頭,他蒼白的臉上已經泛起了薄汗。 抬頭,他的眼神看起來有點陌生,“你來這里做什么?” “四處戰亂,你一個弱女子從北豫過來,不怕半道上出了意外?” 明明是關心她的,可聽起來不太友善,許是還在病中的緣故罷。閩鈺兒低聲:“我這不是好好過來了嘛?!?/br> 齊叔晏靠在椅子上,看著她,也是有了點無可奈何。 “江憺去尋的你?” 小姑娘點頭。男人沒再做聲,閩鈺兒偷偷瞅了一眼他,發現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胸膛劇烈地起伏,吐息聲卻低到幾乎聽不見。 “殿下?!睕]應。 她又喊了一聲,“殿下?” “嗯?”齊叔晏悶聲回。 她問:“殿下喝藥了么?” 齊叔晏這下不回了。閩鈺兒膽子倒是越發大了,她覺得現在齊叔晏沒有什么特別不一樣的地方,除了眸子是紅的外,其他的都還好。 和過去一樣,都挺好說話的。 齊叔晏沉沉盯著膝上,散發貼著臉,面無表情,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她說:“殿下,江憺說你不肯服藥,可是鈺兒覺得戰事雖忙,但……” “在桌上?!彼蝗淮驍嗔碎}鈺兒的話。 閩鈺兒一愣,她回首看過去,桌上似是擺著一碗藥湯,也不知道擱置了多久了。 齊叔晏這是,肯喝藥了?閩鈺兒有些迷糊:這妥協的未免也太快了。 閩鈺兒過去拿過藥碗,她放在手里掂了掂,回頭說:“藥冷了?!?/br> “無礙?!饼R叔晏指端捻著繩索,反復摩挲,繼而還是轉過頭,“過來幫我喂罷?!?/br> 閩鈺兒只得拿過來,她半蹲著身子,給他一勺一勺地喂藥,那情形像極了給一個小娃娃喂藥,齊叔晏不喊苦也不嫌涼,閩鈺兒給他喂,他便好好喝下去。 眼見一碗藥已經到底了,閩鈺兒心里又打起了鼓:誰說的齊叔晏不肯喝藥,還怎么勸都沒用? 這不喝的好好的嗎? 她端端地放下碗,由衷地說了句:“殿下,你也太聽話了?!?/br> “以后也要一直這么聽話才好?!?/br> 男人凝起眉頭,還沒說話,閩鈺兒已經從兜里拿了一顆糖出來,遞給他:“殿下剛剛喝完藥,拿這個清清口?!?/br> 過去齊叔晏哄她喝藥,就是用的這個法子,現在她如數用來哄齊叔晏。 “我不吃?!蹦腥藫u頭,他不需要。 閩鈺兒霎時堵了嘴,有些喪氣樣子,“殿下當真不要?” “……給我喂罷?!?/br> 閩鈺兒這才喜笑顏開地喂進他嘴里,齊叔晏察覺不出什么特殊的味道,只覺得閩鈺兒看著他吃糖而笑起來的樣子,似是比她自己吃了糖都要高興。 便也不由得勾了嘴角。 兩人在里間融洽的很,風平浪靜,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眼見夜越來的深,江憺在外面輕聲掀開簾子,把閩鈺兒喚了過去。 他關切地問:“殿下如何?”看樣子守了半晚上,也是十分不放心。 閩鈺兒回過頭去看,齊叔晏還安然靠在椅子上,睜著一雙眼睛,只看著昏暗的地面,便道:“殿下很好,你們別擔心?!?/br> “只是,這里面太暗了,我還需要一盞燈?!?/br> “好?!苯瓚炗形⑽⒌某錾?,“公主今夜,不若就留在這里,陪殿下一夜如何?” “公主是唯一能……”他低語,“唯一能安撫殿下情緒的人了?!?/br> 閩鈺兒捏著手,也壓低了聲音,“他現在有點喜怒不定。我只能先勸他把藥喝下去?!?/br> “已經足夠了?!?/br> 江憺躬身,“公主今日對齊國的恩情,沒齒難忘?!?/br> 一路上已經聽到江憺無數次說這樣的話了,閩鈺兒只當耳邊風,點了點頭。 江憺又命人拿了一盞燭火過來,閩鈺兒仔細瞧里間的男人,已經半晌不動了,怕他一個人待的不耐,小姑娘端著燭火,趕緊折身回來。 “殿下?”她已是習慣叫他了,齊叔晏視線未轉,緩聲道:“我還聽得見,也看得見,你無需這么驚惶?!?/br> 她有些訕訕?!暗钕乱姷昧凉鈫??” “嗯,見得?!?/br> 閩鈺兒便端著燭火,要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她端的小心翼翼,說:“鈺兒還是有點怕黑?!?/br> “所以叫人多拿了一盞燈……啊?!?/br> 她沒注意,熱油突然滾了下來,正落在她手背上。小姑娘細皮嫩rou的,只覺分外的灼痛,下意識叫了一聲,手一松,燭臺頓時歪了,眼看要砸在身上。 “小心?!?/br> 閩鈺兒尚未反應過來,就被男人扯住手腕,拉了過去,燭臺“咣當”一聲砸在地上,屋子里頓時暗了好些。